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睁怒瞪霍霆矶,却不急于上前抢攻。
旁边小女娃早在霍霆矶抬手时急呼:“阿天,不要,你打不过他的啦!”一见男娃落地,忙上前拉住他小手,甚是关切。
叶疏襄含笑观战,半分忧色也无,待男娃站定,才施施然上前“天儿莫要莽撞,这位先生是姐姐的朋友呢。”
女娃樱儿也细声道:“是啊,笨天儿!没见疏儿姐姐和这位大叔刚才正在说话吗?”
“啊?”天儿伸手抓抓头顶,脸上怒气立刻消失,反堆上满满笑容道:“是吗?对不起,对不起啦,大叔。”脸色变幻之快,直如翻书,也不枉乐翻天这三个字了。
霍霆矶在一旁听三人言语却是又好气又好笑,喜的是叶疏襄将自己称作朋友,显是诚心接纳。气的是两个小娃娃一口一个大叔,自己有那么老吗?还是,在朝中浸染太久,未老先衰了?
天儿自樱儿掌中抽出小手,一蹦一跳地跑到霍霆矶面前,双眼忽闪腻声道:“这位大叔,你武功真高啊!你的青冥连环可不可以教我啊?”
霍霆矶一怔,他的内力源自武林中一位早已隐去的宿辈,寻常武人连听都未曾听过,今日却被这眼前小儿一语道破。
不待他出言,旁边樱儿已道:“笨天儿!青冥连环小孩子是不能练的,你想练了以后变成小矮子吗?”
“什么?那可不行!以后如果我比你还矮,那我不是就不能娶你啦?不行不行,我不练啦!”天儿闻言小手乱摇,跑到樱儿身边郑重言道。
“哼,羞羞脸,谁要嫁给你啦!”樱儿伸指到脸上轻刮羞他。
天儿一听急了“什么?你不嫁我!那你想嫁谁啊?难道是那个老妖怪吗?”两个小娃顿时为嫁与不嫁的问题在一旁争论起来,争到急处,两条小身影一前一后绕屋疾奔,一追一逃,细看之下,那娇娇弱弱的小女娃樱儿轻功竟更胜天儿三分。
霍霆矶没想到这两个小小孩儿不但武功底子扎实,那小女娃更一语道破他内功的玄机。不由望向叶疏襄,眼含询问之色,叶疏襄走近道:“霍大人见笑了,这两个小孩儿是折柳湖对岸西樵山中一位隐者的子弟,与我相邻而居,所以常来玩闹。”
“是吗,顺便替你打跑一些闯入的坏蛋?”霍霆矶嘴角轻扬,难得调笑一句。
叶疏襄抿唇微笑道:“霍大人对疏襄甚好,怎么会是坏蛋呢?况且,大人武功高强,当世恐怕少有对手啦。”
“过奖。”抬头见两小儿尚在甚远处,霍霆矶微敛笑意道“在下见令师兄武功颇精,怎么,姑娘却半点也不会呢?”
叶疏襄听得话题回转,适才欢悦不禁散去“疏襄天姿所限,不宜习武。”语意简洁,不愿多言。
些微笑意初露,来如春梦,去似朝雾,转眼间叶疏襄脸上已复归平淡。霍霆矶暗道可惜,这女子性情淡泊,但难得展颜一笑间,却是容光摄人,夺目至极。
“方才霍大人问到,五年前七眩阁为何而起。其实,大人要查案,不如去问另一个人。”提起先前所问,叶疏襄眼光微动。
“谁?”
“七眩阁首鉴师吴执。他跟随江焚越已久,问他,再也清楚不过。况且,也可能会对大人以后多有帮助。”顿一顿道“你去问他,他必定肯说。”
“是吗?那吴老我先前已见过一面,好像并不如姑娘所言啊!”霍霆矶皱眉回思当日与吴执匆匆一会,并未得到什么有益的消息。
叶疏襄微微一笑“先前是先前,现在自是不同了。”
“怎么?姑娘所言是指”
“吴伯与先父相交甚厚,大人只要说与我有关,他便不会不理大人了。”
“那就多谢姑娘指点了。”眼见事情略有转机,霍霆矶心下稍宽,便要离去。转目四顾方才那两个小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静候霍霆矶离开,叶疏襄思潮起伏。多年的结,终是要明明白白地解开,这位霍大人,应该是可以信赖的吧?年复一年,月复一月,她已快要心力交瘁,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等待了。
待霍霆矶背影消失,一旁柳树下忽地探出两颗小小脑袋。原来那两个小娃娃并未走远,只是藏在树后。当下一左一右跳出,天儿近前笑嘻嘻地道:“大坏蛋叔叔早走远啦,疏儿姐姐还在看什么啊?”
叶疏襄伸指在他额上轻轻一弹,笑谑道:“人小表大,我还没说你呢!无缘无故,为何出手试人家武功?还有,你们躲在树后做什么?”
天儿夸张地哇哇大叫,分辩道:“人家哪有啊!他武功那么高,你怎么不说他欺负我呢?疏儿姐姐真是偏心啦!敝不得爷爷老说,女生外向啊!”樱儿在一旁听得红唇一扁,顿时上前重重踹他一脚,天儿避之不及。
疏襄心事百转,抬首处,天上浮云飘过,湖畔草地上难得有笑语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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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樵城内,霍霆矶一脚踏入客栈,不由面色一沉。店堂内人声静默,平时来往的住客一个不见,惟有众多整装衙役济济肃立满堂,居中一个身着官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对门端坐,相貌老实敦厚,书卷气甚浓。
一见霍霆矶进门,那青年立时疾步上前长身一鞠,恭恭敬敬道:“下官林阙,见过霍大人!”
霍霆矶站在门口环目四顾,轩然之态不怒而威,沉身应道:“林大人。”
“不敢,不敢。霍大人到我西樵城内数日,下官竟然不知,还请大人赎罪!”那林阙满面惶然,又是一鞠道“大人尊贵,怎可居于这乡野小店。下官恳请大人随我入府衙暂居,也好让下官一尽地主之谊。”
霍霆矶双眉微皱道:“林大人消息可真是灵通得很哪!”
林阙只躬立垂手低声道:“是,是”也不知在是什么。
霍霆矶心下暗忖,自己此番简装前来,若没有熟识底细之人透露,这西樵府衙断不会有识得自己身份之人。如今满堂府衙上下皆知自己身份,再隐藏也是无用,倒不如大方前去。
思及适才环顾间,未见烈涛身影,也不说破,道:“林大人先行带路吧。”
林阙似松了口气“霍大人请!”忙前行引路。身后众多衙役列队跟随,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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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樵城占地不若京城宽广,行不多时已到府衙,官邸建筑倒也甚是气派威严。
入府之后,少不得一番客套兼饮宴接待。霍霆矶生平最是不喜这等虚伪作态,端坐首席,冷眼虚应席下地方众官,于宴上轻歌曼舞观而不见,只管独自饮酒。
那林阙见状脸上神色稍变,轻轻三击掌,宴上众脂粉女子全部收身退下。席下丝竹一停,鼓声渐响,原先轻柔之音突转激昂,一绛纱女子从帘后扬袖舞出。红绡覆面,纤手如莲。腰肢绵延,偏又转折回环若飞天。
霍霆矶甫见艳色,徐徐啜饮杯中酒,眼神终一改先前冷锐。席下林阙观得,眼中神情似喜似妒,复杂难言。
鼓声慢慢繁亢,庭中女子也越舞越疾。其声直欲裂金石,其姿宛若穿云霄。众官员侍者观之无不目眩神迷。
手持酒杯,霍霆矶凝神细辨女子声息。疾舞之下,竟一丝不乱,依然绵长轻悄,显然内息颇深。而若无相当轻功,要舞出这般回旋之姿,怕是很难。
穿过飞扬红绡,霍霆矶目光落在席下林阙面上,眼中透出一丝兴味。那位林大人,好像不怎么高兴呢!
终于,鼓声于最高处骤停,女子于旋回中落下,垂首伏于霍霆矶案旁,轻纱纷落处,似是不胜娇依。
“好!”霍霆矶放下酒杯,双手轻拍鼓掌“好一曲天魔之舞!”女子闻言抬首,脸上红绡早落。只见她雪肤红唇,凤眼狭长,眼中波光隐隐,娇媚之态比身上绛红纱衣更胜三分。
“谢大人夸奖。”娇声柔腻,缓缓坐起,侧依于霍霆矶身畔,执壶斟酒。
席下林阙双手按于桌几,扬声道:“西樵城中,新罗妙舞,大人可还满意?”
霍霆矶接过舞姬手中酒杯,看向林阙,微微笑道:“林大人费心了。如此妙舞佳人,霍某怎会不满?”言毕,转首注目身边女子,含笑不语。
那舞姬在霍霆矶注视之下,仿佛娇羞一颤,垂眼轻声道:“大人”
一语未完,席下林阙突地扬声道:“霍大人,今日大人初来府衙,卑职对朝政律历尚有多项不解之疑,想要请教大人,不知大人可愿赐教?”语声略急,双眼紧盯霍霆矶。
“哦?林大人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此深夜,还要与霍某商讨律法?”霍霆矶似笑非笑,斜视林阙。
林阙脸上肌肉一动,道:“是,卑职愚钝,还请霍大人不吝指教。”
低低一笑,霍霆矶垂眼道:“今日夜色已深,林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霍某素喜独居,林大人府中若有清静之处,请容霍某离席了。”言毕,再也不看身边红妆佳人一眼,自顾退席行向一旁。
林阙闻言,原先紧绷的脸立时松了下来,忙跟在霍霆矶身后陪侍引路。
席上案边,舞姬低垂的螓首终于抬起,唇边笑意盈然,直视林阙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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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十五,皓月明朗。西樵府衙高墙下,两人相对而立,面容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原来是林阙与那绛衣舞姬。
柔媚嗓音响起:“林大人,颐平尊阁主所示,当庭献舞,大人为何”
“住口!”林阙低喝,日前平和全然不见,只余怒容满脸。
“你来时,难道贵阁主没有说明白吗?他要你刺探霍霆矶的底细,可不是要你来献媚邀宠!”林阙愤愤然,喘息粗重。
“是啊,林大人。阁主是要我来刺探。可是,要探得消息,自然是要近他的身了?你不让我与他相处,我又怎有机会呢?”
“我我不许你近他身,是免得在我这府衙中出事!要怎样探听,你另想办法!”说完,恨恨一拂衣衫,转身便走,身后媚眼如丝。
颐平慢慢移步回房,她看到林阙怒色,竟更是欣喜。
人影俱去,独留月照重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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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清净卧房内,本应歇息的霍霆矶凭窗静待。不久,在客栈中未曾露面的烈涛果然跃入。
“大人!”烈涛先拱手一礼“属下接风华自京城飞鸽传书,呈交大人。”自怀中掏出一卷薄纸,递于霍霆矶。
“很好。”霍霆矶接过,侧身就着月光展卷而览。
原来,五年前,发生了这许多事呢!阅毕,掌风扬处,薄卷顿化飞灰不见。
霍霆矶转向烈涛道:“明日酉时,你去七眩阁传话,请吴执到城外一叙。”略顿一顿,又道:“就说,事关折柳湖边人,务必前来。”
“是!”烈涛纵然不解其意,但听令必行。
“属下告退!”言毕穿窗掠去。
霍霆矶闭窗踱向榻边坐下,轻抚额角,寻思方才席上情景。
那林阙,看似一平常小辟,但心机实在难测。是接何人消息,邀自己入府?
煞费心思地将自己安顿在这西樵府衙内,有何目的?
那舞姬,内息绵长诡异,绝非常人,又是何身份?
而这两人之间,纠葛甚深呢!
突的想起那日与叶疏襄第一次见面,湖畔水下潜伏之人。开始连自己都未察觉,若非叶疏襄语中暗示,定然难以发现。能够潜伏在水下那么久,必是气息绵长,难道,竟与那舞姬是同一人吗?
若是一人,那这一切,便要尽遍于七眩阁了!
思及当日湖畔白衣清淡,弱柳扶风,霍霆矶心头不禁怅然若失。也不知为何,他对这女子,总是牵记在心。疏襄,疏襄,十五月圆夜,我将会见到怎生情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