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

给他们，我不大和母亲交流，也许是因为她的脾气，我总是不愿意看她生气，甚至很害怕自己会做不好什么而提心吊胆。那些天，耳边总是母亲唠唠叨叨的话语，她告诉我不读书就只能过这样流汗下苦卖力气的生活。我知道她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是多么的疼惜我，我也知道她从早到晚四处奔波的艰辛，她甚至舍不得在集市上吃一碗可口爽滑的凉粉或者面皮。可每次她带上我，都会给我递过来一根冰棍或者一个喷香的我最爱吃的水煎包，这时，我的心里就有一丝柔软的感觉淌过，可倔强的我还是不愿意和母亲多说话。

    直到那个暑假结束，我终于被母亲说服。我象一个娇小的刺猬，在生活繁重辛苦的劳作里收了满身的刺。

    母亲找到了他以前的语文老师，一所初中的老校长。那所初中刚好在父亲工作的地方。在母亲上学的时候，她曾经是这位校长最得意的学生，所以我入学的事情一点力气也没费。至此，我又捡起了那些已被当作破烂扔在房前屋后的书，坐上父亲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跟着他去了那所初中，开始了我的补习生涯。

    那一段日子，我是非常努力的，我每天都给自己打气，我希望我可以用这样的辛苦和努力去弥补曾经被我虚度的那些光阴。每天夜晚，我都是趴在桌子前写写算算，父亲总是在我身后慈爱的告诉我，要注意身体，早早休息。我的心里就会更加充满了力量，为了父亲这一句关心的话语。

    一份耕耘，必定会有一份收获，那一学期，我以各科的优异成绩夺得了全年级的第二名，与第一仅零点几分的差距。那一刻，我在那所学校便成了同学们都认识的女孩，所有的代课老师都关注着我。

    那时候，我住在供销社的大院里，院子里同年级的一共有四个孩子，我总是被他们的父母列为他们学习的榜样。可我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兴奋，我一点也敢松懈，仍然再一如既往的努力着。那时候，父亲的脸上也常常挂着满意的微笑，每当他和同事们坐在供销社门市部前的长凳上，看见我放学归来，总是乐呵呵的。

    有时候，我就在想，人的一生，如果可以可以跳跃式走过的话，我宁愿一脚就顺利的跨过青春期。可那不是我们凡间任何人能够左右的事情，那个感情细腻而且内心柔弱的我，还是按照自己成长的轨迹，一脚便踩进了青春的芳草地。

    就在不久后的一天，我真实而痛苦的发现，我常常会在做完作业，或者空闲的时候，将自己的目光聚集在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身上，我那时丝毫也没有想到，继而的我，便会是常常的焦虑，还会忧伤，然而更多的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一份自责和埋怨。我埋怨自己不该将心从书本中移开，不该胡思乱想，不该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我就在这种痛苦的煎熬和终日的彷徨恐惧里，渡过了我的后半学期。

    第二学期刚开学，我回家去取一些换洗的衣物，不知怎么就和一位叫雪的女孩一起走进了那所曾经很熟悉的校园里，让我很意外的是，我居然再一次的遇见了他，我初一时候的班主任

    他刚刚深造归来，任这所中学初三的语文老师，我忽然就感觉自己象一个落水的孩子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在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我当着他的面就决定了，我要回来，回到他的课堂上，回到这所曾经给过我很多美好记忆的校园里。他很快答应了我，并承诺为我办好所有的入学手续。

    于是，我不顾父亲的阻拦，班主任的挽留和朋友的劝说，毅然拿起行李，走上了回家的路，我记得很清楚，当父亲汗流浃背的骑着车子追赶上我，大声训斥时，我只是眼望远方，任泪水疯狂的流淌，任父亲如何的追问，我也不作答！这让父亲百思不得其解？他至现在也许都不明白，我在那所学校呆的好好的，干嘛非要突然的固执的选择了离开？

    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执意的要走，只有我明白，我怕自己会迷失在风里，我怕自己会忘了太阳下灼热的炙烤，我怕自己会忘记父母无尽的祝福和关爱，我选择离开，选择了逃避，我期望自己可以粉身碎骨的去回报父母的恩情，可我却不知道，我躲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却是那份默默的情怀！

    当我再次回到了这里，我必须每天面对母亲，我需要承受她经久不息的唠叨和批评。那时的我很是伤心，我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和孩子之间居然没有那种很自然很随和的沟通，只有无休止的训斥，甚至是谩骂，尽管我的母亲是一个还算有文化的人，可我们之间也还是不能很好的沟通，那时候的我，只有一味的忍耐她那份厚重的爱与期望，我感觉自己好像戴上了一副无形的枷锁，使我沉重的喘不过气。我曾经想到了离开，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

    那一段日子，我常常是很早离家，在校园后面的野地里一个人对着天空发呆，常常一个人流泪，等泪被风吹干，我便会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应该理解他们那份急切厚重的心思，思量过后，那种可怕的欲念便会被我迅速的扼杀在萌芽状态。然后，我会站起身，长长地深呼一口气，向学校走去。在校园里，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我会装着什么事情也没有，挤出一丝快乐的笑容飘然走过，我不愿意被任何人觉察出我曾经流泪的痕迹。尽管我有时候会想明白一些事情，可那份杂乱缭绕的情思，我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摆脱它，我渴望有一个可以和我说话的人，我渴望一次近距离的交流，我渴望沟通，渴望黑暗里有一双手默默的牵引着我，带着我走出那无边的纠缠。

    就在那时，我们学习了鲁迅先生的孔乙己一文，语文老师便要求我们尝试着去学写小说，同学们大都写的是一般的作文，而我听完后，思绪片刻便动笔了，我在没有打任何草稿的情况下便一气呵成，写出了我那一篇稚嫩的心理独白型的小说雨夜的思索。那一年，我16岁，我清晰的记得，我写完后还数了数，好像一共是十几张。然后我把它交到课代表哪里，不想竟被同学们争相传阅，而我居然会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视而不见。

    后来，语文老师便将我叫到房间，打开我的作文本，我看见他居然在我的作文里用红笔批改了一行又一行，划线的，勾圈的，甚至连一个细小的标点也不放过，而且在文章最后面还用红红的蘸水笔洋洋洒洒的写了足足两张多的批语，并提出了对我的三点希望：一，保持和发扬这种文风；二，学到本领先慰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三，争取成才，做出贡献给社会。那一刻，我真是非常的感动，那是我整个学生时代里见到的最长最长的一篇作文评语，而且是关于我的。后来，我将那个作文本保存了很多年，不为我的文章，只为那两页评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瞬间写出那些顺畅的文字。也许是因为复读的压力，也许是因为父母的期望过重带来的无法承受，但更多的是青春的萌动产生出的太过压抑，我找不到可以倾述的对象，又无法不去排遣心中的郁闷，文字恰恰便在那个时侯，充当了我宣泄自己内心不快的一种最合适最畅通的途径。其实，只有我明白，有很多的话语我并没有写进去。在那些文字里，我还是把内心里那个最真实的我隐藏了，我不想让我的老师看出我的迷茫与无助，我更不想让他知道我整天发呆的原因。

    我期望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那片沼泽地。我也不希望母亲伤心，不希望自己做大人眼里的坏女孩，可是到头来，我还是忘记了自己的羸弱，一个人，在爱的回报上，是有极限的，而我的爱却不够化作所有的莲花。

    那时候，我一边发呆，一边学习，可是完全没了以前的劲头和干劲。最致命的诱惑，来自一个阴暗的刮着狂风的黄昏，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收到了一封信，随后那个男孩和我熟悉的另一个同学便从几十里外的那所初中相伴而来，他突然的就站在了我的面前，让我简直无法相信，我象一个喝了迷药的人，彻底的麻醉了自己，彻底的掉进了那无边的早恋的泥潭，我沉迷其中，无法自救。

    那一段，我仅仅是语文成绩还算满意，其他的学科已经是力不从心。我很害怕母亲的责骂，甚至害怕回家。

    每次，当我的语文老师叫我和一些同学去房间批阅卷子时，我都渴望和他单独说会话，我希望能够从他哪里得到一丝援助，哪怕是一顿训斥，也足以惊醒我的沉迷，我希望可以和他成为朋友，我那样热切的渴望他能够帮帮我，然而，这始终成了一种奢望。我惊讶的发现，是我在迅速的逃离着他的目光，我甚至在躲着他，既是躲，却也是一种深深的藏，我开始封闭自己的内心世界，我不愿意任何人洞察到我的秘密，我极度的害怕自己会给老师留下一个很糟糕的形象。

    那时候，我的老师仍旧用一种温润清澈的眼神，看着我微笑，让我在有意无意之间都能感觉到那一份默默的关爱与凝视，在这份凝视里，我常常感觉到一丝轻松，我想，在他的感觉和心里，我也许还是一个好孩子，还会是那一个作文写的不错的女孩。

    仅凭着这一点心灵深处最温暖的慰藉，我一个人，在默默中前行，直到中考结束。

    然而我还是与初中专的录取分数线擦肩而过，只是勉强可以升入高中。记得中考分数公布的那一天，我是在极度的失落中去见了他，说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终究还是哭了，那是一种很疼痛的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颤抖，直至现在我敲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也无法不让自己满面泪水，我仍旧想坦诚的去哭我自己。

    人的一生里，很多事情只能是有一次，你无法再去重复它，这本身就是一种遗憾和残酷，但其实又是多么的公正与无私，有很多的事情我们是无法找到回归的，谁也无法让历史再去重演。

    整整一个暑假，我都是在一种无比的痛苦和浑噩中渡过的，我恨透了自己。

    尽管那些在现在看来感觉很幼稚很可笑的早恋情结，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内容，只是一种单纯的向往和迷茫，但在那时，却那样残酷的折磨着一个女孩纯洁如水的心灵世界。

    生活，其实永远都是一部读不完的书，其中有很多的章节，需要我们去真实的面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开始了一次艰难的带泪的抉择！我的老师，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他离开了那所学校。

    和老师的最后一次谋面，是在假日的某一天，我看见他站在一辆很大的卡车上，上面装满了他所有的行李，我站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心情很复杂的注视着他，仅仅是短暂的一瞬，车子便在转角处消失了，而他最后给我的印象便是，他彷佛仍旧站在那里凝视着我，而我却没能和他说一声道别，这一晃，18年便过去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沉迷在自己的失落里。后续的日子，我放弃了母亲为我做的一次也许是正确的人生规划，我放弃了去村子里的小学去当一名民办教师，我义无反顾的拿起母亲给我添置的准备上班的被褥，毅然走进了高中的大门。

    我依旧没有语文老师的任何消息。后来，我听说他在我们县城的一所重点中学任教，但我再也不曾遇见过他。

    直到我参加工作，才多方打听，我知道他进入了政府部门，以后又进入了一家报社。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自己的狭小的角落里默默的搜索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而我却从来不曾，也不敢去真实的面对他，就象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永远的潜藏在那份自责和内疚之中，我辜负了父母，辜负了他以及那些所有爱我的人

    今天的我，流着泪，和他聊天，仍旧象多年前那个小女孩一样的有些脆弱，可我也欣喜，我终于可以面对着电脑，给她展示出一个最真实最天然的自己了今天的我，也早已走出了当年的那份迷茫和无助，长成了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

    常常在来往穿梭的人群中，我会面对一个个和他宛若相像的面孔，远远的凝视，就彷佛看见他拿着教科书，便又轻盈的，微笑着朝我走来我也常常在想，师生之谊，或许应该是人生情感之中的一样珍品吧！

    当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了12点，我才猛然想起，该去接孩子了，于是，从沉迷的回忆中走出来，我在网上和老师礼貌的告别，骑车行走在春风里，猛然想起鹊桥仙里的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风中的我——哑然失笑

    2009年4月2日凌晨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