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把风小子赶跑?”汪甫禀眼中光芒一闪“阎王终于想要亲政了?怎么,风小子不让权吗?”
“伯伯”
“放心,就算看在你爹面上,我也得向着你啊!包何况我和风小子素无来往,那小子能力够灵力强,就是性子太强太拗,哪有你的玲珑心思?你也就是没那个心,要是你认真,哪里会有风小子容身之所?”汪甫禀捋胡子,笑道。
“汪伯伯,你猜错了。”言萝带着笑意摇首“我是要你反对我。”
“言萝,你胡说些什么!”汪甫禀斥道。
言萝笑得灿烂:“我从来不想做阎王,我性子懒散,也不是那块料。伯伯若是疼我,就让那家伙继续为地府卖命,我乐得逍遥自在。”
逍遥自在,言萝走在枉死城内,想到这句话,唇角微微翘起。
逍遥自在,想必是当年那意气风发四海逍游的男子之愿,仍记得初见他时,蓝色衣衫飘动,剑眉微挑薄唇浅笑,不羁如风。千年之下,谁折了那男子的意气,消了那男子的浅笑,谁将他的天蓝衣衫换作深深藏青?那张淡无表情的面容,波澜不兴的双眸,风被束住,只能如此?那么,谁束住了他?她吗?可是,能放手吗?让风离开?
伸出手,墙上的幽蓝萤火似乎能穿过白皙透明的肌肤,露出淡蓝的交错脉络。
穿过一条长廊是另一条,两侧是冤鬼恶魂被囚之处。牢狱啊,他们知道自己身在牢中,他们为离开牢狱付出一切努力,这样,不是幸福吗?总好过心在牢中,越囚越深。
放开他,又能怎样?他只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自苦自囚,与其如此,不如束住他。反正,她一向自私。何况,束住他的,真的是她吗?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长廊两侧,有鬼伸出鬼爪,长长指甲舞动着,惨青干枯的手指猛抓向空气。
上次来这枉死狱是什么时候,是五百年前的那次吗?那男子疯了一般闯进狱中,一间间狱房看去,将每只鬼捉出来再塞回。
“不可能的,她是枉死之魂,她一定在枉死城!”疯狂地抓住汪甫禀衣衫前襟“你说,你到底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她都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来枉死城?”汪甫禀好整以暇地答道。
“不可能不可能”风放开汪甫禀,向后退了几步“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她不在轮回司,她没去阎王殿,她未过奈何桥她一定在这里,一定在这里”他回过身去,撞开囚着冤魂的牢狱大门:
“我一定能找到她的,一定!”
“风!你够了!”一旁的言萝终于忍不住喊出声“她死了,你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她早死了。”风眼神狂乱,语声倒很清楚“她早就死了,她一直都是魂魄。”
“她的魂魄也死了,魂再被杀就是魂灭,天上地下,三界五行,永不再生!”
言萝喊道,神情是难得的正经冷凝。生生死死,哪里有可能瞒得过束魂使,瞒得过阎罗王?他这样找寻,是真的认定她还存在,还是自己骗自己?枉死狱门是冥铁所铸,他那抚过她发的温暖手掌上尽是血迹,手劈不开门了,便是肩头。
淡蓝衣衫上桃花点点,像是那粉红衫子飘过的痕迹。
风停住,身上传来的疼痛麻木了神志,言萝的声音却清晰入耳。为什么要提醒他、告诉他她已经不在了,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找下去?想着撞开下一扇门,门中就是她。让他带着这个希望继续找下去,世间最痛苦的事并不是找寻不到,而是要找的人,根本不存在。
三界五行,她的嫣然一笑早已散在风中,他想伸手抓住,却只是个空。
闭上眼,他惨惨笑了。闭上的双眼,看不到一边紫杉女子满面泪水。
他为她伤心,她为他落泪。这世间纠纠缠缠,轮回簿上可知是谁欠了谁?
言萝闭上眼,回想风当日那个笑容,也微微惨笑。若非他那一刻的疯狂,她又怎会知道一向和他作对的自己,实际上只是想要他多一眼注意。可他那一刻的疯狂,也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他爱的人,不是她!
她的爱情,在一开始就注定失败的结局。所以,继续笑闹,继续伪装,用五百年的漫不经心成为他厌恶的人,也成为他陪伴了一千年的人。这样,是幸或是不幸?
紧闭眼,泪水半滴皆无。她在那一次哭尽了所有的泪,此后再怎样伤心也没有半点泪意可以涌上。路是她选的,她自己决定,自己承受结局。
脖颈忽地一紧,嘴被捂住,身子整个被向后带去。一个旋转,嘴上的手换了姿势,锁住脖子的手则改为掐,言萝感觉自己抵住了墙。她睁开眼,眼前是一双极亮的眸子,紧紧盯住她。幽黑的瞳深处带着一团火,炽热无比。好熟悉的眼,但这人脏污的衣衫,凌乱的发,对面男子全身上下狼狈不堪,除了那双眼之外,他与这枉死狱中其他鬼魂并无不同,灰尘和污迹遍布的脸让她看不出他原本的样子。
言萝皱眉,抓住他捂她嘴的手,稍一用力便将他的手移开。男子掐住她颈子的手猛地加了几分力:“别动,你要是敢喊出来,我就掐死你!”
她不禁失笑,这男子难道没发现他们力量相差悬殊吗?竟然出语威胁。她倒也不着恼,笑道:“我不会喊的,你放心。”
男子得到她的保证,似乎松了口气。他将手从言萝手中挣开,从袖中抽出一根一头削尖的铁棒,尖端对着言萝喉头:“阎王,我无意伤你,只要你答应放我出去,我就放了你。”
言萝听他此言一愣,然后唇角向上,迸出一声笑:“泓宿,怎么千年不见,故人竟然生疏了呢?原来你可是叫我‘萝妹妹’的,现在怎么成了‘阎王’?
太见外了吧!“男子听得“泓宿”二字,脸上虽难辩颜色,仍是现出了震惊之情:“你怎知是我”
“我怎会不知?”言萝娇笑着,一双眼犀利无比,与他视线相接“泓哥哥,我小时候可没少缠着你,而且——”
她倚住墙,懒洋洋地说道:“五道将军叛乱,泓哥哥可是第一员大将呢。泓哥哥威武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看到童年玩伴如此器宇不凡,我也该骄傲才是吧?”
“住口!”泓宿喊道“你少来讽刺我,你——”
“讽刺你?”言萝收住笑,一双眼如刀射向他“泓宿!我爹娘是死在你们手中,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住口?我爹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是最年轻的引魂使,爹还打算等你磨练一段时间后让你作束魂使,五道将军许给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我爹去帮他?”
千年之前,阎王殿前呐喊的大军让她第一次尝到背叛的味道。只是瞬间,曾经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变了原本和蔼的脸,杀气腾腾地让爹投降。然后,似乎在一夕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在之后,就是那虽然有点坏脾气,却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的到来“阎王不是我杀死的”泓宿下意识辩解,在言萝锋利眼光之下,他竟然有些不安。咬下牙,既然他自己已经选择过了,就不能回头:“每个人都会有就算毁灭一切也不能失去的东西,我也是。为了她,就算是让我叛尽天下人,我也不会后悔。”
“又是一个为情犯痴的,为什么这一个个都这样子,为了爱情可以什么都不要?”言萝喃喃道“亲人、朋友所有的责任所有的牵绊,都不及一女子的一颦一笑是吗”
“言萝,你不懂的。就算叛天叛地,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护得她周全。哪怕自己永不见天日,就算噩梦不断就算内疚时刻缠绕,可我怎能舍下她?”
她不懂?她怎可能不懂?为了他,就算让她杀尽世间人她都会去做——哦,她不会去做,因为他不可能同意。他宁可用自己的命换天下安宁,也不会为保全自己杀害别人。所以她宁可选择和他同样魂灭也不要他负疚活着,就怕,即使魂灭,他也不要她相陪。
不愧是父女吧?在他们用娘来威胁爹的时候,爹选择了共死。可是,至少爹和娘是相爱的,她又算是什么?
“既是无悔,就该承受刑罚,该为此付出代价。叛乱是重罪,要受三千年的苦,你不过才过了千年,就受不住了是吗?”言萝问道。
“我我要见她!枉死城消耗灵力,再过两千年,就算我可以出城转世,若不能在她身边,又有什么意思?”泓宿收紧勒在言萝脖子上的手“放我出去!
我不能苦等三千年等到虚无,就算灭魂,我也要见到她!”
“咳咳。”言萝觉得脖颈处越来越不舒服,手轻扬,将泓宿手挥开,另一只手则抓住他用来作凶器的铁棒“你既然知道枉死城消耗灵力,为什么在用尽全力逃脱冥铁狱门之后,竟然还来威胁我?难道你不知我的灵力比你高出甚多?”
“我只能走到这里,枉死狱大门我无法闯出,更不要提枉死城门了。唯一的希望就是抓住一人作质,但这里向来少有人来”泓宿见言萝灵术高强,知自己无望,索性放开手中铁棒“若不是五百年前束魂使撞破狱门,重修之人又偷工减料,我又怎可能逃出冥铁的束缚?我等了五百年才等到押送冤鬼的鬼吏以外的人进来,即使是你,我也只能拼一拼运气。败了,死在你手下,也算死得其所。”
“若我不敌你,你会怎样?”言萝问道。
“迫你立下誓言放我走,然后到人界去找她,陪她永远。”泓宿答道。
言萝失笑:“你未必把别人看得太小了,就算你胁迫住我,风至少有百种方法将我救出。泓宿,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简单。”
泓宿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萝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轻划几下:“这是木之术,可破枉死城的土困之术。
我出去安排一下,两天之后劫你出来。“泓宿愕然:“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的,我高兴。这地府之中我最大,我要怎样就怎样。”言萝摆出一副蛮横样子。
泓宿微微好笑:“言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爱逞强,女孩子太强了不好。”
言萝眼神一敛,正欲笑着说两句话打岔,忽然听到旁边长廊传来脚步声。她忙把泓宿推到一旁狱房之中,掩上冥铁狱门。待脚步声进入这一条长廊,回身笑道:“汪伯伯,怎么您亲自进来了?”
来人正是汪甫禀,他见言萝在此,长出一口气,似是放下心来:“你进来太久,我担心你会有事。”
“哎呀,伯伯,就算你对我没信心,也该相信枉死狱中的法术啊!在历代城主加恃的土之术中,哪里有半只鬼能挣脱?我不过是多逛了会儿,伯伯不用担心。”
言萝笑道。
汪甫禀眼一扫,看到狱中泓宿:“原来是和故人谈天,难怪难怪。”
言萝心中暗叫不妙,面上却丝毫不带出来:“这人是当年叛军主将,我恨不得他魂灭,谁和他是故人?”
“也是。”汪甫禀喟然“若你爹还在”
言萝心一痛,转过身去:“伯伯,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