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她也挨在他身旁坐下,手仍紧紧握住他的,一点儿都不想放。
他始终沉默。
渟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反正一定是想那种很难很难,难到她弄不懂的东西。
她的安静不曾超过三分钟,在两分五十九秒时,她又自顾自说起话。
“我不喜欢傅恒,他那么白,看起来不像男人;他不爱讲话,连笑容都是冰的,我很怕冷,怎么能够嫁给他?就算他会变钱出来也一样。可是爸妈说,我要是不嫁给他,心心、念念就要到马路旁边去当流浪儿”
暗恒?亚丰听过他,他是个很有名的理财顾问,有颗点石成金的头脑,难怪她父母亲会替她挑中这个女婿,以她买泡面拿一千块不必找钱的习惯,不嫁给这种人,全台湾还有几个人养得起她?
叹口长长的气,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昨天早上,我打电话回家,妈妈说傅家已经开始在筹备婚礼,叫我玩到这个月底就回去。
“他们为什么弄不懂,我是离家出走,不是环岛旅行,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嫁给他。”
听著她的话,亚丰的心情一团混乱。
她回家嫁人,他丢掉一个麻烦包袱,岂不两全其美?可是,他居然不希望这样,是不是很诡谲?
“你可不可以教我玩股票?如果我自己会变钱,我爸妈也许就不会逼我嫁给傅恒。”
教她股票?以她的笨头脑,学三辈子也学不会。亚丰冷嗤一声。
“不行吗?我知道这种秘诀是不外传的,我曾经向傅恒求救,请他教教我,他也和你一样,哼了一声就没下文,不过,我能理解,如果每个人都学会这种秘诀,人人都赚钱,他就没得赚了。”
秘诀?她把操作股票当成巫术,念念咒语就能财源滚滚?
她靠上他的肩膀,一秒、两秒、五秒、八秒,他居然没把她推开?这下子,她更安心地在他的肩上筑巢定居。
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很美,在处处光害的台北,很少看见这样一片漂亮夜空。
“我喜欢这里,不喜欢台北,你以后不要赶我回去好不好?”
“你总要回去嫁人。”淡淡地,他举证出事实。
“不,我一定会有办法,不用嫁给白斩鸡。”她下定决心,不嫁,打死都不嫁!
“你想到办法了吗?”
“有,不过要请你帮忙。”
“怎么帮?”
“你比他更早把我娶进门,这样他就没有人可以娶了,你说这是不是个最棒的好方法?”
她的好方法居然是要他作出重大牺牲?
“你肯吗?”渟渟怀了希望问。
“不肯。”他的拒绝直接。
“我就知道,算了,我另外想办法。”讲完这句,她不再说话。
分享著他的体温,她喝下半打醇酒,那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有阳光的气味,乾净清新。
头昏昏、脑钝钝,那是酒精中毒的前兆。
她安静了,他的心反而不安宁,她的话一次次在他脑中回响
她说喜欢他、爱他:她说她爱赖这里,别将她赶回台北;她说她被逼著嫁人,不想嫁给白斩鸡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将他的心捆得失去自由。
喜欢她吗?不!只是不讨厌,对他来讲,不讨厌已是不容易,因为她是他最厌倦的花痴典型。
要将她留下吗?不!他应该将她赶走,让她对自己不存想法。要她依照家人的希望,嫁给一个能提供安全生活的男人,虽然这样做会让他心底隐隐不爽,但他的理智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而最适合他的女人是辛雅雯,雅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们之间不单单是好朋友关系,他们还在去年就决定了两个人的婚事。
雅雯能干聪明、独立自主,不须他下指令,就能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缺,不像渟渟这种女人,连一句话都能说得颠三倒四,不清不楚。
没错,就是这样子,他侧头想对渟渟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发现她睡著了,亚丰苦笑,明天让小题看见,又有话题可讲。
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在回员工宿舍的道路上,一道颀长黑影叠上一个纤瘦影子,缓缓前进。
。。
早上的会议从九点开到下午三点,并购案的工作已开始进行,顺利的话,下个星期就能看到初步目标。
必上电脑,亚丰伸伸懒腰,端起桌面的马克杯,发觉茶水已经喝完,却没有贴身女佣添上新茶。
对了!为避免渟渟在旁边烦他,他一早就支她到马房那边帮忙,只不过,她居然乖到没来闹他吃午餐,倒在他意料之外。
收收桌面的东西,他决定到马房找人。
走出办公室,骑上脚踏车。农庄有点大,他不想在来来回回中浪费太多时间。
马房里只有两、三个训练师,在帮马整理蹄子。
“渟渟有没有过来?”亚丰问。
“有,不过她把这里弄得一团糟,我请她到花圃那边帮忙。”训练师阿德说。
“弄得一团糟?”看来,她捣乱的功力丝毫未见减退。
“叫她倒饲料,她弄得满地都是;要她去拿草料,半天不见人,原来她整个人摔进牧草堆,还要人将她拉出来。她在这里只能帮倒忙,亚丰先生,下次你要支开她,能不能帮帮忙,不要把她往马房送。”
说到渟渟,训练师的怨言多到不行。
“我知道了。”
跨上铁马,亚丰朝花圃方向前进。花圃末到,就碰见管花圃的园丁马先生。“马先生,渟渟呢?”
“亚丰先生啊,渟渟去厨房帮忙。”
缩缩脖子,一想到渟渟两个字,马先生就头皮发麻。
厨房?不会吧!上次她差点儿引发瓦斯爆炸,危及数十条人命
“阿德说他让渟渟到你这里帮忙。”
“我知道啊!可是几块好好的花圃让她—浇水,就浇成沼泽地,再抓两只招潮蟹过来,我们就可以开一个潮间带生态教育区,说不定再几天,还会自动长出水笔仔!亚丰先生,你能不能请渟渟走路,她实在不适合留在咱们农庄里工作。”
他苦著脸看看手上被渟渟当杂草“除”下来的小花苗。
这件事他会不知道?要不是小题搜刮了人家全身上下的名牌,非要护航渟渟不可;要不是渟渟的眼泪让人容易妥协,早在她进入农庄的第一天晚上,他就将她轰回台北,哪有机会让她在这里闹得天下大乱。
“我知道了。”
亚丰重复相同一句老话,问题是,就算他知道,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除了把她带在身边之外。
厨房?他说厨房是吧!希望那里没事,不会让整个农庄两百多个员工饿肚子,无奈地骑上脚踏车,他朝厨房方向继续前进。
厨房里安安静静、整整齐齐的,看来没有重大事故,他走出厨房,在前方几公尺处,碰上小书。
“小书,渟渟有没有过来厨房?”
“有,不过林妈妈不让她进厨房。”小书回话。
吧得好,下个月别忘了替林妈妈加奖励金。
“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
“她在客服部帮忙换床单,下午会有一批客人进来,没有记错的话,三个小时前我碰见她,她在c区207室整理。”小书温温柔柔地说。
“我知道了,谢谢。”转身,他要继续他的“千里寻白痴记”
“亚丰先生。”
小书和农庄里的员工一样,对著他们四个兄妹喊先生、小姐,尽管她和冠耘有著特殊关系,不过她牢牢记住他的话别自以为爬上他的床,她就有任何不同。
她是认命的,所以她从不敢对未来存有幻想。
“什么事?”他停下脚步,回身。
“渟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尽量选择一个较简单的话题作开头。
“我没说她不好。”亚丰回答。
“她的家世很好,很善良、很体贴,她也许不太会工作,不过像她那样的女孩子,本来就是养尊处优的,你应该多担待她一点。”
“担待?她是来这里应徵女工,不是来应徵大小姐,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多担待她?我担待了她,是不是一并要担待起农庄上上下下几百个员工?”亚丰的回答不具感情。
“渟渟不一样啊!”“我看不出她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她喜欢你,是真心的。”
“她要你来对我说这些?”
“不!我们很少交谈,但我知道她用尽心思想接近你,她爱慕你,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小书说。
渟渟常在晚饭前,偷偷摸进餐厅,交给小题一张填了数字的支票,要小题邀请她到餐厅共进晚餐,小题总是亲亲支票,满口说没问题。
小书并不晓得上面的数字是多少,但每每看见渟渟受邀时,脸上出现的满足表情,谁都能猜得出她有多喜欢亚丰先生。
“她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她?”亚丰反问。
这几天,大哥和老三、小题的讪笑他收到了,大家似乎都认定他喜欢渟渟。为什么?就为了他把她留在身边,以防她制造意外?就为了他想时时盯住她,让她觉得受不了而主动离开?笑话!现在居然连一向沉默的小书也来插一脚,要他乡担待?
“你不喜欢她吗?那么是我猜错了,我以为你对她和别的女人不同。”小书轻声道。
不同?他哪里不同?他对她大吼大叫,从没客气过,他讨厌她的花痴一如从前,他待她的唯一不同是,他从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要一个女人从自己身边离开。
他的心反驳得不由初衷。
“就算你不喜欢她,至少看在她对你的感情份上,别太为难她吧!”叹口气,她能为渟渟做的只有这样了。
“感情?”
亚丰冷哼一声,不作回应,自顾自地踩脚踏车离去。
“他们都是不在乎女人感情的吧!”看着他的背影,小书喃喃自语。
怅然满盈胸臆,酸意浮上眼帘,当一个女人的感情不被看重时,该如何自处?
是不是该走?远远离开,假装这一段从不存在?
她有本事假装爱情不曾存在?当她的爱情已在心中生根发芽,成了生命最重要的依恃时;当她爱情的重量已经远远超过生命,她怎能假装、如何假装,才能骗过自己?
缓缓转身,她迎上姜家老大冠耘的眼神。
“冠耘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
小书低眉,在他眼前,她从不敢直视他。
“你和亚丰聊天,聊得挺愉快嘛,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伤她,下手从未轻过。
“不是,亚丰先生在问我渟渟的下落。”
他没回应,定住眼光看她。
“我、我下去工作。”
“有空到我房里,帮我把房间的衣服收一收,送到a301。”
“你要住到饭店?”小书不懂。
“我的房间要装潢,我要和苏小姐结婚了,下星期,她会和家人先到农庄小住一星期,你让林妈妈先把菜单拟好,放到我桌上。”
他的话像冷凝剂,短短三秒冻结了她全身血液。
他要结婚了!她怎么办?傻了、呆了,她痴痴看着他,心死情末亡,痛,阵阵。
紧咬牙关,她不能哭,因为他说过,他痛恨她哭,她哭起来像极了死去的母亲,所以她不能哭。
“你能在晚上之前收好吗?”他问她。
“是的,冠耘先生,我会。”小书控制自己,不准存有想哭念头。
“我结婚后,你可以选择要不要留在农庄。”
她合作点头。“是的,冠耘先生,我知道。”
“没事了,你下去工作。”
“是的,冠耘先生,我下去工作。”她机械性地回答。
是的,她下去了,她要下去哪里?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