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沥沥拉拉地下着,没完没了;不淋漓,不瓢泼,可天天下着,下着,闷啊,愁啊,苦啊!一个人伤心,虽不嚎叫,不嘶喊,但不停地抽泣,比大哭还令人难堪,尤其令别人难堪。苦雨也是这样,日日的沥沥拉拉,如同没完没了的揪人家的心揪人家的肺。
人还好相劝:“哭出来吧,大声的哭吧!”天是不听劝告的,偏要这般沥沥啦啦,没完没了;实在没它的办法。
那是栋老屋,每个房间都对着天井,时时看得见密密麻麻的雨丝,听得见淅沥淅沥的雨声,瞅得见一缕缕的屋檐水,沥沥啦啦,沥沥啦啦。
尤其是四个屋角瓦楞里流下来的,哪里是天上的雨,粗得像用来套人家脖子的链与索。屋檐下的木盆、水缸、瓦钵、铁桶里发出咚咚咚,哗哗哗,叮叮叮,当当当的不同声音,还有直接冲击在石板上的噼哩啪啦的声音,如一首首深沉的悲怆奏鸣曲,没日没夜的嚎叫,嚎叫。
真怕那种天愁地惨的日子,苦雨日日夜夜在身旁,在眼前,在耳鬓厮磨,像是有许多小虫子,在身上,在脑袋里,在心里,在血管里爬着、咬着,爬着、咬着!
雨的绳子、雨的链条、雨的绞索,扯不断、剪不断、砍不断。不知道究竟还有多长,还要有多久才能断;不知道那绳、那链、那索还要纠缠多少日子。
闷呀!愁呀!苦呀!我心底里像是在这样嚷着,雨声也像是在这样嚷着。老天爷在哭泣,哭泣也就罢了,还让人家也陪着它哭泣,陪着它一起呜咽,抽泣。
门窗挡不住它凄厉的哭声。那是两爿隔扇窗,糊着一层薄薄的纸,不仅挡不住它的哭声,雨水还撒在窗户纸上,纸湿了,破了,老天的“泪水”也哭进屋子里来了,桌面和地上全是它湿漉漉的,一滩滩泪水。
女词人李清照在战乱中,尝尽了与丈夫失散的痛苦,更尝尽了沥沥拉拉苦雨的凄凉与郁闷;伤心,压抑,万念俱灰“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这次地,怎一个愁字了得”女词人在苦雨中不得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一声声感叹。
不仅仅女人怕苦雨,军爷辛弃疾也怕苦雨;“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诗人们都怕苦雨:“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一夜夜,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百忧恰如雨中生”“一点芭蕉一点愁”还有秋瑾女士的“秋风秋雨愁煞人。
小小年纪的我“不识愁滋味”功课不愁,吃穿不愁,前途不愁。可就愁这苦雨;苦雨一来,便有种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道不清的什么东西,也说不准是在肚子里,还是在心里,在肉里、血管里,还是在脑子里。恍惚、彷徨、空虚,似乎是小虫子在不停的蠕动着。
也许是种魂魄,时时萦绕着。所以便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躺还不是。有时候还会突然嗡的一下,眼前一片空白,眼前一切都没了,连耳旁的声音也没有了。万籁俱寂。
苦雨时什么也不想,就盼着快些雨停,就想着太阳赶快出来。
哪里也不能去,到处湿漉漉、水汪汪,到处黑沉沉、乱糟糟。只有房间是块“净土”但也带着浓浓的霉味和讨厌的水气。
什么心思也没有,万念俱灰。看不进书,也不能玩,连说话也不行,耳朵里总是不停的嗡嗡声。
来吧!宁愿来一场疾风暴雨。老天爷,来场痛快淋漓的吧!雨再大,风再急,来得急去得也快,狂暴一阵之后苦雨便会快快的过去。
宁愿一场最凶残、最暴虐的雨。遇上这苦雨不停的日子,急性子的人会呐喊:老天爷,求你,求你别哭啦!
岳飞将军一阵暴风骤雨过后,便豪情迸发、抚栏高呼: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苦雨不让人喘气,总压抑着你。苦雨并不肆无忌惮,但它却慢慢地啃噬着你。有谁会喜欢苦雨?有谁不喜欢阳光灿烂?都盼望雨过天晴啊!真盼望来一阵最大的风,最暴的雨,然后马上彩练当空舞。
小孩子不懂得豪情迸发,不会抚栏高呼。幼小的心灵只知道太阳出来时便高兴得哇哇乱叫一阵:雨停了,太阳出来啦!
妈妈去世的时候并没有下雨,天空晴朗,蓝天白云,但也是一阵阵苦雨袭来的感觉。那几天我没有去上学,和苦雨时一样,哪儿也没去。
屋子里和屋子外,成天是唢呐低沉的呜咽声,闷闷的鼓点声,幽咽缠绵的丝弦声,含浑深沉的絮叨声,妇女们的呜咽声。也像是苦雨在不停的沥沥啦啦,也老是嗡的一下一片真空,像是蠕蠕的小虫子飞来了身上。我没有大哭,心里皮肤里在哭。
夜深了,人走了,安静下来了,可脑袋里心里还是不停的唢呐低沉的呜咽声,闷闷的鼓点声,含浑深沉的絮叨声,妇女的呜咽声,还如同沥沥啦啦的苦雨声
离开老屋以后轻松许多了,再看不见那瓦楞里稀里哗啦流出来的绞索和链条,但毕竟不会没有苦雨。人的一辈子要常常经受许多苦雨的,我也是。只是年长了,不再那般的脆弱。我知道,总有一天会雨过天晴,总有一天会迎来璀璨阳光的。
阳光出来时候,树上是一片新绿,晶莹的叶片上有一粒粒珍珠般的雨点,雨点里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泥土和树木蒸腾出来一片清香。也许天空还有一道长长弯弯的彩桥,绚烂又美丽。
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会多么令人们高兴呀,在那个苦雨的日子,我常常盼望这一天快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