西外大街

    穿出这条巷子，就是老北京的西外大街了。那会儿的西外大街也不是现代这副模样。古老的西直门矗立在这条街的东方，高大的城墙向两侧伸展。上面三层的塔楼还在；嶦瓦早以脱漏，梁柱伤痕累累，侧旁的马道野草丛生，几尊土炮还横躺在那里；尽管已是满目的苍遗，但是它的结构依然雄伟、壮丽。瓮城保存的却很好，坚固的城墙围成一个方形的广场，早晚见不到光，脑勺贴着后背方可看到它的边缘，仿佛一个巨大的天井，当时的无轨电车站就设在这儿。城门以西先是一座石桥，跟马路一样宽。桥下的护城河早已变成排污的溪流，上游不远处是人来人往的西直门火车站，和烟熏火燎的北京轧钢厂，下游还有个酱菜厂。

    跨过这座桥，才是正儿八经的西外大街，前方不远儿有个十字路口，向北直通慈禧老佛爷经过的高粱桥、北下关。西外大街的北面，由东向西，店铺和胡同依次排着。第一家藏着个巴掌大小的门脸，私家的买卖，掌柜是个驼背的老头儿，经营刷墙用涂料、麻刀、石膏，带手卖些木炭；然后是包子铺、羊肉铺、茶叶店、钟表店。钟表店的门前正对着扎眼的交通岗楼，圆柱型的岗楼上面一圈玻璃，下面还有台阶。头大檐帽，身着白制服，别着红领章的警察有时坐在里面，有时站在路口的中央，左右舞动着手中的木棒。表店的后身工农兵浴池正在建设。路口西北的巨丰副食店算是最大的规模，五六百平方的面积，油盐酱醋、糖果点心、鸡鸭鱼肉、为人民服务、品种倒是齐全，唯独顾客稀少。‘巨丰’以西大钱市胡同、塘房胡同、洋取灯胡同、小园胡同、德宝胡同分别朝着大街。在这之后才到北京展览馆和动物园的街面。当时的农业科研所也在这边，不过只是动物园内的一个小院而已，佩戴钢笔的人常常进进出出。德宝胡同往里国营的煤厂、邮电局、粮店和副食店也都有。

    按说还是西外大街的南面热闹一点。刚过西直门外的那座石桥紧挨着是个日杂店，前脸有三间平房那样大，规模要说可算不小，专营火炉子、烟囱、钳子、铁丝、土簸箕、扫除等用品，过年的炮竹也在这里销售；就是这房子显着破旧、阴暗，总有要坍塌的感觉。街西红绿灯的旁边有个高台阶的酒铺，也就两张桌子，私人的买卖，店主也是个老头，身材精瘦，小脸通红，逢人总是眯缝着双眼。喝酒的人基本是单身汉，或是蹬三轮的。酒铺再往西先是西外照相馆、小储蓄所、药店、进步巷小学；之后又是三家国营商店：西直门外百货商场，国营第十二副食店——这儿的人都管它叫‘十二店’，和大众饭馆。

    说是百货商场，面积不足四百来米，成衣和布料占去大半；儿童玩具、针头线脑、水壶茶碗、化妆用品也就各占一两个柜台，除了手电和话匣子其他的家电几乎没有；文化用品只好挤在外面的小耳房里。十二店的面积好像还不如商场，只是临街有个特大的凉棚专门供应蔬菜，而且菜价特别便宜：西红柿、黄瓜、土豆都是搓堆卖，一毛钱一簸器；冬储的大白菜二分钱一斤，甚至卖到一份五一斤；吸引着大批的穷人，生意还算红火。饭馆主要供应早点，馒头、烧饼、油饼和豆浆。白浆二分钱一碗，糖浆是五分；六分钱一个油饼，不交粮票的是八分。尽管是这样，普通的人家还是不舍得光顾。中午的饭菜就更是不用说了，有些人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上一眼，吃客主要是经过此地的人，要么就是家里来了客人实在无法招待只好到这儿来心痛。街上唯一的一家自行车修理铺就在饭馆的把脚，是个狭窄的过道，屁大点的地方堆满了轮胎、滚珠、铁链子什么的；也是私家的买卖，修车的个中年，却是满头的白发，咋把着两只黑手，整天界在当街上练活。他的邻居就是京剧院宿舍，表面非常的冷清，老大的一个院子满地生长杂草，几户人家属躲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神神秘秘的。经过过铁路局的排子房，又到了北京展览馆的前边，正对着一条朝南的小马路，号称展览路大街。路东有个存车处，凭展览票存车。路西是个停车场，足有几千平米见方，平坦的石砖地，特别敞亮，专供参展的缆车停用；夏季，来这里纳凉人也特别的多。两处也是北京展览馆的建筑，您说她面积到底有多大！

    相比较而言，要说还是动物园的对过儿热闹，来这里观赏的人全国各地的每天都有。西边的公交车站线路特别多，7路、15路、16路、19路、27路，还有通往紫竹院、颐和园的32路；发车的间隔也特长。站台上等车的人排着长队，有急着上班的、有逛公园的、也有走亲亲的，就是没有加塞的。公交月票的预售也在这儿，普通月票是两块，通用月票是三点五块。购票的人实在太多！亭前排着几支队伍；赶上腊月，手脚冻得冰凉，站在原地直打哆嗦。还是东边是西郊商场好玩，门前有一个挺高的牌楼，百货店、水果店分列在两旁；穿过牌楼，人民食堂就在里面，当院摆满了桌子，吃饭的人海多；新华书店、照相馆也在这个院里。

    西外大街的南面也有几条胡同和巷子：老虎洞胡同、桃李园胡同、进步巷、铁路巷。桃李园的里面有家医院，人称‘小医院’，只有两三排平房，周围人有个小病小灾、头痛脑热的都来这里寻找大夫，该是现代展览路医院的前祖宗。小医院再往南是大片的黄土岗子，官名‘黄土坑儿’，据说解放前的窑姐们就在这一带挣命。

    展览路东边啦早先是块洼地，上面有排平房组成的院落，每户不足十来平米；门朝东，顶上悬着风斗；玻璃窗上探着烟筒，挂着油，落在下面堆成冰；低矮、潮湿，阴冷。当院堆满杂物，尽是些各家的藏品，有劈柴、有煤球、有大白菜、还有淹咸菜的水缸。院门口是个上坡，正对着‘北展’的存车处，门边是间厕所改建的小屋，昏暗、狭窄，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这院也是展览馆的，房子用作周转，职工家里来了远亲，在北京呆个十天半月的，又没地方住，单位就给安排在这。可后来有人索性就不走了，甚至有了活干，遇到热心肠的领导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所讲的故事开始就在这儿，也许就是早年间的北漂吧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