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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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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楮券送郭择,自己却没甚贿赂。带着九分九厘醉态,不觉大怒,拍窗大叫道:“好都监!枢密院奉圣旨着本郡取谋反犯人,乃受钱转限,谁人敢担这干系?”

    原来汪世雄率领壮丁,正伏在壁后。听得此语,即时跃出,将郭择一索捆番,骂道:“吾父与你何等交情,如何藏匿圣旨文书,吃骗吾父入郡,陷之死地?是何道理?”王立在窗外听见势头不好,早转身便走。正遇着一条好汉,提着朴刀拦祝那人姓刘名青,绰号“刘千斤”乃汪革手下第一个心腹家奴,喝道:“贼子那里走!”王立拔出腰刀厮斗,夺路向前,早被刘青左臂上砍上一刀。王立负痛而奔,刘青紧步赶上。只听得庄外喊声大举,庄客将从人乱砍,尽皆杀死。王立肩胛上又中了一朴刀,情知逃走不脱,便随刀仆地,妆做僵死。庄客将挠钩拖出,和众死尸一堆儿堆向墙边。汪革当厅坐下,汪世雄押郭择,当面搜出袖内文书一卷。汪革看了大怒,喝教斩首。郭择叩头求饶道:“此事非关小人,都因何县尉妄禀拒捕,以致太守发怒。小人奉上官差委,不得已而来。若得何县尉面对明白,小人虽死不恨。”汪革道:“留下你这驴头也罢,省得那狗县尉没有了证见。”分付权锁在耳房中。教汪世雄即时往炭山冶坊等处,凡壮丁都要取齐听令。

    却说炭山都是村农怕事,闻说汪家造反,一个个都向深山中藏躲。只有冶坊中大半是无赖之徒,一呼而集,约有三百余人。都到庄上,杀牛宰马,权做赏军。庄上原有骏马三匹,日行数百里,价值千金。那马都有名色,叫做:惺惺骝,小骢骒,番婆子。

    又平日结识得四个好汉,都是胆勇过人的,那四个:龚四八,董三,董四,钱四二。

    其时也都来庄上,开怀饮酒,直吃到四更尽,五更初。众人都醉饱了,汪革扎缚起来,真像个好汉:头总旋风髻,身穿白锦袍。

    聬鞋兜脚紧,裹肚系身牢。

    多带穿杨箭,高擎斩铁刀。

    雄威真罕见,麻地显英豪。

    汪革自骑着番婆子,控马的用着刘青,又是一个不良善的。怎生模样,刚须环眼威风凛,八尺长躯一片锦。

    千斤铁臂敢相持,好汉逢他打寒噤。

    汪革引着一百人为前锋。董三、董四、钱四二共引三百人为中军。汪世雄骑着小骢骒,却教龚四八骑着惺惺骝相随,引一百余人,押着郭都监为后队。分发已定,连放三个大硋,一齐起身,望宿松进发,要拿何县尉。正是: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离城约五里之近,天色大明。只见钱四二跑上前向汪革说道:“要拿一个县尉,何须惊天动地,只消数人突然而入,缚了他来就是。”汪革道:“此言有理。”就教钱四二押着大队屯住,单领董三、董四、刘青和二十余人前行,望见城濠边一群小儿连臂而歌,歌曰:“二六佳人姓汪,偷个船儿过江。过江能几日?

    一杯热酒难当。”

    歌之不已。汪革策马近前叱之,忽然不见,心下甚疑。

    到县前时,已是早衙时分,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动静。汪革却待下马,只见一个直宿的老门子,从县里面唱着哩花儿的走出,被刘青一把拿住回道:“何县尉在那里?”老门子答道:“昨日往东村勾摄公事未回。”汪革就教他引路,径出东门。约行二十余里,来到一所大庙,唤做福应侯庙,乃是一邑之香火,本邑奉事甚谨,最有灵应。老门子指道:“每常官府下乡,只在这庙里歇宿,可以问之。”汪革下马入庙,庙祝见人马雄壮,刀仗鲜明正不知甚人,唬得尿流屁滚,跪地迎接。汪革问他县尉消息,庙祝道:“昨晚果然在庙安歇,今日五更起马,不知去向。”汪革方信老门子是实话,将他放了。

    就在庙里打了中火,遣人四下踪迹县尉,并无的信。看看挨至申牌时分,汪革心中十分焦燥,教取火来,把这福应侯庙烧做白地,引众仍回旧路。刘青道:“县尉虽然不在,却有妻小在官廨中。若取之为质,何愁县尉不来。”汪革点头道是。

    行至东门,尚未昏黑,只见城门已闭。却是王观察王立不曾真死,负痛逃命入城,将事情一一禀知巡检。那巡检唬得面如土色,一面分付闭了城门,防他罗唣;一面申报郡中,说汪革杀人造反,早早发兵剿捕。再说汪革见城门闭了,便欲放火攻门。忽然一阵怪风,从城头上旋将下来。那风好不利害!吹得人毛骨俱悚,惊得那匹番婆子也直立嘶鸣,倒退几步。汪革在马上大叫一声,直跌下地来。正是: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刘青见汪革坠马,慌忙扶起看时,不言不语,好似中恶模样,不省人事。刘青只得抱上雕鞍,董三,董四左右防护,刘青控马而行。转到南门,却好汪世雄引着二三十人,带着火把接应,合为一处。又行二里,汪革方才苏醒,叫道:“怪哉!分明见一神人,身长数丈,头如车轮,白袍金甲,身坐城堵上,脚垂至地。神兵簇拥,不计其数,旗上明写‘福应侯’三字。那神人舒左脚踢我下马,想是神道怪我烧毁其庙,所以为祸也。明早引大队到来,白日里攻打,看他如何?”汪世雄道:“父亲还不知道,钱四二恐防累及,已有异心,不知与众人如何商议了,他先洋洋而去。以后众人陆续走散,三停中已去了二停。父亲不如回到家中再作计较。”汪革听罢,懊恨不已。

    行至屯兵之地,见龚四八,所言相同。郭择还锁押在彼,汪革一时性起,拔出佩刀,将郭择劈做两截。引众再回麻地坡来,一路上又跑散了许多人。到庄点点人数,止存六十余人。汪革叹道:“吾素有忠义之志,忽为奸人所陷,无由自明。

    初意欲擒拿县尉,究问根由,报仇雪耻。因借府库之资,招徕豪杰,跌宕江淮,驱除这些贪官污吏,使威名盖世。然后就朝廷恩抚,为国家出力,建万世之功业。今吾志不就,命也。”对龚四八等道:“感众兄弟相从不舍,吾何忍负累!今罪犯必死,此身已不足惜,众兄弟何不将我鞍+去送官,自脱其祸?”龚四八等齐声道:“哥哥说那里话!我等平日受你看顾大恩,今日患难之际,生死相依,岂有更变!哥哥休将钱四二一例看待。”汪革道:“虽然如此,这麻地坡是个死路,若官兵一到,没有退步。大抵朝廷之事,虎头蛇尾且暂为逃难之计,倘或天天可怜,不绝尽汪门宗祀,此地还是我子孙故业。不然,我汪革魂魄,亦不复到此矣!”讫言,扑簌簌两行泪下。汪革雄放声大哭,龚四八等皆泣下,不能仰视。

    汪革道:“天明恐有军马来到,事不宜迟矣。天荒湖有渔户可依,权且躲避。”乃尽出金珠,将一半付与董三、董四,教他变姓易名,往临安行都为贾,布散流言,说何县尉迫胁汪革,实无反情。只当公道不平,逢人分析。那一半付与龚四八,教他领了三岁的孙子,潜往吴郡藏匿。“官府只虑我北去通虏,决不疑在近地。事平之后,径到严州遂安县,寻我哥哥汪师中,必然收留。”乃将三匹名马分赠三人。龚四八道:“此马毛色非凡,恐被人识破,不可乘也。”汪革道:“若遗与他人,有损无益。”提起大刀,一刀一匹,三马尽皆杀死。庄前庄后,放起一把无情火,必必剥剥,烧得烈焰腾天。汪革与龚、董三人,就火光中洒泪分别。世雄妻张氏,见三岁的孩儿去了,大哭一场,自投于火而死。若汪革早听其言,岂有今日?正是: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有智妇人,赛过男子。

    汪革伤感不已,然无可奈何了。天色将明,分付庄客,不愿跟随的,听其自便。引了妻儿老少,和刘青等心腹三十余人,径投望江县天荒湖来,取五只渔船,分载人口,摇向芦苇深处藏躲。

    话分两头。却说安庆李太守见了宿松县申文,大惊,忙备文书各上司处申报。一面行文各县,招集民兵剿贼。江淮宣抚司刘光祖将事情装点大了,奏闻朝廷。旨意倒下枢密院,着本处统帅约会各郡军马,合力剿捕,毋致蔓延。刘光祖各郡调兵,到者约有四五千之数。已知汪革烧毁房舍,逃入天荒湖内。又调各处船兵水陆并进,又支会平江,一路用兵邀截,以防走逸。那领兵官无非是都监、提辖、县尉、巡检之类,素闻汪革骁勇,党与甚众,人有畏怯之心。陆军只屯住在望江城外,水军只屯在里湖港口,抢掳民财,消磨粮饷,那个敢下湖捕贼?

    住了二十余日,湖中并无动静。有几个大胆的乘个小撶船,哨探出去,望见芦苇中烟火不绝,远远的鼓声敲响。不敢近视,依旧撶转。又过几日,烟火也没了,鼓声也不闻了,水哨禀知军官,移船出港,筛锣擂鼓,摇旗呐喊而前,摥入湖中,连打鱼的小船都四散躲过,并不见一只。向芦苇烟起处搜看时,鬼脚迹也没一个了。但见几只破船上堆却木屑和草根,煨得船板焦黑。浅渚上有两三面大鼓,鼓上缚着羊,连羊也饿得半死了。原来鼓声是羊蹄所击,烟火乃木屑。汪革从湖入江,已顺流东去,正不知几时了。军官惧罪,只得将船追去。

    行出江口,只见五个渔船,一字儿泊在江边,船上立着个汉子,有人认得这船是天荒湖内的渔船。拢船去拿那汉子查问时,那汉子噙着眼泪,告诉道:“小人姓樊名速,川中人氏。因到此做些小商贩,买卖已毕,与一个乡亲同坐一只大船,三日前来此江口,撞着这五个渔船。船上许多好汉,自称汪十二爷,要借我大船安顿人口,将这五个小船相换。我不肯时,腰间拔出雪样的刀来便要杀害,只得让与他去了。你看这个小船,怎过得川江?累我重复觅船,好不苦也!”船上两个军官商量道:“眼见得换船的汪十二爷,便是汪革了。他人众已散,只有两只大船,容易算计了,且放心赶去。”

    行至采石矶边,见江面上摆列战舰无数。却是太平郡差出军官,领水军把截采石,盘诘行船,恐防反贼汪革走逸。打听的实,两处军官相会。安庆军官说起:“汪革在湖中逃走入江,劫上两只大客船,装载家小之事,料他必从此过。小将跟寻下来,如何不见?”采石军官听说,大惊顿足道:“我被这奸贼瞒过了也!前两日辰牌时分,果有两只大客船,船中满载家校其人冠带来谒,自称姓王名中一,为蜀中参军,任满赴行都升补。想来‘汪’字半边是‘王’字,‘革’字下截是‘中一’二字,此人正是汪革。今已过去,不知何往矣!”

    两处军官度道,失了汪革正贼,料瞒不过,只得从实申报上司。

    上司见汪革踪迹神出鬼没,愈加疑虑,请枢密院悬下赏格,画影图形,各处张挂。有能擒捕汪革者,给赏一万贯,官升三级;获其嫡亲家属一口者,赏三千贯,官升一级。

    却说汪革乘着两只客船,径下太湖。过了数日,闻知官府挨捕紧急,料是藏躲不了,将客船凿沉湖底,将家小寄顿一个打鱼人家,多将金帛相赠,约定一年后来龋却教刘青跟随儿子汪世雄,间道往无为州漕司出首,说父亲原无反情,特为县尉何能陷害。见今逃难行都,乞押去追寻,免致兴兵调饷。此乃保全家门之计,不可迟滞。世雄被父亲所逼,只得去了。漕司看了汪世雄首词,问了备细,差官锁押到临安府,挨获汪革,一面禀知枢密等院衙门去讫。

    却说汪革发脱家小,单单剩得一身,改换衣装,径望临安而走。在城外住了数日,不见儿子世雄消息,想起城北厢官白正,系向年相识,乃夜入北关,叩门求见。白正见是汪革,大惊,便欲走避。汪革扯往说道:“兄长勿疑,某此来束手投罪,非相累也。”白正方才心稳,开言问道:“官府捕足下甚急,何为来此?”汪革将冤情告诉了一遍:“如今愿借兄长之力,得诣阙自明,死亦无恨。”

    白正留汪革住了一宿,次早报知枢密府,遂下于大理院狱中。狱官拷问他家属何在,及同党之人姓名。汪革道:“妻小都死于火中,只有一子名世雄,一向在外做客,并不知情。

    庄丁俱是村民,各各逃命去讫,亦不记姓名。”狱官严刑拷讯,终不肯说。

    却说白正不愿领赏,记功升官,心下十分可怜汪革,一应狱中事体,替他周旋。临安府闻说反贼汪革投到,把做异事传播。董三、董四知道了,也来暗地与他使钱。大尹院上官下吏都得了贿赂,汪革稍得宽展。遂于狱中上书,大略云:臣汪革,于某年某月投匦献策,愿倡率两淮忠义,为国家前驱破虏,恢复中原。臣志在报国如此,岂有贰心?不知何人谤臣为反,又不知所指何事?

    愿得其人与臣面质,使臣心迹明白,虽死犹生矣。

    天子见其书,乃诏九江府押送程彪、程虎二人到行都,并下大理鞠问。其时无为州漕司文书亦到,汪世雄也来了。

    那会审一日,好不热闹。汪革父子相会,一段悲伤,自不必说。看见对头,却是二程兄弟,出自意外,到吃一惊,方晓得这场是非的来历。刑官审问时,二程并无他话。只指汪革所寄洪恭之书为据。汪革辨道:“书中所约秋凉践约,原欲置买太湖县湖荡,并非别情。”刑官道:“洪恭已在逃了,有何对证?”汪世雄道:“闻得洪恭见在宣城居住,只拿他来审,便知端的。”刑官一时不能决,权将四人分头监候,行文宁国府去了。

    不一日,本府将洪恭解到。刘青在外面已自买嘱解子,先将程彪、程虎根由备细与洪恭说了。洪恭料得没事,大着胆进院。遂将写书推荐二程,约汪革来看湖荡,及汪家赍发薄了,二人不悦,并赠绢不受之故,始末根由,说了一遍。汪革回书,被程彪、程虎藏匿不付。两头怀恨,遂造此谋,诬陷平人,更无别故。

    堂上官录了口词,向狱中取出汪家父子、二程兄弟面证。

    程彪、程虎见洪恭说得的实了,无言可答。汪革又将何县尉停泊中途,诈称拒捕,以致上司激怒等因,说了一遍。问官再四推鞫无异,又且得了贿赂,有心要周旋其事。当时判出审单,略云:审得犯人一名汪革,颇有侠名,原无反状。始因二程之私怨,妄解书词;继因何尉之论言,遂开兵衅。察其本谋,实非得已。但不合不行告辨,纠合凶徒,擅杀职官郭择及士兵数人。情虽可原,罪实难宥。思其束手自投,显非抗拒。但行凶非止一人,据革自供当时逃散,不记姓名。而郡县申文,已有刘青名字。合行文本处访拿治罪,不可终成漏网。革子泄雄,知情与否,亦难悬断。然观无为州首词与同恶相济者不侔,似宜准自首例,姑从末减。

    汪革照律该凌迟处死,仍枭首示众,决不待时。汪世雄杖脊发配二千里外。程彪、程虎首事妄言,杖脊发配一千里外。俱俟凶党刘青等到后发遣。洪恭供明释放。县尉何能捕贼无才,罢官削籍。

    狱具,覆奏天子。圣旨依拟。刘青一闻这个消息,预先漏与狱中,只劝汪革服毒自荆汪革这一死,正应着宿松城下小儿之歌。他说“二六佳人姓汪”汪革排行十二也;“偷个船儿过江”是指劫船之事;“过江能几日?一杯热酒难当”汪革今日将热酒服毒,果应其言矣。古来说童谣乃天上荧惑星化成小儿,预言祸福。看起来汪革虽不曾成什么大事,却被官府大惊小怪,起兵调将,骚找几处州郡,名动京师,忧及天子,便有童谣预兆,亦非偶然也。

    闲话休题。再说汪革死后,大理院官验过,仍将死尸枭首悬挂国门。刘青先将尸骸藏过,半夜里偷其头去藁葬于临安北门十里之外。次日私对董三说知其处,然后自投大理院,将一应杀人之事,独自承认,又自诉偷葬主人之情。大理院官用刑严讯,备诸毒苦,要他招出葬尸处,终不肯言。是夜受苦不过,死于狱中。后人有诗赞云:从容就狱申王法,慷慨捐生报主恩。

    多少朝中食禄者,几人殉义似刘青?

    大理院官见刘青死了,就算个完局。狱中取出汪世雄及程彪、程虎,决断发配。董三、董四在外已自使了手脚,买嘱了行杖的,汪世雄皮肤也不曾伤损。程彪、程虎着实吃了大亏,又兼解子也受了买嘱,一路上将他两个难为。行至中途,程彪先病故了,只将程虎解去,不知下落。那解汪世雄的得了许多银两,刚行得三四百里,将他纵放。汪世雄躲在江湖上,使枪棒卖药为生,不在话下。

    再说董三、董四收拾了本钱,往姑苏寻着了龚四八,领了小孩子。又往太湖打鱼人家,寻了汪家老校三个人扮作仆者模样,一路跟随,直送至严州遂安易汪师中处。汪孚问知详细,感伤不已,拨宅安顿。龚、董等都移家附近居祝却有汪孚卫护,地方上谁敢道个不字。

    过了半载,事渐冷了。汪师中遣龚四八、董四二人,往麻地坡查理旧时产业。那边依旧有人造炭冶铁。问起缘故,却是钱四二为主,倡率乡民做事,就顶了汪革的故业。只有天荒湖渔户不肯从顺。董四大怒,骂道:“这反复不义之贼,恁般享用得好,心下何安?我拚着性命,与汪信之哥哥报仇。”

    提了朴刀,便要寻钱四二赌命。龚四八止住道:“不可,不可。

    他既在此做事,乡民都帮助他的,寡不敌众,枉惹人笑。不如回覆师中,再作道理。”二人转至宿松,何期正在郭都监门首经过,有认得董四的,闲着口,对郭都监的家人郭兴说道:“这来的矮胖汉,便是汪革的心腹帮手,叫做董学,排行第四。”

    郭兴听罢,心下想道:“家主之仇,如何不报?”让一步过去,出其不意,从背心上狠的一拳,将董四抑倒,急叫道:“拿得反贼汪革手下杀人的凶徒在此!”宅里奔出四五条汉子出来,街坊上人一拥都来,唬得龚四八不敢相救,一道烟走了。郭兴招引地方将董四背剪挷起,头发都挦得干干净净,一步一棍,解到宿松县来。此时新县官尚未到任,何县尉又坏官去了,却是典史掌印,不敢自专,转解到安庆李太守处。

    李太守因前番汪革反情不实,轻事重报,被上司埋怨了一场,不胜懊悔。今日又说起汪革,头也疼将起来,反怪地方多事,骂道:“汪革杀人一事,奉圣旨处分了当。郭择性命已偿过了,如何又生事扰害!那典史与他起解,好不晓事!”

    嘱教将董四放了。郭兴和地方人等,一场没趣而散。董四被郭家打伤,负痛奔回遂安县去。

    却说龚四八先回,将钱四二占了炭冶生业,及董四被郭家拿住之事,细说一遍。汪孚度道必然解郡。却待差人到安庆去替他用钱营干,忽见董四光着头奔回,诉说如此如此,若非李太守好意,性命不保。汪孚道:“据官府口气,此事已撇过一边了。虽然董四哥吃了些亏,也得了个好消息。”

    又过几日,汪孚自引了家童二十余人,来到麻地坡,寻钱四二与他说话。钱四二闻知汪孚自来,如何敢出头?带着妻子,连夜逃走去了,到撇下房屋家计。汪孚道:“这不义之物,不可用之。”赏与本地炭户等,尽他搬运,房屋也都拆去了。汪孚买起木料,烧砖造瓦,另盖起楼房一所。将汪革先前炭冶之业,一一查清,仍旧汪氏管业。又到天荒湖拘集渔户,每人赏赐布钞,以收其心。这七十里天荒湖,仍为汪氏之产。又央人向郡中上下使钱,做汪孚出名,批了执照。汪孚在麻地坡住了十个多月,百事做得停停当当。留下两个家人掌管,自己回遂安去。

    不一日,哲宗皇帝晏驾,新天子即位,颁下诏书,大赦天下。汪世雄才敢回家,到遂安拜见了伯伯汪师中,抱头而哭。闻得一家骨肉无恙,母子重逢,小孩儿已长成了,是汪孚取名,叫做汪千一。汪世雄心中一悲一喜。

    过了数日,汪世雄禀过伯伯,同董三到临安走遭,要将父亲骸骨奔归埋葬。汪孚道:“此是大孝之事,我如何阻当?

    但须早去早回。此间武疆山广有隙地,风水尽好,我先与你葺理葬事。”汪世雄和董三去了。一路无事,不一日,负骨而回。重备棺木殡殓,择日安葬。事毕,汪孚向侄儿说道:“麻地坡产业虽好,你父亲在彼,挫了威风。又地方多有仇家,龚四八和董三、董四多有人认得,你去住不得了。我当初为一句闲话上,触了你父亲,彆口气走向麻地坡去了,以致弄出许多事来。今日将我的产业尽数让你,一来是见成事业,二来你父亲坟茔在此,也好看管,也教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消了这口怨气。那麻地坡产业,我自移家往彼居住,不怕谁人奈何得我。”汪世雄拜谢了伯伯。当日汪孚将遂安房产帐目,尽数交付汪世雄明白,童仆也分下一半。自己领了家小,向麻地坡一路而去。

    从此遂安与宿松分做二宗,往来不绝。汪世雄凭藉伯伯的财势,地方无不信服。只为妻张氏赴火身死,终身不娶,专以训儿为事。后来汪千一中了武举,直做到亲军指挥使之职,子孙繁盛无比。这段话本叫做汪信之一死救全家。后人有诗赞云:烈烈轰轰大丈夫,出门空手立家模。

    情真义士多帮手,赏薄宵人起异图。

    仗剑报仇因迫吏,挺身就狱为全孥。

    汪孚让宅真高谊,千古传名事岂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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