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收监,定二人为坏分子,在生产队监督劳动改造。
在生产队劳动改造不怕,人人都要劳动。那时候,运动多,各种运动,社员们也分不清,反正运动都要开会,开会就要学习,就要忆苦思甜,就要批斗。生产队就一百多口人,没有地主、右派、反革命。以前的批斗会冷冷清清,现在生产队出了两个坏分子,批斗会就有了内容,就有了热闹,就有了激情,就有了乐趣。
会议一般是背语录,安排生产,跳忠字舞,然后抓革命促生产,斗私批修。将宋安民陈思远叫上主席台,五花大绑,交代偷树的经过,二人交代的经过基本吻合,谁拿的锯,谁拿的斧头,谁上树锯树枝,谁在下面砍树,扛树谁在前谁在后,清清楚楚。但是,就偷树是谁的主意,二人相互推诿,都不愿承担主要责任。常常在批斗会上争执,甚至赌咒骂八辈。宋有理问得急了,宋安民有一句口头禅;“这事我不把底。”于是这句话就成了全村人的口头禅。
批斗了两年,五类分子摘帽。二人才不再挨批斗。但是,经过这次事件,二人的性格大变,分别朝不同的两个方向发展,宋安民经过批斗后,性格变得唯唯诺诺,走路不敢抬头,见人不打招呼,很少说话。陈思远却变得口无遮拦,见人就骂玩。
譬如,见谁拿了一个窝头从家里出来,就说;“你家的厨房没有关门,有狗衔了个馍出来了。”别人意思到这是骂自己,就说;“陈思远,你是狗娘养的。”陈思远就幸福滴“嘿嘿”一笑。
譬如,见人背一捆草回家,就说;“河里有一个老鳖,驼了一捆草出来了”。来人就骂他;“陈思远,你是鳖孙。”陈思远就幸福的“嘿嘿”一笑。
譬如,见一个老头领着小孙子玩,就说:“你弟兄两个玩哩呀?”老头就拍着孙子的头说;“这是你爷爷。”陈思远就幸福的“嘿嘿”一笑。
慢慢的,陈思远就成了全村人笑骂的对象,只要有他在,所有人都编故事骂他,骂他的人越多,他越兴奋,越幸福的样子。
今天,宋有理让宋安民先赌咒,很明白,一是宋安民是软柿子,好捏。二是宋安民有前科,自然是重点怀疑对象。正当宋安民就要跪下赌咒的时候,陈思远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庄重严肃地嚎了一嗓子,宋安民停了下来,又退回到人群中。
宋有理脸上有点挂不住,虽说生产队要解散了,但队长还是队长,队长的余威仍在。他扫视了人群,酱菜坊的负责人宋老梗驼着背,站在人群后面,说是负责人,其实就数他辛苦,
做好了酱菜,每天还要跑几十里路吆喝着叫卖。不是宋老梗风格高,解放前,宋老梗的爹就是做酱菜的,雇了两个伙计,后来划成分划了个富农。宋老梗就像一头老黄牛,生产队叫干啥就干啥,无怨无悔,没有怨言。十几年前,斗五类分子最凶的时候,宋老梗也只是在会场主席台上站了站,并没有人打骂。这与他的任劳任怨应该是分不开的。
“宋老梗,你先赌咒。”宋有理叫道。
宋老梗往前面挪了挪。
“宋老梗,嫁给你个窝囊废,一辈子受欺负,你个鳖孙,水管子是酱菜坊的吗?那是生产队的,生产队的东西丢了,凭啥要你先赌咒?”宋老梗的婆娘在人群中叫骂道。
宋老梗停了下来。
人们面面相觑,生产队长宋有理的两次提议或者是命令遭到否决,这在以前是从没有的,也出乎宋有理的意料,本来,他想通过这件事情,再树树威信,提升提升形象,不想,整个设计在这个不经意的环节出了纰漏,宋有理有点懊恼。
谁先第一个赌咒,其实大家都清楚,只是没有人愿意说明。见一场隆重热烈的仪式冷了场。宋有理只得豁出去了,他跳下石磙,拉了拉蓝色泛黄的上衣,义无反顾,壮士一去不复还的英雄气概走向黄表纸堆,单漆跪地,刚要磕头,有妇女吆喝道:“双腿跪下。”
宋有理扭了一下头,是村里一个泼辣的妇女在说话,泼辣妇女五个儿女,自然经常旷工,又经常偷生产队的庄稼,宋有理以前不少骂她。在今天的场合,没法和她理论,就没有言语,噗通双膝跪地。
“谁要是偷了水管子,死他老娘。”宋有理发誓道。
“你老娘都死了几年了。”人群中有人吆喝道。
“谁要是偷了水管子他爹不得好死,出门让汽车怼死。”宋有理又说道。
“龟孙。”宋有理的老爹在人群里骂道。
社员们哄堂大笑。
“谁要是偷了水管子,断子绝孙。”宋有理涨红着脸,终于发了毒誓。
接下来是副队长、仓库保管、会计、宋老梗等等。一个个都发了血淋淋的毒誓,如果偷了,愿被淹死、饿死、冻死、噎死、怼死。全家死绝,生儿子没有屁眼的等等
一个个都赌咒完了,黄表纸也烧完了,一缕青烟飘散,唯余一地灰烬。大人们都走了,几个小子扒拉着鞭炮爆炸后的纸屑,捡拾几个还没有爆炸的鞭炮,偶尔不远处传来一两声爆炸声,小子们象过年一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