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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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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钩,夜色如初,看样子,他其实没睡太久,只是梦长。

    下床走到软榻边,他边吹着口琴,愣神。小茶几上的餐食不是海英叫的roomservice,换了新,一个开着扶桑花的加盖陶碗,还多张字条。

    有人说,到一个地方,水土不服,吃当地的豆腐比吃药有用。

    我不信。

    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有豆腐,加汀岛刚好有,那么,你请用。好运的男人!

    segeln医务室田安蜜医师

    “好运的男人?”安秦放下口琴,两指挑起纸条。“好运的男人”他吗?是啊。他能不死,在这儿遇上她的妹妹。

    “你最心爱的妹妹——”

    不是梦,淡淡讽刺的现实,像她给他的那一针。

    安秦记得了。这个segeln医务室的田安蜜医师,真是心蜜的妹妹。她最心爱的妹妹!

    她来过,他记得。他挽起肘臂衣袖,撕掉贴在皮肤上的酒精棉,一个小红点几不可辨。

    “你最心爱的妹妹,她的打针技术不错。”安秦坐入软榻,放下口琴与纸条,掀开陶碗盖,是胡桃豆腐粥。他看了一会儿,取起压在口布上的汤匙,舀满匙斗,吃进嘴,咽入喉,低语:“煮粥的技术差了些”

    “抱歉。”有人响应他。

    安秦循声睇望。起居室留了一缝的门,悄然滑敞,两抹人影潜透过来。

    “醒了?!”男中音微讶地提高一度,遂又持稳。“我以为你会昏睡到明天中午,正担心场次再调就难看了。”

    “安医师体质强健,应该很快可以恢复、适应——”

    “就说他们这些寒地来的家伙麻烦,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这些怕热、不耐晒的白皮家伙倒在路边和沙滩哀哀呻吟”

    海英走在田安蜜后头,负责关门,一张嘴说个不停。

    田安蜜不再吭声,行往窗台软榻,身上白袍泛着壁灯斑驳的光印子,她站在安秦面前。“好些了吗?”

    安秦定住进食的动作,抬眸看着田安蜜的眼睛。“你好——”

    “这位是田安蜜医师。”海英过来补道:“加汀岛最美丽的旅店驻医——”

    “我知道”

    安蜜成为旅店驻医了,她一定可以做得比我更好,她是有史以来最美丽的驻医——

    比你美吗?

    当然。你要记住,她是我最心爱的妹妹,她叫安蜜

    “我知道她是最美丽的驻医。”安秦低敛双眼,继续吃粥,目光凝向口琴映射的闪晃倒影,扯紧的思绪又松飞。

    你最心爱的妹妹,你说她叫安蜜,安是我的安,蜜是比你还甜蜜的蜜。

    田安蜜忙了一整天。

    原本打算请假或调班,去共襄盛举安医师的研究发表会。到了segeh,来不及进医务室,柜台服务员一见她走出旋转门、脚尖触及迎宾毯,倏地丢下话筒,冲到柜台外,直朝她献送一份住客资料,急声喘调,说是海英少爷担心总统套房的安医师出事,请她尽快上楼探看,医学研讨会会场已因安医师的迟到起了点混乱,他走不开。

    “海英少爷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安医师罹患急症”接过文件夹,田安蜜要菜鸟服务员别紧张,毕竟对方是个医师。她没有立刻上顶楼,先进医务室一趟。医务室闹空城,面海那扇落地门大开着,迎进清晨带盐昧花香的缤灿海岛旭日。她走过去,解放遮阳帘.印花布料下降一半,她发觉走廊台阶下的沙滩有些不完整脚印,明显有人踮着脚从那儿走过——跷班、早退,去朝圣!

    安医师好魅力!

    她扯抿红唇,回身走往办公桌,把随身包也丢进皮椅座,一手仍拿着资抖夹,犹疑半晌,置放它于桌上,转去打开包包,取出一顶白色贝雷帽。她摩挲帽子绣徽,垂眸看着,然后穿妥自袍,将贝雷帽往口袋塞,若有所思地盯瞅桌钟扶桑花蕊画圆一圈,开始翻阅那份住客资料——

    安秦,无药物过敏,无食物过敏,无特殊疾病,无宗教信仰这个无国界医师的资料,真像传道书开头。

    他捕风般地晃过姐姐坟前,在这么多年之后。

    他到底记得姐姐多少?

    这个无、无、无可能也无心的男人!

    他会出什么事?最大的事已经出在她姐姐身上!

    田安蜜从不无礼待人,她无仇无恨无怨尤,尤其对待伤病中人,她会秉持比十分多一分温柔与三分体贴的真心关怀态度。

    她应该同情安秦,最好马上去看看他是否出事。这男人多年不来,突然出现,像疙瘩冒在她心头,她忽有所感,他未必为的是研讨会,搞不好他从没自恋人死亡的幽谷走出!

    脑内复杂的想法如此盘转,田安蜜抛开资料夹,提着医疗箱至顶楼。她得当面问清那男人为什么出现?为什么把白色贝雷帽摘下,留在姐姐坟前?最好他不是一个痴情的男人!

    安秦说话时总定看着对方的眼睛,倾听也如此,那是种刻骨铭心而神秘的眼神他是个专注的男人,有颗执着的真心。

    那封在几年前傍晚寄到的家书,内容与家无关,说的是一个男人的好。

    田安蜜打开总统套房大门,恍若打开那年姐姐寄回加汀岛报平安的第一封信。

    没瞧见酒瓶酒杯碎玻璃,也没发现药罐或沾血刀片,站在奢华的总统套房里,田安蜜浑身哆嗦。当医师的人,真想杀死自己,一定拿捏药剂百倍以上,割那条血流最快、止也止不住的脉。

    幸好这客厅清净得可以当禅室,要不是螺旋梯那头的吧台有几个啤酒罐,简直不似人间地。安医师太洁癖,喝完啤酒,空罐像积木排列整齐。有这闲情逸致,不至于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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