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送去?”一个小姑娘孤身闯疫区,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
“没人要去啊!”大家都怕死嘛!谁敢去?
“既然没人要去就表示那个地方不可去,你怎么喂!凤姑娘”她居然不顾他的反抗,硬是使劲儿地拖着他走。她到底想干什么?而他也该死,明明比她大两岁,还是个男孩子,却无能摆脱她的痴缠,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
凤蝶吟就是看在他大病初愈,没力气抗拒她,只能乖乖地被她牵着鼻子走,才来找他帮忙的。
段飞云就这样毫无反抗余地的被拖到了城隍庙,沿途他不停地对她晓以大义。
“凤姑娘,你的行为实在是有违礼教,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拉着我的手,万一给人看到,你的名节”
“你不要这么罗嗦好不好?”她又是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快点儿把竹篮里的饭团拿出来分给大家吃。”既已到了城隍庙,她也不怕他跑了,爽快地放开他的手,掀开竹篮的盖子,抱起一堆饭团就四处分发去了。
段飞云想追回她,但却被一群饥饿的灾民给团团围住。那些人被隔离在这里,饮食极端地缺乏,一听说有人送饭过来,哪还管得了秩序、尊严什么的,一窝蜂围过来就开始抢食段飞云竹篮里的饭团。
段飞云大病初愈的身子给冲撞得差点儿散了,才想张嘴骂人的当时,眼角瞥见一个小女孩,不过四、五岁年纪,却瘦得只剩一张皮包着一把骨头,被挤压在人群中,几乎就要给压扁了。
他一时心软,伸手将小女孩给拉了过来,同时大喊。“别挤,饭团多的是,每个人都有,排队来拿,不准再抢了。”凌厉的眼眸横扫,端整的五官迸射出一股威严的气势,因饥饿而疯狂的人群不知不觉被震撼住了。
段飞云将饭团分送给每一个灾民,有的人抢了就跑,但多数人都对他露出一抹羞怯的微笑,真诚地向他道谢。
他面无表情地颔首,来送饭团不是他的意思,饭团也不是他家的,他自认没那个资格接受众人的道谢。
可是当他将最后一个饭团送给那瘦削的小女孩时,她那声软软的娇喃:“谢谢哥哥。”他的心头突然莫名地揪痛了起来。
他忍不住摸摸小女孩的头。“小妹妹,你爹娘呢?”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孤身流浪到凤扬城吧?
小女孩天真地眨眨眼。“那边的大叔说我爹娘到佛祖身边去了,我也不知道爹娘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不过我想只要我乖乖地等着,爹娘就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段飞云喉头又是一紧。原来她爹娘都过世了,可怜小女孩还不知道死亡就是永远的分离,傻傻地等着再也不会回来的双亲。
“喂,饭团送完了,可以回去了。”凤蝶吟自后头拍拍他的肩。
段飞云回过头去,一眼即撞上她璨若春花的娇颜,甜甜柔柔的,好像一股温暖的和风拂过他心坎,他不觉看呆了。
“发什么呆?走啦!”又是不顾他的意思,凤蝶吟在向小女孩挥手道完再见后,强硬地拖着他走出了城隍庙。
但这回段飞云却不再抵抗,异常温煦地任由她拖着走,直走到颓顷了一半的段家门口,她笑嘻嘻地放开他,并拿回她的竹篮。“好啦!你可以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见。”
明天再见?意思是说她明天还要再去一趟城隍庙罗?为什么?她这么做是想彰显她女菩萨的威名吗?不!他心头自我否定着,但千百个疑问仍在里头纠缠不清。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不自觉地,问题就脱口而出了。
已走了一半的凤蝶吟乍然停下脚步。“你在问我?”
他突感莽撞,尴尬地撇开头去。
身后的悄无声息激出了她几声吃吃的浅笑。“我做这些事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是个贪图享受、一心追求快乐的人。”
明知不该太无礼,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做这些事让你觉得快乐?”
“你不快乐吗?”她背对着他笑问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东西我都喜欢,花朵、树木、珠宝、古董、湛蓝的天空、人们的笑脸全部很美丽,所以我追求它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钱人的奢侈兴趣!”他轻啐一口。
“没错。”她大笑地回过头来,给了他一朵飞扬眩目的璨笑,光华万丈直比天上的日阳。“反正我家有的是钱,我爹又是天下首富,我有一些奢侈兴趣也很正常啊!”语毕,她曲起一只脚,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段飞云目送她粉嫩娇俏的背影消失,心头的那点沉意不知为何也随着她离去了。有生以来,他头一回晓得“轻松”二字如何写,她身上有一种舒人心魂的奇特魅力。
他还是不欣赏她那种人生观,可不知为何,她那天真中带着点儿狂性的笑容就是直往他心坎里去,深刻在里头,烙下了一个永难磨灭的痕迹。
时序进入八月,清爽的秋风赶走了炽热的夏阳,在空气中注入一股舒服的沁凉。
段飞云的身体经过近半年的调养已经恢复的与常人一般了。
这一日,他正在读书,一阵不安突然袭上心头,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屋内来回踱着方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细数着会让他挂在心头的要事:城隍庙那批灾民,经过数月的观察,确定并无染病之虞,已由县府安排在城内住下。爹爹也在凤蝶吟的招揽下,进入凤府当起了帐房。而凤蝶吟,身为天下首富之女,她身边自有无数保镖跟着,也不应有事才对。
那还有什么事能扰得他心神不宁?
在屋内转了几圈后,不安愈形扩大,他再也待不住地冲出了屋子,却迎上凤蝶吟的贴身婢女红红。
“段公子,你快跟我走。”所谓奴肖主人样,凤蝶吟的脑子里没有半点儿男女之防,红红也一样,毫不顾礼节地拖着他就跑。
“红红姑娘,男女有别,你先放手,我”
又是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红红着急地嚷嚷着。“哎呀,现在没功夫顾虑那些小事了,你再不跑快一点儿,你老爹就要见阎王去了。”
“爹!”这会儿换他拖着她跑了。“红红姑娘,你说清楚点儿,我爹是怎么了?”
“段老爹闹自杀啊!”红红给他拖着跑到柳胡同口,急慌慌拍着他的手。“不对、不对,往左转,段老爹和我家小姐现在在五条岗。”
段飞云又拖着她往五条岗方向跑去。“我爹为什么要自杀?凤姑娘又为何会跟爹在一起?”
“小姐早说过段老爹不对劲,他出入小姐都派了人暗中跟着,小姐说段老爹八成还忘不了半年前被当众指为小偷的事,一心想以死雪耻。
闻言,他浑身一震,身为人子,他竟完全不知爹爹心头的苦,反而是与他们毫无干系的凤蝶吟抢先发现了爹爹的异常。她还比他小呢!而他读了近十年的圣贤书,到底都学了些什么?
他自幼便被称为天才,三岁识字、四岁能背三字经、五岁读四书五经、六岁即能行笔为文。他自负诗书满腹,可在现实生活中,他除了能读能写外,还能干些什么?
论机敏、论圆滑、论精明、论处事态度他没有一样比得上商人之女凤蝶吟,而商人甚至还为仕者所不耻,称他们为下九流人物。
书绝对不是这样读的!对于未来,他蓦然有了一番新的体认,读书人求取宝名,进而为官治理天下,理当学商人培养宽阔的眼界才对,绝不能死抱着书本,眼里只看见诗文,不识世间悲苦、不知人心凄然。
跑了近一刻钟后,段飞云和红红终于来到了五条岗。远远地,他便瞧见了与凤蝶吟拉扯不清的爹爹,而他们身旁的大树上还挂着一条粗麻绳呢!爹爹是真的想上吊。
“爹!”放开红红,他快一步跑上岗去。
凤蝶吟见到他,明显地松下一口气。“段老爹,你瞧,你儿子来了。在他面前,你还能狠得下心自杀吗?”
“凤姑娘,你不明白。我我这一生虽称不上飞黄腾达,但也清白自守。活得有骨气、有尊严,可是”
段飞云跑上来,二话不说先将老爹抱了个满怀。“爹,您的耻辱孩儿会帮您洗清,您看着吧!孩儿一定会为段家改换门楣,请您务必看着儿子光宗耀祖的那一刻。”
段秀才寂寥一笑,想三元及第谈何容易?他自己考了四十几年,还是只捞了一个秀才之名,实在不希望儿子再走上同一条路了。
唉!虽说这话是损了读书人的气节,但临到年老,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飞云,你不一定要参加科举,如果你有更想做的事,尽管去做,爹不会逼你的。”
“爹!”半辈子都在求取宝名的老爹竟说出如此反常的话来,段飞云不安地将老爹抱得更紧,生怕一个不小心,爹爹就要寻死去了。“爹,孩儿喜欢读书,我一定会得到功名给你看的,请你一定要相信孩儿。”
“对啊、对啊!”凤蝶吟在一旁点头如捣蒜。“而且段老爹,你说那话儿可就侮辱到我爹了。前阵子我不是说过想要资助段大哥上京赶考,这可是我爹的主意呢!他老人家说啦,以段家公子的才学,要一举成名天下知绝非难事,咱们凤家若能事先与你们攀上关系,对于日后经商天下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凤老爷真的这样说?”一簇小小的火苗在段秀才眼中浮潜,虽说早不期盼能得功名,但有了天下首富的保证,那希望似乎又一点一滴复苏了。
“当然,我爹是生意人耶!绝不做吃亏的生意,是咱们凤家的家训。况且我爹又是天下首富,他的眼光还能有错吗?”凤蝶吟再度发挥她煽动人心的本事。
段飞云发觉怀里老爹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他是信了凤蝶吟的话,而有了想要生存下去的意志。
他小心翼翼放开爹爹,深邃的黑瞳里闪着炯炯光华。“相信我,爹,我会取得功名,并为您洗去耻辱的。”
轻轻地哽咽两声,段秀才老泪纵横地拉着段飞云的手。“飞云,原谅爹爹无能,爹以后全靠你了。”
“放心吧!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安慰老爹之余,段飞云对凤蝶吟投过去一抹感激的眼神,瞧见她在松了一口气后,淘气地皱着小小鼻头,娇俏的模样惹人爱怜。
她朝他咧咧嘴,无声地动着两片花般樱唇道:感激不必,以后多抽点时间陪我到处玩玩倒是真的。
他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帘、藏进心坎。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书本以外,另一处不一样的天地。那虽然与他原来的认知有所差别,但它依然美丽、并且值得学习。
这一天,段飞云眼里的愤世嫉俗被彻底升华了,填进了一种新的豁达、开明,他的心开放得似一整片无垠的蓝天。
凤蝶吟大概做梦也想不到,她一个小小的举动,会成就了日后为朝野所共同推崇的一代良相——段飞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