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敲出八、九分。
明崎神父走向方浩然问道:“你就是那个让蜜柔落泪的男人?”
尽管心中疑惑,方浩然还是礼貌性地回答:“是的,我叫方浩然。”
“我对你的名字耳熟能详,蜜柔经常提到你。”
“她在里面对不对?”
明崎神父微笑颔首,满意地看着他深锁的眉宇与怏怏然的担忧之情。
“我想见她。”
“当然,如果她也愿意见你的话。”明崎神父仍旧笑脸迎人,而方浩然却是一脸愁苦。
“她必须见我,我欠她一个解释。”他懊恼的低吼着。
“在这儿等我。”他示意方浩然稍安勿躁,自己则转身准备往告解室走去,走了几步他蓦地回头认真地望着方浩然。
“你知道吗?蜜柔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表,她强迫自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走出悲伤、敞开心怀,当时我问她何以如此急迫,你猜,她怎么回答我?”
方浩然全身的神经因对方的话而紧绷如弦,喉咙像被人勒住一般,连气都不敢喘一声。
“她说她归心似箭,我又问她为谁而归,你猜她的答案又是什么呢?”明崎神父的唇畔溢出你我心知肚明的笑意,没有留下答案转身离去。
“归心似箭”这四个字狠狠地鞭打着方浩然的愧疚之心,他从来不曾这样后悔得恨不得拿把刀砍了自己。他竟然开了一个愚蠢至极的玩笑,不要说是蜜柔了,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如果蜜柔为此而罚他负荆请罪,他也绝不敢吭半声。
“人见到了吗?”明崎神父明知故问着。
犹豫了一会儿,对面才传出细如蚊鸣的回应声:“嗯!”“他伤了你的心?”隔着蜂巢般空隙的窗棂,隐约可见她不停地伸手拭泪。
“不,应该说是我先伤了他的心,才导致他反过来伤我。”
“怪他吗?”
黎蜜柔苦笑地摇头。“很难狠下心去怪他,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作辅导,为的就是要减少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恨意,以前我恨过我父亲,恨过我的命运,甚至也恨过我母亲的软弱厌世,若是现在再让自己萌生恨意的话,那这一年的努力岂不白费?”
“想再见他一面吗?”
“想,但是见了又如何?他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她的语气没有太多的怨尤,只有浓浓的哽咽鼻音,和挥不去的落寞失望。
“说得也是,见了又如何呢?不如趁着还没陷太深时,把爱他的心抽离一些回来,以免伤得遍体鳞伤。”
“神父,抽不回来了,我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原来爱惨他了。”话说出的同时,她忽地掩面痛哭,由原本的啜泣改为惊天动地的哭喊。
“在还没见面前,我不断自我建设着,就算他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有了新欢也是正常的,毕竟是我自己先弃甲逃亡,但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实际听他亲口说出又是另一回事,你不会明白当我听到他要结婚时,那种仿若坠入零下寒温的冰河中的刺痛,这种痛超乎了以往我所经历过的痛,也凌驾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神父,我好后悔当初为何要逃离?”
“那你可知当我一觉醒来,发现你早已不知去向时的痛,也同样地凌驾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你固执地不愿在我的陪伴下度过难捱的悲痛,这份疏离感又是如何地教人挫败?”方浩然在明崎神父的安排下偷偷地取代了他的位置。
“浩然?”这沉稳的声音分明就是浩然所有。
他走入她这边的告解室,与她共同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手臂圈紧她不盈一握的蛮腰,让她的身体密合地贴紧他的。
“当然,不是我还会有谁呢?除了我以外,还有谁会为了一个个性执拗、又脆弱、爱退缩、猛逃避,而且又很不可爱的大女人痴迷沉醉呢?”
他以炽热得足以喷火的贪婪目光锁住她微启的红唇。
“你你怎么找得到?”她讶然地盯着他猛瞧,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我当然找得到,你再也别想逃了,以后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有办法找到你。”他俯下身,送给她一个惩罚性的深吻,直到她几乎瘫软为止才放开她。
黎蜜柔睁开因激情而目酣神醉的眸子,无力地低喃抗议着:“你不该这么做的,你不是即将结婚了吗?”
“我的新娘一声不响地逃到日本来,你说,我要怎么结婚?”他勾起邪邪的笑。
“呃?”她一脸迷惘。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她耶!
“所以我只好强行索吻,看能不能用高超的吻技来诱使她回心转意,然后乖乖地嫁给我当个安分的妻子。”
“呃?逃跑的新娘?我?”
“是的,我的新娘就是你,蜜柔,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温热的唇在她耳鬓厮磨着。
“浩然,我”好不容易停了半晌的泪水,又再度扑簌而下。
“我能当这是答应了吗?”他低头轻问,诱她说出口。
“我愿意。”她笑涕交错地点着头,正要埋首贴在他宽厚的胸前时,方浩然猛地打开门,拉着她冲出去。
他难掩兴奋之情地对着站在门外的明崎神父叫道:“神父,你听到了,蜜柔已经亲口应允,请你马上帮我们主持婚礼吧!”
“现在?”黎蜜柔错愕地看着方浩然寻求答案。
“就是现在,我们已经浪费了一整年的时间,没理由再蹉跎下去了。”他怕若不快点将她拴住,一晃神,又会让她给溜走了。
明崎神父笑道:“是啊!确实是没理由再拖了,好吧!把握当下,就让我来为你们的爱情作见证。”
就这样,明崎神父临时找来两名教堂里的弟兄当证人,他则是现成的主婚人,方浩然与黎蜜柔就在没有鲜花、没有戒指、没有礼服、没有亲人,只有彼此的情况下完成了属于他们俩的婚礼。
半年后台湾
晚上七点钟,方浩然正因生意与客户应酬走不开身,他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刚好让他有理由挡掉一杯酒。
(喂!方特助,是我啊,楼下的管理员。)
“你好。”
(这个电话自从你和黎总经理结婚后我已经很久没打了,可是,我今天不得不打电话告诉你,黎总经理人还在办公室里加班,我刚才还看到她下楼买了好多泡面、咖啡、零食,我猜她大概打算要待到很晚,方特助,你要不要回公司一趟?我担心黎总经理的身子会吃不消。)管理员好心地建议着。
方浩然闻言,脸上立即蒙上一层怒气。“谢谢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是否能再请你帮我个忙?在我过去之前帮我留意黎总经理的动向。”
(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偏向方浩然阵营的管理员立即拍胸脯保证着。
半小时后,方浩然带着愠气回到公司。
“方特助,你回来啦!黎总经理还在楼上没有离开。”一见方浩然回来,热心的管理员马上报告最新消息。
谢过了对方之后,他直冲黎蜜柔的办公室打算来个人赃俱获,一进办公室里面就闻到香味四溢的泡面味充斥在整个办公室内。不用多想,他直接就往茶水间走去,果不其然,黎蜜柔正窝在这儿,拿竹筷对准冒着腾腾热气的保利龙碗打算大快朵颐一番。
“蜜柔!”他伫立在她背后,含怒的口气威严地喊着爱妻的名。
黎蜜柔闻声,心脏倏地漏跳了好几个节拍,她仿若偷腥被当场逮到的猫儿,惊惧万分地猛转过头,睁得圆滚滚的杏眼瞠视着他。
“你你不是陪客户应酬吗?怎么回来了?”她笑得极尴尬,问得也极心虚,一双手藏在后头,偷偷摸摸地把泡面往茶壶后面塞。
“我回来看我老婆有没有准时吃饭啊!”他话语说得极轻极柔,表面上听起来体贴得令人如沐春风,实际上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我我”黎蜜柔支支吾吾了老半天,答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无话可说了吧?你实在太教我失望了,竟然想趁我不在的时候背着我偷偷加班,而且还随随便便以泡面果腹,你知不知道这样营养是不会够的?我们的小宝宝正需要母体的营养来成长,而你却这样扼杀掉他吸取营养的机会,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他瞠着黎蜜柔微凸的小肮,忿然指责她的失当。当然,引发他怒气的原因不完全是为了胎儿,绝大部分是来自于对她的心疼,心疼她如此不懂得珍惜照顾自己。
自知理亏的黎蜜柔原本是低着头乖乖地等着挨骂,本以为向来疼她如手心宝的老公顶多只是轻斥一、二句便作罢,却不料他愈骂愈起劲,搞得她愈发觉得委屈,于是,就见她眉心愈拧愈僵,丰润的红唇愈嘟愈高,最后,嘴角下垮、眼眶含泪,任性地耍起脾气来。
“我不生了!”疾声地表明立场后,她的粉拳紧接着零零落落地击在方浩然的胸膛上。
“呃?什么?”她的话让方浩然呆愣在原地措手不及。
“我说,我、不、生、了。”她双手擦腰,架势十足地再重复一次。
“不生了?为什么?”他额上的青筋暴凸,仿佛随时都会爆裂似的。
“你太过分了,我为了帮你生个宝宝,除了忍受恶心呕吐的痛苦外,还得挺个肚子在职场上跟人竞争,这种辛苦你不懂得体谅就算了,居然还为了吃饭这种小事对我大吼大叫。呜我好可怜喔!原来你只当我是生产工具罢了。”黎蜜柔哭诉着演出新时代妇女苦情剧,那唱作俱佳的戏码与梨花带泪的娇弱模样,为她的演技更添几许逼真。
“天地良心啊!我怎可能当你是生产工具呢?”这个控诉实在太严重了,他必须为自己辩解一下。
“还说没有?你明明说怕胎儿会营养不够,你根本就只在乎宝宝,不在乎妈妈。”说着说着,晶莹的珠泪又滚下两颗。
“蜜柔?”方浩然咋舌不已地看着爱妻骄纵耍脾气的模样,他真后悔当初不该教她——有委屈就要勇于发泄出来,适时当个弱者并不可耻,别勉强着硬撑,别隐瞒住自己真实的性格。
这下可好了,蜜柔果然是个受教的好学生,不但把他的教导充分融会贯通,而且还发挥得淋漓尽致。
瞧!她这会儿正对着自己呼天喊地、勇于“发泄委屈”偏偏他又最难抵挡她的泪水攻势,不说别的,光看到那双盈满水气的晶灿大眼,噙着泪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就自动弃甲,不战而败。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他非常认命地揽下所有的错。“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不该太在乎宝宝,你就消消气别再哭了好吗?”他陪着笑脸,轻声细语地哄疼着。
而黎蜜柔的泪水在听到方浩然的话后,竟奇迹似的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花的笑靥。
唉!方浩然无奈地轻叹。
看样子他这辈子是注定要让蜜柔吃得死死的。奇怪,结婚前他怎么会没发现这一面呢?当时只觉得蜜柔是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怎知原来她撒泼的功夫也是一流的。
“老公——”黎蜜柔撒娇地勾着方浩然的手臂,嗲嗲地唤了一声。
“干嘛?”他有气无力地应着,还没从她忽哭忽笑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人家肚子好饿喔!我们出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斜睨了她一眼。“不吃泡面了?”
“不吃了,我现在想吃烧饼油条还有豆浆,就去上次你硬把我扛去吃的那家吧!”
“是!遵命,老婆大人。”
方浩然挽起爱妻的手往外走,脑海中浮现一家三口幸福甜美的画面,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婆,你觉得我们的孩子会是男生还是女生?”
“不知道,不过我希望她是女生。”黎蜜柔脸上满是甜蜜的表情。
“为什么?”
她仰高下巴,得意非凡地说:“因为我想把她训练成职场上独当一面的女强人,让她知道男人可以做的事,女人可以做得更好,好教你们这些目光短见的男人别只是把女人当花瓶。”
“噢!拜托!别又来了。”一个家有一个女强人就够他受的了,要是再来一个,他可没把握是否能应付得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只听到方浩然莫可奈何的叹息声,和黎蜜柔如银铃般的笑语,为美丽的夜色划下完美的句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