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晴朗朗的日子,蓝天白云里并排着三只乌鸦,在云中亭林场附近伤心欲绝的哀鸣。
大人们慌慌张张的,好生担心着自家人亲人的平安。孩子们用自制的铁丝子弹弓射击黑鸟的嘴巴。老人们围在小弄里晒日头,泡上一壶冰糖茶水,扯起陈年乱谷子事,百说不厌。听见空中的声音,一个个心里头麻麻的:怕是来收回这条老命喽。日子生的红火,都不想死。
天作孽呀。响当当的日子盖上灰色的爪印,心里头都紧着。听过来人说,乌鸦是来勾魂的,不知哪家的将来给撞上。
所有人把乌鸦恨的咬牙切齿。
二
唢呐呜呜咿咿的,这是云中亭的有位汉子要走了。他在四号井挖煤, 已经挖了好多年,三天前井下意外塌方。一块去的还有两位汉子,另有八人受伤。
四号井属于国家级煤矿。体力好的汉子下井操作,颇引以为荣,用血汗炸出的一点票子足够一家老小花用。在外横死的人。尸首不能进家门。出殡前在棺材上都绑只雄鸡,一直运到山坡上的坟地去。在黑色世界里扒了有辈子,死了也不能进屋歇歇。
寡妇又添了三个。
儿女婆娘们在唢呐声中哭,有头有尾的数着汉子生前的琐事。在河边洗衣的女人们,站起身,说汉子生前的好话。叹李婶命薄。拿衣角擦眼泪用手捂鼻子,私下里又说,李婶生就克夫命,同她婆婆样,命里不该有男人,丈夫死了一个又一个,连儿子也留不住。蹬下身,继续有板有眼的在石头板上搓衣服。
三
李婶前夫是独子,九年前得糖尿病死了。当初李婶死活不同意再婚,孩子也不肯叫爹。看见李婶同汉子在一个被窝,就哭。
汉子兄弟六人,家底薄,娶不起媳妇。有空常常帮李婶干重力活,一来二往的,两人就好上了,汉子拼死拼活的干,从没听见孩子喊他爹。汉子说,孩子大了就认他,不急。汉子来了五年,如今,也走了。
孩子用手拌住棺材,不让别人盖土,鼻滴拉的老长哭天抢地的要爹。李婶披着麻布昏倒了。
四
李婶没有养活一个从她身上掉下的骨肉。怀胎八次,前七次孩子未出世就夭折了,最后一次临盆前就住进了医院。剖腹拿出个儿子,一家人欢天喜地。孩子取名叫狗蛋,狗蛋两岁半与小伙伴在自家屋里戏水,溺死在水缸里。
好心人给他们领了个女孩子回来,弃婴,两个月不到。上小学后,同学们跟在后头骂女娃是没爹没娘捡回来的野种。李婶搂着女娃,不停的掉眼泪,告诉女娃:“你是娘的骨肉,你看,娘为了生你,身上长了条蜈蚣呢”女娃大了明白蜈蚣是死去的哥哥留下的。
五
汉子,狗蛋,前夫并排而葬。新坟旧坟醒目的立于半山坡上。
太阳出山,李婶隔三岔五孤独的提个篮子,坐在三方坟前,用手扫坟前的落叶。太阳下山,女娃在坟前找到母亲,母女两哭成一团。声音凄绝,割着过路人的心。
三姑六婆们不再去李婶家串门,鳏夫门也不抢着来李婶家干活,避瘟似的绕道走开。
六
开春后,李婶披蓑带笠在雨中犁田。婆婆心疼她,煮白花花的蛋汤暖身子。李婶端着蛋汤,点燃三根香,在汉子遗像前供着。
天晴了,李婶拿下门框上的镜子。擦了又擦。镜子用了辟邪。将上辈子下辈子的灾难收住。
哪家顽皮的孩子玩石子射鸟将镜子击碎了。从痕迹看,大概是汉子走的那阵子。
从里屋拿了块圆圆的铁框镜换上,亮亮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地上照下一点白。满屋的光辉,将余生的灾祸统统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