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冷漠不可亲近。他不赌不酒、不好女色,各种俱乐部、三温暖、高尔夫球场等等,商界人土常出现的地方,从来不见他的踪影。事实上,这个人的行事低调到让人想一睹庐山真面目都很难。
所以当他出现在某个社交场合时,不是代表主人跟他的交情深厚,就是身分背景让他无法拒绝--比如上海市长的餐会。
找他出席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拿他当作活动银行,来诱骗一些盲目又野心勃勃的投资客。
对易轲而言,参加这一类活动除了浪费时间,实在找不到任何益处!要从他口袋掏钱并不难,只要准备好完整的企画书送到公司去就得了,在这里说得口沫横飞都是枉然。
这个晚上他第一百次看表了。十点过五分,不晓得靖蓝睡了吗?
这是失忆后她第一次单独在家,虽然她一再笑着保证没问题,可是易轲一颗心就是悬念不下。
是因为不信任吧!他想。经过那么多次的背叛,实在很难修补心中那块破损的猜疑
他很想打电话给她,但家里唯一的电话在他上锁的办公室里。靖蓝的手机车祸后就被他收起来了,宝姨和魏叔还在医院
不管了!他要走了,反正他的任务已了,这个晚上他浪费够多的时间在无谓的交际上了!
正当他打算悄俏移动脚步时,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台湾国语和他打招呼。“咦?易轲,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听人说你来了,但就是没看到你”易轲回头一看,是一个叫李金贵的台商。几年前他初到上海时曾和易轲转过几次头寸,但这个人很争气,不但还钱纪录良好,连质押给易轲的股票都已经翻了好几倍了。
“你还当真神龙见首不见尾,”李金贵有干瘦的身材、花白的头发,即便如此,他的身边还是挽着一个年龄大概只有他的一半,身高却多了十来公分的“秘书”“要不是市长面子大,大概也请不动你吧?”
“不会啊”易轲淡淡微笑,丝毫不理会妖艳的女秘书-来的媚笑。“下次你在上海结婚,我一定出席。”
李金贵干笑两声,一脸尴尬“别开我玩笑了,我们家那个虎姑婆哎呀!别说这个,你太太呢?怎么没带她一起来?”
一提及靖蓝,易轲脸上虽然带笑,但眼中却现出些微警戒。“她前阵子出了车祸,撞断了脚,这阵子都在家里休养。”
“原来如此,难怪lili说好久没看她出来玩了。”没注意到易轲眼中的异样,李金贵继续滔滔不绝的讲下去“对了,我跟你讲一件很好玩的事。上礼拜我回台湾,结果在台北街头看到一个女人,哇塞!长得简直和你太太苏靖蓝一个模样!我拚命叫她,还跑去拉她,结果差点没把人家吓死,一直跟我说她不叫苏靖蓝,叫什么于、于什么蓝?”
他拍拍自己脑袋,一脸懊恼“真是!脑袋都不中用了!不过我跟你保证,真的好象,搞不好连你也一样认错”
会吗?易轲哂笑。李金贵见过靖蓝几回?难道自己会连老婆都认不出来?搞不好只有三分神似,被他给夸大了!
李金贵又东拉西扯聊了几句,眼角瞥见市长正站在不远处和一群人说话,急忙拉着秘书掺和了进去。
易轲对和市长拉拢交情不感兴趣,趁没人烦他的空档闪出大厅,穿出花园来到门口。
他把停车牌交给泊车小弟,正拿起打火机点烟时,冷不防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借个火吧?”
身穿公安制服的男人站到易轲身旁,易轲没转身,直接把手上的打火机跟烟都递过去。
今晚来的宾客非富即贵,公安满坑满谷的站岗。
男人点好烟,又把东西交还给易轲,这才低声的说:“李恩死了。”
易轲神情一震,同样低声的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前天晚上,死在台北一家宾馆不过我也是今天才接到消息,据那边的警察说,是吸毒过量暴毙的。”
易轲眼眸闪动,一脸冷戾“还有呢?”
“李恩并不是单独一个人,他是和一个女人从上海一起回到台湾,然后又一起住进宾馆;可是等到李恩暴毙,那个女人就火速离开台湾,回到上海。”
李恩身边有别的女人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搞不好他真把靖蓝当凯子削,骗了珠宝现金,就-了靖蓝和别的女人远走高飞。
易轲的手握得死紧,g扁了手上的香烟盒。
“他们的消息怪异的灵通,不但知道李恩是你的司机,还一直追问关于尊夫人苏靖蓝的事”
“你怎么说?”
“我只简单的说她出了车祸,失去记忆,一直在家中休养。”公安古超谨慎的回答,他能和易轲配合那么多年,自然有过人的机灵。“可是台北的警察很奇怪,一直问我,确不确定出车祸的人就是苏靖蓝本人?”
“什么意思?”
古超摇摇头“我也不晓得,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易轲沉着脸,双眼直视车水马龙的街道,心中浮现一个自己也搞不清的影像。“和李恩在一起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古超略略思索一会“我也问了一下,好象是叫于谧蓝。”
于谧蓝于谧蓝
易轲的心猛然一惊,想起刚刚李金贵说过的话。
我在台北遇见一个跟你大太长得很像的女人,叫于什么蓝
于谧蓝好陌生的名字,但今天晚上他却连续听到两次。
“帮我一个忙,”冷静的声音丝毫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查查这个于谧蓝的身分,最好能弄到她的照片。”
泊车小弟已经把车开来了,他把车钥匙交给易轲,拿到小费后随即识趣的退开。
古超送易轲上车,弯腰替他关车门,一面压低音量“易先生--”
易轲知道他要说什么,微笑着转头“我知道,那些别墅已经在我手上了,过两天你太太就会拿到代销的合约了。”
古超满意的笑了,恭敬的关上车门,站在原地目送奔驰车扬长而去。
易轲用最快的速度飙回家。事情转变得太快太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他一直理所当然的把她当成靖蓝,想过任何荒谬的可能,甚至包括那个“另一个灵魂”的鬼话;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他带回家的那个女人并不是靖蓝。
天底下真有一个和靖蓝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吗?为什么靖蓝从来不曾提起,但她却在这么巧合的时机,用这么怪异的方式冒出来?
舞台上演的到底是哪出戏?金蝉脱壳?还是李代桃僵?
他很厌恶自己再一次把事情想得如此龌龊,但是他好不容易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好不容易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安详幸福
他能再一次承受背叛与欺瞒的打击吗?
心里太急,奔驰车在开进车库时刮下一大块漆;但他连看都懒得看,急急开了后门,穿过洗衣间、厨房。
在上楼时,他瞥见客厅的角落亮着一盏微弱的落地灯。也许是靖蓝特地为他留的
越接近靖蓝的房间,他的心就跳得更快,不敢相信自己的手竟然在抖,连门把都握不住
门开了,靖蓝晚上用来阅读的床头灯诡异的亮着,映照着垂落的蕾丝天篷。
易轲僵硬的走近床边,被褥、枕头散乱满床,但是床是空的。
昏黄的光线穿透蕾丝床罩,像一张精密的网,勒出他每一条痛楚的神经。她又走了吗?又像上一回一样不告而别吗?
“靖蓝--”他放声呼喊,像疯了一般冲进更衣室、卫浴间
没有,不在这里!
于是,他离开靖蓝的房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绕、去呼喊。她最常待的书房、她最爱寻宝的储藏室、没有人住的空房间甚至,他还开了上锁的办公室
没有,没有人!
易轲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是谁把空气给抽走了呢?
他颠踬着脚步走向办公桌后,移开一个落地的大花瓶,掀开木头地板,露出一面纯钢的金属板块。
密码是几号?他怎么一下子忘了他在心头苦思,颤巍巍的在电子密码锁上按下几个数字,然后按下指印。
钢板的角落移开一个小洞,小洞里有个牛皮纸袋,易轲拿出来察看,松一口气跌坐在地板上。
护照跟台胞证还在,起码靖蓝并不是对他演戏,乘机偷护照。
他伸手抹掉额上的冷汗,把东西归回原位,内心慢慢冷静下来。
灯是亮的,床睡过了,这表示清蓝曾上床睡过觉;如果她真要走,不会这么晚才离开。
除非有人来接走她?
他从计算机里叫出监视档案,确定这个晚上除了他的车,没有别的车辆进入。
如果靖蓝不在屋里,会不会在易轲的灵光一闪,跳起身轻快的走出办公室。
也许她在魏叔和宝姨的小屋里?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谁知道呢?
他快步穿过回廊下了楼梯,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向客厅角落的灯光,他突然觉得这盏灯亮得有些突兀,放的位置也怪怪的,好象是刻意移来照着什么?
于是他缓步走向灯光,落地灯的旁边有一张面向窗户的贵圮椅,印象中这张贵妃椅并不是朝那个方向的。
靖蓝总喜欢把东西搬来搬去,按照她看书的心情
贵妃椅后传来一阵——的声音,而那让他遍寻不着的身影,就盖着一条毛毯,蜷缩在贵妃椅上。
易轲的眼睛湿润了。
不敢相信活了三十七年,自己竟然还会因一个女人而想掉泪!
轻轻的绕过椅子,小心翼翼的在椅子边缘坐下,痴痴的望着睡梦中的脸庞。贵妃椅终究不是个好眠的地方,只见她的眉头深锁,不时的改变姿势。
他伸出手,爱怜的抚摸蹙起的眉心,手指卷绕着细柔的长发,乌黑的长发在灯光的照映下微透着蓝光。
这是一头没染过色的秀发,如丝般的触感,大概连整烫都很少。
但这似乎不是记忆中的颜色身为一个模特儿,靖蓝经常需要配合服装作造型,虽然没有染得奇奇怪怪,但绝对不是这样纯黑的发色;而且,发质也完美到令自己的手陌生
大概是易轲的动作吵到靖蓝,她又翻个身,没有张开眼,只是发出朦胧的呓语“你回来了,阿光。”
阿光?易轲的手顿住,只有日常累积的生活习惯,才会在睡梦中反应得如此自然。
一出神,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重几分,也许因头发被扯疼了,睡梦中的人终于张开眼睛,迷茫的望着易轲,过了一会才回神笑了一笑“是你啊易轲,你回来啦?”
她曾说过梦里不知身是客,那么,是否也有另一个名字潜藏在她的梦中?
“谁是阿光?”易轲的语调有十足的醋意“-刚刚叫着这个名字。”
“阿光?”仍带睡意的眼中明显的露出疑惑,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十分认真的思索着这个名字。
见到这种情景,心慌的反而是易轲自己,急忙的制止“别想、别想想不起来就别想!”若是演戏就继续演下去吧!“好好的房间不睡,怎么跑到这里来睡?也不怕着凉了?”
靖蓝果真放弃原先的话题,揉揉困倦的眼睛,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说:“都怪你这房子太大了,我睡在房间里头,老是疑神疑鬼,开门声啊、脚步声啊吓都吓死!吧脆被子一抱躲到这里来,我想这里离门比较近,万一有事,起码逃命比较快。”
就这么简单?易轲真是哭笑不得,这么直接简单的理由,却让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团团转,差点吓出心脏病!
“你怎么啦?现在几点?很晚了吗?”无辜的眼睛注视着易轲,完全不知道自己闹了什么事。
“快十二点了吧!”易轲苦笑,觉得自己当真是庸人自扰。“我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找到机会就溜了。”
“他们没有找你续摊啊?”靖蓝漫不经心的接口。
“续摊”这一句,靖蓝是用台语说的,台湾那些做生意的很喜欢玩这一套,回到上海,他很少带靖蓝外出应酬,也不会有人对着带老婆的易轲提议这种事。
“没有,”他淡淡的回答。“为什么这样问?”
靖蓝耸耸肩“没啊!只是随口说说。”
她的“随口”件件都是记忆中的事,突然间他发现,靖蓝闪烁的记忆大都局限在台湾发生的事,到上海之后,包括结婚的这一整段过程,简直就在她的档案中被蒸发了。
“-是谁?”易轲不由自主的低喃,手指顺着脸庞的弧线轻轻滑动“-是怎么来的?”
“我是谁?”最近他好喜欢问这一句话,明明白白的人站在他眼前,为什么他比失忆的自己更混淆?
“我是谁呢?”靖蓝嘴角噙笑,露出无辜又调皮的神色“我是九尾狐狸精啊!在恩州驿弄死苏妲己,吸了她的精气魂魄,占了她倾城倾国的躯体,要来断送你商家的锦绣江山”
说到这里,她故意叹了口气,做作的扬扬长睫毛“没想到功力不足,三魂七魄没吸齐全,反倒落得现在ㄌ1ㄌ1ㄌㄚ-ㄌㄚ-的样子!”
易轲被她搞怪的模样逗笑了,爱怜的揉揉她的脸。入门到现在,郁结在心的沉闷总算一笑而散。
“-啊!-讲故事,我也来讲故事好了在中国的传奇小说里有个故事叫牡丹灯笼,里头有个书生,叫”
易轲一时想不起来,迟疑了一下,靖蓝就又机灵的接话“叫易生。”
“好吧!叫易生。”易轲失笑,顺了她的意。“这个易生呢,除了喜欢结交文人雅士,也常常到一座湖边的寺庙去,和得到的高僧谈经论佛。有一天呢,他回家的时间比较晚了,在经过湖边时,遇见一对妙龄主仆,手执一盏牡丹灯笼,朝他迎面而来。花月良宵、才子佳人,当然成就一段缠绵旖旎。”
靖蓝不但听着易轲说话,还仔细的凝视易轲的脸,但是在认真的表情中却翻译不出他说故事的用意。
“这个易生呢,佳人陪伴,夜夜春色,自然就无心出门叙友。直到有一天,庙中的高僧来寻访他,发现他双眼无神、骨瘦如柴,气虚体弱,当下就知道他邪魅缠身,急忙将他带往庙中。经过四十九天,易生痊愈了,但是高僧警告他,入夜之后,绝对不要接近湖边,以免旧事重演。
“但有一天,易生和朋友谈心谈得太晚,回家的时候经过湖边,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手执牡丹灯笼的主仆又出现了”
易轲话语中断,深邃专注的凝视靖蓝的眼睛“命中注定的,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所以这一次,不管-是九尾狐狸精,还是什么妖魔鬼魅;不管-要的是锦绣江山,还是命,我都认了。只要有一盏牡丹灯笼,夜夜和-相伴游湖,天堂还是地狱,也都无所谓了”
融化了
清亮的眼中迷茫上雾气,化成串串水晶滑落。
这样的真情,教谁不感动呢?
易轲低下头,轻轻吮没她颊上的泪。如果这泪是为他而流,是不是代表撇开“靖蓝”这个名字,她的心中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呢?她是不是也有某种程度在乎他这个人呢?
四片唇瓣交缠,带动重新燃起的火焰:一个全心全意交付自己,一个却在理智与欲望中严重交战。
虽然每一个毛孔都在-喊着释放,但是,他能如此自私吗?
如果她真是靖蓝,是他的妻,带她上床自然名正言顺;但如果不是呢?他怎能利用她的失忆,占她的便宜?
一咬牙,易轲极度困难的抽离柔润的红唇。
靖蓝的呼吸急促,脸上明显露出受伤的神色,语气颤抖的说:“你是不是还在乎,我以前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这样!”易轲急忙否认,抱住她,让她紧靠着自己胸膛。“我既然都愿意为-舍命,怎么还会在意那些事呢?我只是希望-对我的爱不是因为-有一个叫苏靖蓝的名字,而是而是来自-心底,真真实实的讯息。”
是这样吗?靖蓝迷惘了。他是要她把苏靖蓝和自己的心分开吗?当真要做到灵魂和躯体分属两个人?
可是,如果不是苏靖蓝,她有什么资格去爱他?又凭什么得到易轲这样的男人无怨无悔,执着专情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