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角挂着的一丝笑意也隐藏的无影无踪,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她常常惊叹自己,有时软弱,有时固执,有时欢乐,有时悲哀,有时心又窄又小,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神经病“?她也曾试着走出这痛苦的沼泽,然而却迈不开沉重的双脚!她不知道,她的负重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就是沉思和行走!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多思而又敏感,这样愤怒而又这样伤感!她觉得内心有一股力量,它使心在无边的海里挣扎着,煎熬着,她真想大声的呼喊,想找人帮助,然而她又奋力的拟制住这样的情感,她让自己安稳的坐在凳子上,尽量不让自己和别人说话,象把那颗心锁在抽屉一样。在旁人看来,那似乎是种慵懒的倦怠,但谁知道她心里的抗争是何等痛苦,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象自己的灵魂和肉体脱离了似的!
一辆汽车擦身而过,吓得她打了个冷颤,使她从思绪中挣脱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知道夜已经深了,她有点冷,又有点怕,但她却不愿回家,她情愿让自己在这雨夜的独行中思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家成了她的一种负担。她似乎感觉自从自己重新踏入这所学校的大门后,她和母亲之间失去了往日的亲密和谐。每次回家,她的心都象绷的很紧的弦,她有点怕母亲,怕在母亲严厉的目光和没长没短的唠叨声中走动,这种气氛是怪异的,不正常的,充满了压迫感!母亲,虽然是一个有文化的人,在校读书时也是优秀的学生,但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样守旧,那样依恋过去的岁月,也许真的是:“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同时她又有点“恨”母亲。
随之中午发生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涌起,放学刚回家,便听母亲在大声和妹妹说话:“刚放学就说要迟了,我一个人既要干活,又要做饭,那有那么准时,一放学就把饭做好的。”她听了随口说了句:“你经常都做饭迟。”于是就赶紧帮母亲做饭,但没想到母亲却把矛头指向了她:“你都长那么大了,过去的女孩都给人家当媳妇了,可你却把那中学当什么读,都快比校长资格老了,你看人家的孩子,一个个多有出息,唯独你,哎,真让人生气,念什么书,白糟蹋钱!”
泪珠在眼里汹涌,她想说什么,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到头来只有泪水止不住地疯狂的奔流在脸上,眼前一片水雾,她使劲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昏昏沉沉中冲出家门,坐在空旷的田野里,任泪水流淌,她忽然间开始恨自己,恨自己的不争气。她顿感人海辽阔,漫无边际,相比之下,自己却是那样的渺小,如沧海之一粟,她想,每个父母都有不同的爱子方式和教子之道,但她觉得母亲有时候说话很伤她的心,甚而至于自己忽然间不喜欢和母亲单独在一起。当然,她也理解母亲忘女成凤的迫切心情,也理解她终日辛苦劳作,东奔西跑的艰辛母亲因为文革没能圆自己的大学梦,受尽生活的磨难,经历了许多坎坷,她把全部的心思都寄托在自己孩子身上,而自己这些年又为母亲做过什么?又曾拿怎样的成绩回报过母亲呢?她曾发誓:“无论母亲如何说她,她也不和母亲争辩。”但有时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到头来只有让无语的泪流了一行又一行,让年轻的心累了一程又一程,想挣扎着走出这份痛苦,却总不能如愿,她感到自己生活的太累太累,不止身体的疲倦,还有精神上的疲倦,不止疲倦,还有失望,越来越深越来越重的失望,与母亲的无数次顶撞,以及长时间的内心挣扎,长时间的沉思,她对自我开始有了某种认识,她知道自己只是个嘴上谈兵的人,外表上,她新潮,她前进,她不在乎人情冷暖和人间讥讽。事实上,她在乎,因为在最后的追索思考下,她发现自己毕竟是那样的无用,又何必去怨恨自己的母亲,母亲已经对自己尽心尽力了。
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渺小,她感到她必须有个地方去,必须有个地方躲,必须有个地方藏,藏起自己的屈辱,藏起自己的失落,藏起自己的绝望,藏起自己那颗无知的,盲目的、可悲的心。
一阵风吹来,夜更深了,她又一次感到冷,感到夜的恐惧“家”她想着这个字,咀嚼着这个字“母亲”是一个名词,也是一张脸,一双手臂,一个可供憩息的胸怀,她想回家了,于是,她加快了脚步,转过一个弯,她看见了自家窗口亮着的柔和灯光,她仿佛看见母亲正在灯下做针线活,仿佛看见母亲等她归来的焦急的眼神,仿佛听见了母亲轻轻的一声叹息!她忽然感觉家里好温暖好温暖,虽然时有风波涌起,但仍然充满着母亲浓浓的爱与关怀!仍然是自己永远能够停泊的安全的港湾!她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雨,依旧在密密的斜织着,轻柔地飘洒着,洒在树上,洒在屋顶,洒在她依然年轻而活泼的心上
——此刻,在这教室里,当我写完这些话的时候,夜早已经降临了,我想写的那是些什么呢?一切究竟应该和能够是怎样的呢?思索着,似乎也还是不知道
(后记)1990年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