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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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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符。温彦博说:“魏徵作为臣子,不能著明形迹,远避嫌疑,因而遭到无端诽谤,这是应当责备的。”太宗就叫温彦博去责备魏徵。魏徵进见太宗,说:“臣听说君臣应当同心,这就叫作如同一体,怎能抛弃至公,只求形迹?如果上下全都如此,国家兴亡就难以预料了。”太宗吃惊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魏徵叩头说:“愿陛下让臣做良臣,不要让臣做忠臣。”

    太宗说“:忠臣、良臣有差别吗?”魏徵说:“稷、契、咎陶是良臣,龙逢、比干是忠臣。

    良臣,自身得美名,君主受显号,子孙世代相承,福庆传之无穷;忠臣,自身受祸被杀,君主陷于昏暴,国破家亡,仅取空名。这就是两者的区别。”太宗说“:好。”

    接着问“:做君主的人怎样做才能明,犯何过失才会暗?”魏徵说:“君主之所以明,在于多方听取意见;之所以暗,在于偏听偏信。尧、舜大开四门,眼明能视四方,耳聪能听四方,虽有共工、鱼玄,不能蒙蔽他们,好听的言词荒谬的行为,也不能将他们迷惑。秦二世身居深宫,偏信赵高,天下散乱而不得闻;梁武帝偏信朱异,侯景即将攻城而不得知;隋炀帝偏信虞世基,盗贼四起而不知晓。所以说,君主如能多方听取意见,奸臣就蒙蔽不了君主,下情就能上达朝廷。”

    郑仁基女儿既漂亮又有才华,皇后建议娶她进宫为充华,典册都已具办。

    有人说她已定下婚约。魏徵进谏道“:陛下居于楼台,就应让百姓有居室;吃美食,就应让百姓吃饱饭;看到身边的侍妾,就应让百姓有室家。如今郑女已许配人家,陛下娶她进宫,难道是为民父母的意思吗!”太宗沉痛地责备自己,立即停止册封之事。

    贞观三年(629),魏徵以秘书监身份参预朝政。高昌王麴文泰将入京朝见,西域各国都想趁此派遣使者进献贡品。

    太宗下诏文泰使臣厌怛纥干前去迎接。

    魏徵说“:从前文泰入朝,所过地方供应物品尚且不能备齐,如今又加上各国使臣,那么沿边州县因供应不足而获罪者就会增多。他们以商贾身份来,边民可因此而得利;如做宾客来,中国就会因耗资财而贫困冷落。东汉建武年间,西域各国请求设置都护、派遣王子入侍,光武帝不答应,就是不愿为蛮夷而耗费中国。”太宗说“:对。”立即追回已经发出的诏令。

    那时太宗即位已四年,一年判死刑仅十九人,几乎弃置刑法而不用,米价每斗才三钱。从前,太宗曾感叹道:“大乱之后,国家很难治理啊!”魏徵说:“乱后容易治理,就像饥者容易喂食一样。”太宗说“:古人不是说过,善人治国一百年,然后才能制服残暴,废除死刑吗?”魏徵回答说“:这不是圣哲说的。圣哲之人治天下,功效就像回声一样,周年即可,不算太难。”封德彝说“:不是这样。夏、商、周三代之后,轻薄诡诈之风日益滋长。

    秦代专用刑法,汉代杂用霸道,都是想治好而不能,不是能治好而不愿。魏徵是书生,喜爱空谈,只会扰乱国家,不可听从。”魏徵说:“五帝、三王并没交换百姓而后教化,实行帝道便为帝,实行王道便为王,关键就在所推行的是什么。黄帝驱逐蚩尤,经七十次战斗才制服其害,达到无为而治。九黎危害德行,颛顼进行征讨,获胜后就治理得很好。桀作乱,汤流放了他;纣无道,武王讨伐他。汤与武王都亲身达到太平。如果人们日渐轻薄诡诈,不再返于淳朴,如今当会成为鬼魅,又怎能教训他们呢!”封德彝不能答复,但内心认为魏徵不对。太宗却完全接受而不怀疑。到这时,天下已经大治。

    蛮夷君长服用衣冠,带刀入京宿卫。东到大海,南过五岭,夜不闭户,行不携粮,路上就能得到供应。太宗对群臣说“:这是因为魏徵劝我实行仁义的结果啊。可惜封德彝见不到此情此景了!”

    不久魏徵任职检校侍中,晋爵为郡公。太宗临幸九成宫,宫女安置在围川县官舍中。尚书右仆射李靖、侍中王王圭接着到来,县官移出宫女腾出官舍给李靖、王王圭。太宗闻知,发怒说:“这些人敢作威福,为何轻视我的宫女?”下诏审讯他们。魏徵说:“李靖、王王圭都是陛下的心腹大臣,宫女不过是后宫的扫除奴仆。

    大臣外出,地方官要向他们询问朝廷法度;返回时,陛下要问他们民间疾苦。官舍本来就是李靖他们召见官员的地方,地方官不能不拜见大臣。宫女则不然,除供应食用之外,无须参见侍候。如为此而审讯官员,将使天下人吃惊。”太宗醒悟过来,按下此事不问。

    后来,太宗在丹霄楼宴享群臣,饮酒时对长孙无忌说:“魏徵、王王圭侍奉隐太子、巢剌王时,的确可恨,我能抛弃旧怨,任用才士,无愧于古人。但魏徵每次进谏,如我不从,我发话时总不马上回答,这是为什么?”魏徵说“:臣认为事情不对头,就进谏;如不听从而马上回答,便怕就会这样照办。”太宗说:“只管当即答应,再找机会陈说,难道不行?”魏徵说:“从前舜告诫群臣:‘你们不要当面顺从,过后又有话说。’如果当面服从答应,再另找机会陈说,这就是‘过后又有话说’,这不是稷、契侍奉尧、舜的做法。”太宗大笑道“:人说魏徵举止怠慢,我却觉得他很恭敬顺从!”魏徵再次叩头说“:陛下引导臣进言,所以敢如此;不然,臣怎敢屡次触犯陛下呢!”

    贞观七年(633),任侍中。当时尚书省有些久拖不决的案件,下诏让魏徵审理。魏徵平时不熟悉法律,只凭原则照实处理,人人都心悦诚服。进封左光禄大夫、郑国公。因多病提出辞职。太宗说“:您不见金属在矿山有何珍贵,把它精心锻造成器物,人们才看作宝贝。我正把自己比作金属,把您比作良匠而加以磨砺。您虽有病,还未衰老,怎能这样辞官呢?”魏徵恳切请求,多次推辞,退意更坚。太宗便改任他为特进,知门下省事,下诏朝廷规章、国家制度,由他参议得失。与职事官一样赐予俸禄、属员及卫士。

    文德皇后安葬后,太宗在禁苑中建造高层楼台,以眺望昭陵,有次带领魏徵同登,魏徵仔细看后说:“臣眼昏花,看不见什么。”太宗指给他看,魏徵说:“这不是昭陵吗?”太宗说“:是。”魏徵说“:臣以为陛下在望献陵,若是昭陵,我也看得见。”太宗流泪,为此而毁高楼,不久因修定五礼,应封一子为县男,魏徵请封兄之孤子魏叔慈。太宗伤感地说“:这可以勉励世俗之人。”就答应了他。

    后来太宗出巡洛阳,进驻昭仁宫,对地方官多所谴责。魏徵说“:隋朝因为责备郡县不进食物,或是供物不够精美,为此事而无节制,以致灭亡。所以上天命陛下取而代之,正应谨慎戒惧,约束自己,怎能让人因供应不奢侈而悔恨呢!

    如认为充足,如今就很充足了;如认为不足,比这多一万倍也会不知满足!”太宗吃惊地说:“没有你,我听不到这样的话。”魏徵退下后又上疏说:“尚书称‘扬明道德谨慎刑法’,‘要惧用刑法’。礼记说‘:居于上位容易侍奉,处于下位易被了解,那么刑法就不会繁多了。’‘为上者多疑,百姓就会感到迷惑;为下者难于了解,君长就会疲惫。’为上者容易侍奉,为下者易被了解,那么君长就不会疲惫,百姓就不会迷惑,因此君主有一种美德,臣子就不会产生二心。刑罚赏赐的目的,在于劝善惩恶。

    帝王赐用,天下划一,是不应依据亲疏贵贱而轻重有别的。如今的刑法赏赐则不然,或是出于一时的喜怒,或是出于好恶的不同。高兴时该用刑而不忍心使用,发怒时丢开法律去寻找罪过;对自己喜欢的人极力赞美,对自己厌恶的人百般挑剔。刑罚过滥,小人之道就会增长;赏赐不当,君子之道就会消亡。小人的恶行不予以惩罚,君子的善行不予以鼓励,而希望天下大治,刑罚弃置不用,这是从没听过的事。而且闲暇时清谈,全都尊信、崇尚孔子、老子;到作威发怒之时,就专门效法申不害、韩非。所以道德的旨意还未宏扬,刻薄的风气就先煽起。从前伯州犁与人串通作弊,楚国的法律便遭破坏;张汤用心轻重不一,汉朝的刑罚便出差错。何况身为君主而自己就有偏颇呢!近来处罚人员,有的是因为供应不周,有的是因为不能顺其意愿,都不是为了达到天下大治而急需处理的事情。

    尊贵不与骄盈相约而骄盈自来,富足不与奢侈相期而奢侈自至,这并不是空话。

    “而且我朝取代隋朝的缘故,正在隋朝本身。用隋朝的库藏与今日的储存相比,用隋朝的军队与今日的兵马相比,以隋朝的人口与今日的百姓相比,计其长短大小,该有多大差别啊!然而隋朝因富强而灭亡,就是因为国家动荡;我朝因贫乏而平安,就是因为国家宁静。宁静就会平安,动荡就会乱亡,这人人都知道,并不是隐晦难见、微妙难察的道理。

    不走平坦的道路,而沿覆车之辙而行,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居安而不思危,安定时没想到动乱,生存时没考虑到灭亡。

    隋朝未乱之时,自以为不会发生动乱;未亡之时,自以为不会灭亡。所以兵马屡动,徭役不息,直到被杀受辱时,还不明白灭亡的缘故。岂不可悲!照看长相的美丑,得用静止的水,观察国家政局的安危,必用已亡之国作为借鉴。诗经说:‘殷朝的借鉴不远,就在夏朝时候。’臣希望当今的举动,能用隋朝作为借鉴,那么存亡治乱的道理就可得知。想到能导致危险的原因就可获得安宁,想到能造成动乱的原因就可使天下太平,想到能使其灭亡的原因就能求得生存的权利。生死存亡的关键,就在于节制嗜好和欲望,减少出游和行猎的次数,平息奢靡豪华之风,停建不急之役,谨慎而不偏听,亲近忠厚之人,疏远阿谀奉承之徒而已。

    保持帝业容易,取得帝业的确困难。如今既已取得难得的帝业,难道就不能保持易保的帝业吗?不能牢固地保持它,就是因为骄奢淫逸之心在动摇它。”

    太宗在积翠池宴请群臣,和群臣痛饮美酒,赋诗言志。魏徵赋西汉之诗,其末章说:“最终依靠叔孙通制礼,然后才知道皇帝的尊严。”太宗说:“魏徵说话,没有不用礼来约束我的。”有一天,太宗从容问魏徵“:近来国家政治如何?”魏徵见太平日久,太宗思想有所疏忽,因而回答说“:陛下在贞观初年,诱导臣下进谏。三年以后,遇到进谏者能乐意听从。

    近一二年来勉强接受进谏,而心中照旧不满。”太宗惊奇地说:“你凭什么这样说?”魏徵回答说:“陛下刚即位时,判决元律师死罪,孙伏伽进谏,认为依照法律不应处死,陛下将兰陵公主园囿赏赐给他,价值一百万钱。有人说:‘赏赐太厚。’陛下回答说:‘我即位后,还没有进谏的人,所以要厚赏。’这就是诱导臣下进谏。后来柳雄谎报在隋朝任官的资历,有关部门得知实情,弹劾他弄虚作假,判决他死罪。戴胄上奏说,柳雄之罪只应流放,接连上奏四五次,陛下才赦免其死罪。并对戴胄说‘:如是这样严格守法,就不会滥用刑法了。”这就是高兴地听从劝谏。近来皇甫德参上书说‘:修建洛阳宫,是让百姓受苦;征收地租,是横征暴敛;世俗喜好梳高髻,是受宫中影响。’陛下发怒说‘:这人要国家不役使一人,不收任何租税,宫女去掉头发,才能合他的心意。’臣上奏说:‘人臣上书言事,不激切就不能打动君主之心,一旦激切就接近毁谤。’当时陛下虽说听从臣言,赏赐丝帛,免治其罪,但心内终究愤恨不平。这就是难于接受进谏了。”太宗醒悟,说:“不是你,说不出这样的话。人苦于不能了解自己。”

    在此之前,太宗建造飞山宫,魏徵上疏说:“隋朝据有天下三十多年,教化行于万里,威势震撼异族,然而顷刻丧失殆尽。那位炀帝,难道厌恶安定喜好灭亡吗?只因倚仗国力富强,不顾后患。驱使天下之人,役使万物,以奉养自己,搜求财帛子女,装修楼台馆所,徭役无时止息,征战接连不休,对外显示威严,对内行其险诈猜忌,邪恶者进用,忠正者斥退,上下互相欺瞒,百姓无法活命,以致自身死于匹夫之手,为天下之人所笑。

    圣人乘此时机,拯救天下危难。如今隋帝的楼台馆所,尽被陛下所居;奇珍异物,尽为陛下所有;贵妇美女,尽在陛下身边;四海九州之人,尽成陛下臣妾。如能借鉴隋朝之所以灭亡的原因,思虑我朝获取天下的缘故,焚其宝衣,毁其广殿,安居于低矮的宫室,那就具有上等德行。如已成之业不致败落,承袭其原有的楼台馆所,取消一切不急之务,那就具有次一等的德行。如不思虑创立帝业的艰难,认为天命可以依仗,凭借基址扩建宫殿,快意于奢侈淫逸,使人们不见德政而劳役不休,那就是下等的德行了。用暴政取代暴政,将会照样出现动乱。做事不合法规,后人就没有好评。民怨神怒,灾害就会发生;灾害发生,动乱就会暴发。动乱暴发,自己的生命和名声能保持善终就很少见了。”

    这一年,天降大雨,谷水、洛水泛滥成灾,冲毁宫观十九所,漂没居民六百家。魏徵上书陈事说:“臣听说治国以德与礼为基础,以诚与信为保证。诚、信确立,居下者就不会产生二心;德、礼表现出来,远方之人就会前来归附。所以德、礼、诚、信四者,是治国之大纲,不可废弃片刻。古书说:‘君主按礼节使用臣下,臣下应尽心竭力侍奉君主。’‘自古以来人总是要死的,人民如不信任统治者,国家就立不住脚。’还说‘:说同样的话而被信任,是因说话之前就受信任。同样的命令被执行,是在命令之外是否真诚待人所致。’那么,说话不被听从,是因不受信任;命令不被执行,是因缺乏诚意。不受信任的话,缺乏诚意的命令,君子是不说不为的。

    “自从王道美好光明,至今已延续十多年了,仓库粮食越积越多,土地更为广阔,然而德行不能天天增广,仁义不能日渐加深,是何缘故呢?是因对待臣下,没有尽其诚信,虽有善始的勤劳,而无善终的美德。因此阿谀奉承之徒得以施展伎俩,说同心之人是结党营私,揭人隐私是大公无私,刚强正直是专权自用,忠直敢谏是诽谤诬蔑。称为结党营私,虽是忠信也遭怀疑;称为大公无私,虽是做假也无罪过;刚强正直的人害怕专权的指责而不敢尽力办事,忠诚敢谏的人顾虑诽谤非议而不敢尽言。惑乱视听,阻塞大道,妨碍教化,损伤德行,没有比这更甚的了。

    “如今将致天下于大治的任务托付给君子,而其得失有时却询问小人,这样的话,毁誉就为小人操纵,而督察责罚则常加在君子头上。中等才智的人岂无小惠,但思虑不能远大,即使他们竭诚尽力,仍然不免倾覆败亡,何况心怀奸邪察颜观色行事的人呢!所以孔子说‘:君子中不仁爱的人是有的,但没有小人而有仁德的。’所以君子不能没有小恶,但恶不积多不妨碍其正直;小人不时也有小善,但善不积多不能使其忠诚。如今称某人为善人,又担心他不可信任,这与竖起直木而怀疑其影不直有何区别呢?所以上不被下级信任就不能指挥下级,下不受上级信任就无法事奉上级,信任的意义很大啊!

    “从前齐桓公问管仲说:‘我想让酒坏在杯中,肉烂在俎上,这不会妨碍霸业吧?’管仲说:‘这本不好,但不会妨碍霸业。’桓公说‘:怎样做才妨碍霸业呢?’管仲说‘:不能知人,妨碍霸业;知而不能任用,妨碍霸业;用而不给职衔,妨碍霸业;给职衔而不信任,妨碍霸业;虽信任而又让小人参与,妨碍霸业。’晋国中行穆伯进攻鼓国,过了一年还未攻下。馈闲伦说‘:鼓国的啬夫,闲伦认识,不用劳累士大夫,鼓国就可得到。’穆伯不答应。左右之人说‘:不折一戟,不伤一卒,而鼓国可得,您为何不答应?’穆伯说:‘闲伦为人,谄佞而不仁。如让闲伦拿下鼓国,我就不得不予以奖赏;如奖赏他,就是奖赏佞人。佞人得志,就是让晋国舍弃仁德而为邪佞,虽得鼓国,又有何用!’穆伯不过是列国大夫,管仲只是霸主的辅佐,尚能谨慎于信任别人,远避谗谀之徒,何况陛下这样的上圣呢!如想让君子小人是非分明,必定要以德怀抚,以信相待,以义勉励,以礼约束,然后表彰善人而厌弃恶人,审慎刑法而明于奖赏,无为而治的善政就为时不远了!如表彰善人而不提拔,讨厌恶人而不除掉,罚不加于有罪,赏不及于有功,那么危亡之时甚至不能保全。”

    太宗下手诏给以表彰和答复。在这种情况下,下令废免明德宫玄圃院,将它赐给遭受水灾的民户。

    有一天,宴请群臣时,太宗说“:贞观之前,随我平定天下,辗转奔波,是房玄龄的功劳。贞观以后,进献忠告,纠正我的过失,为国家求长久利益,仅魏徵而已。即使是古代的名臣,也比不过他们!”亲自解下佩刀,赏赐给他们俩。太宗曾问群臣说:“魏徵与诸葛亮哪个贤能?”岑文本说:“诸葛亮兼有将相之才,魏徵不能和他相比。”太宗说“:魏徵履行仁义,以辅佐本人,想使本人达到尧、舜地步,虽是诸葛亮也比不过他。”当时上书言事者多,有的不切实际,太宗厌烦,想予以驳斥,魏徵说:“古时设立谤木,想了解自己的过错。密封的上书,就是谤木制度的遗意吧!陛下想知得失,应当任其所言。说得对,对朝廷有益;不对,也无损于政局。”太宗高兴了,对上书言事者全都加以抚慰而后送走。

    贞观十三年(639),阿史那结社率作乱,云阳石头自燃,从冬直到这一年的五月不下雨,魏徵上疏极力尽言说:“臣侍奉陛下十几年,陛下答应臣推行仁义之道,保持它而不丧失;勤俭朴素,始终如一。善言还在耳边,臣不敢忘。近年以来,渐渐不如当初。现恭谨地分条陈叙,或可补其万一。

    “陛下在贞观初年,清净寡欲,教化遍及荒远地区。如今派遣使臣于万里之外,购取骏马,搜访奇珍。从前汉文帝不接受千里马,晋武帝焚毁雉头裘。陛下时常议论,要远比于尧、舜,今日所为,却要居于汉文帝、晋武帝之下吗?这是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一件事。子贡问怎样治理百姓,孔子说:‘恐惧啊,就像用烂绳驾驭六马拉的车辆。’子贡说‘:怕什么呢?’孔子回答说:‘不用正道引导,就会成为我们的仇敌,怎能不怕呢!’陛下在贞观初年,关心百姓的疾苦,如同自己的子女一样,不轻易营建宫室。近来既已奢侈放纵,便想动用民力,还说‘:百姓无事容易骄慢,如服劳役就容易使唤。’自古以来不曾有过百姓安乐而导致国家覆亡的事,哪有怕他们骄纵而安排劳役的道理呢!这是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二件事。陛下在贞观初年,勤苦自己以利于他人,近来则纵欲以劳民。虽然不停地说忧民,而心里关切的却是使自己快乐的事。不考虑建造之事,而说:‘不这样做,对我身体不利。’按人之常情推论,谁敢再来谏争!这是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三件事。在贞观初年,亲近君子,排斥小人。近来则轻亵小人,而礼重君子。

    礼重君子是对他们敬而远之;轻亵小人,是对他们宠幸接近。接近小人,就看不到他们的过错;疏远君子,就不知道他们的正确。看不到君子的正确之处,那么不等嫌隙出现就已疏远;看不到小人的过错,那么时间一长自会亲昵。亲昵小人,疏远君子,而想使政治清明,没听说过。这是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四件事。在贞观初年,不以异物为贵,不做无益之事。如今稀有之物纷纷进奉,玩好之物的制作没有停息的时候。君长奢侈淫逸而期望臣民艰苦朴素,土木工程遍地而期望农业兴旺,是办不到的。这是逐渐不能坚持到底的第五件事。贞观初年,求贤若渴,贤人所荐之人,陛下随即信赖使用,取其所长,并常常担心做不到这一点。近来用人,随其内心好恶而定,因群贤推举而用,又以一人的毁谤而废;虽是多年委任且受信任者,有时竟出于一时的怀疑而斥逐。人的行为有平昔遵循的信念,做事也有既成痕迹可查,一人的毁谤未必可信,多年的善行不应顷刻勾销。陛下不察其缘由,以一人之言作为褒贬的根据,就会使得谗佞之人通行无阻,守道之士日渐疏隔。这是逐渐不能持之以恒的第六件事。贞观初年,陛下身居高位,没有行猎的爱好。数年之后,不能保持初志,以致远方蛮夷,也来进献鹰犬,陛下晨出夜归,以驰马射箭为乐,不测之事发生,如何解救得了?这是逐渐不能持之以恒的第七件事。贞观初年,陛下待臣有礼,群情能够上达。如今地方官入朝奏事,见不到天子之面,偶有短处,便受指责挑剔,他们虽有忠诚之心,而不能申诉朝廷。这是逐渐不能持之以恒的第八件事。贞观初年,陛下孜孜以求治国之道,常常感到不足。近来却倚仗功业之大,才智之明,增长傲气放纵欲望,无事兴兵,问罪于远方蛮夷。受宠幸者迎合旨意不肯进谏,被疏远者害怕威势而不敢发言。长此下去,为害不浅。这是逐渐不能持之以恒的第九件事。贞观初年,连年发生霜旱灾害,京畿之民并往关外就食,扶老携幼,来往数年,而无一户逃亡。这是因为陛下怜惜抚慰,所以百姓至死也不离心。近来百姓疲于徭役,关中之人,更是疲惫不堪。

    各类工匠服役期满,强留役使而不遣返;适龄军士轮番宿卫,到期另有驱使。官府购物很多,背负者相望于市肆及道上。

    万一粮食欠收,百姓之心,恐怕不会像从前那样安定稳妥了。这是逐渐不能持之以恒的第十件事。

    “福祸没有定准,全在人们自己招来,人无过失,妖物不会随意出现。如今干旱致灾,远及各处州郡,恶人造起的叛乱,就出在京城之内,这是上天在显示警告,也是陛下忧惧操劳之时。这是千载难遇的吉期,机会不可再得,明主能做到而不做,这就是臣之所以忧思难忘深为感叹的原因啊!”这篇奏疏呈上后,太宗说:“我已知道自己的过失了,愿意改正,以使善道坚持到底。如果违背这些话,哪有脸面与您相见呢!正要把你这篇奏疏,安置屏风之上,以便早晚观看,还将把它抄送史馆,让千秋万代都了解君臣间的大义。”

    随即赐予魏徵黄金十斤,骏马二匹。

    高昌平定后,太宗在两仪殿宴请群臣,叹息说:“高昌如不丧失德行,哪能至于灭亡!但我也要告诫自己,不用小人的话来非议君子,也许就能获得安定了。”魏徵说:“从前齐桓公和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一道饮酒,桓公对叔牙说:‘为什么不站起来为我祝寿?’叔牙捧杯站起来说‘:愿您不要忘了逃亡莒国的日子,愿管仲不要忘了被囚鲁国的日子,愿宁戚不要忘了车下喂牛的日子。’桓公离座向叔牙感谢道‘:我和两位大夫如能记住先生的话,国家就不会有危险了。’”太宗说“:我不敢忘记做平民的日子,您不可忘记鲍叔牙的为人。”

    太宗派遣使者到西域册立叶护可汗。使者还没回来,又派使者携带金银丝帛到西域各国买马。魏徵说“:现在册立可汗之事未定,就派人去各国买马,他们就会认为陛下意在买马,不在册立可汗。可汗得立,就不会怀念陛下的恩德。

    各属国闻知此事,就会认为中国轻义而重利,不一定买到马而先丢了义。从前魏文帝想求购西域大珠,苏则认为如果皇恩达于四海,那么宝物就会不求自来;求购而得到它,就不值得宝贵。陛下不怕苏则的议论吗?”太宗便停派买马的使者。

    之后尚书右仆射的职位空缺出来,太宗想用魏徵,魏徵推让,未任此职。皇太子承乾与魏王李泰彼此结仇,太宗说:“当今忠直贵重的朝臣,没人超过魏徵,我派他辅佐皇太子,统一天下之人的期望,太子的翅膀就能变硬。”于是任命他为太子太师。魏徵以病为由推辞其职,太宗下诏回答说:“汉太子以四皓为辅佐,我依靠您,也是这个意思。您虽卧病,也可保全太子。”

    贞观十七年(634),魏徵病重。魏徵家里原无正寝,太宗命令停建小殿,用其材料为之营构,仅用五天完工。赐给魏徵素褥布被,以遵从其意愿。命令中郎将在他家值宿,有动静随时奏闻,所赐药品、膳食不计其数,宫中出使之人不绝于道。太宗亲临问疾,屏退左右,交谈终日才回宫中。后来又与皇太子一道来到魏徵家里,魏徵加盖朝服,拖着腰带。太宗悲痛忧闷,抚摸他流下眼泪,问他有何要求。魏徵回答说:“寡妇不忧纬线的多少,而忧虑宗周的危亡!”太宗准备把衡山公主嫁给魏徵的儿子叔玉,当时公主也随同来至其家,太宗对魏徵说:“您看一下新娘吧!”魏徵已说不出话。这天晚上,太宗梦见魏徵还像平日一样,天亮时,魏徵逝世。太宗亲临哭吊,极为悲痛,为之罢朝五天。太子在西华堂为魏徵举哀。天子下诏内外百官朝集使全都前去送葬,追赠他为司空、相州都督,定谥号为文贞,给予羽葆、鼓吹、班剑四十人,将他陪葬于昭陵。将下葬时,其妻裴氏推辞说:“魏徵平日节俭,现以一品官的礼节安葬,仪仗器物太多,不合他的本意。”太宗答应其请,便用素车载棺,白布做其帷幔,不用涂车及草人草马等物。

    太宗登上禁苑西楼,遥望灵车而痛哭尽哀。晋王奉命在道旁设食祭奠。太宗亲做碑文,并书写出来刻在石上。还赐给其家封邑九百户。

    太宗后来临朝,感叹地说:“以铜做镜子,可以端正衣冠;以古史为镜子,可以了解王朝兴废;以贤人做镜子,可以明白治政得失。我曾保有这样的三面镜子,对内防止自己的过失。如今魏徵逝世,亡失了一面镜子。我近派人到他家去,得到写了字的一张纸,仅写一半,其中可辨认的部分这样说:‘天下的事情,有善也有恶,任用善人则国家安定,任用恶人则使国家危亡。公卿大臣之内,感情有爱有恨,憎恨的人只见到可恨之处,喜爱的人只看见可爱之处。爱与恨之间,应当小心谨慎地对待。如果爱其人而又知其缺点,恨其人而又知其优点,除去邪恶而不犹疑,任用贤人而不猜测,国家就能兴旺发达了。’其大体内容就是这样。我反复思忖,恐怕难免犯这种错误。

    公卿大臣随从侍卫可将这些话写在朝笏之上,见此情况一定要进行谏争。”

    魏徵的身材容貌与普通人没多少不同,但有志气胆略,每次犯颜进谏,虽遇太宗暴怒,而神色不变,最终天子也为之收敛神威。议者说孟贲、夏育的勇气也不能与之相比。魏徵曾于上冢墓返回时上奏说“:近来闻知陛下将出行关南,既已准备好而后又中止,这是为什么?”太宗说“:怕您有言,便中断此行。”起初,天下丧乱之后,典章图籍散亡,魏徵上奏引荐诸儒收集校正秘书,使得国家图籍文献粲然完备。还曾因小戴礼综合汇录不合伦次,重新编写类礼二十篇,数年之后方才完成。太宗赞美其书,下令誊录后藏于内府。太宗本以武力平定天下,天下虽已大治,仍然不忘经略边疆蛮夷地区。因此魏徵每逢侍宴,演奏破阵武德舞,就低下头来不看,演至庆善乐时,就欣赏回味而不知疲倦,全是为了借此寓托讽切意思而已。

    魏徵逝世后,太宗思念不已,登上凌烟阁观看功臣画像时,还赋诗痛悼魏徵。

    有人闻知此事妒心大发,百般诋毁魏徵。

    魏徵曾经推荐杜正伦、侯君集有才干能任宰相,到正伦因坐罢官,君集坐谋反罪被杀后,小人便指责魏徵曾阿附恶党;又说魏徵曾记下前后谏争之言,给史官褚遂良观看。太宗因此更为不满,便停止叔玉的婚事,仆倒为魏徵写的碑文,所以其家逐渐衰落。

    辽东会战时,高丽、靺鞨兵马进犯唐军阵地,李责力等人尽力死战方才破敌。

    大军返还后,太宗神情怅然地说:“魏徵如健在的话,我能有这次行动吗?”立即征召其家属前往行在处所,赏赐慰劳其妻子儿女,用少牢祠祭魏徵之墓,重新树立石碑,恩礼更为崇敬。

    他有四个儿子:叔玉、叔琬、叔瞞、叔瑜。叔玉承袭其爵位为光禄少卿。神龙初年,以叔玉之子魏膺继续袭封。叔瞞,任礼部侍郎,武后时被酷吏杀害。叔瑜,任豫州刺史,善写草隶字体,将其笔意传授其子魏华及外甥薛稷。世人称书法精妙的人“前有虞世南、褚遂良,后有薛稷、魏华”魏华任职检校太子左庶子,封武阳县男。开元年间,其家寝堂失火,子孙后人痛哭三天,朝廷下诏百官前往吊问。

    魏徵的五世孙有魏谟。

    赞文说:君臣之间,相处难道不难吗!以魏徵的忠诚,以太宗的明智,身死不久,猜忌诬陷便畅行无阻。当初,魏徵的进谏之言,累计达数十余万字之多,至于君子与小人的道理,不是没有对太宗反复申述过,正是担心邪佞之徒扰乱忠良。但死后仍然不免此难。所以说“,洁白的东西易被污染,刚直的人难以自全”成为自古以来人们感叹的话。唐人柳芳曾称:“魏徵去世,人们不论认识与否,无不遗憾惋惜,认为他是类似于上古时代的正直之士。”这话说得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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