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璃璃坐在医院病房的窗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爸爸说著话。
“宝贝女儿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我还想在这里散散心,花莲的天空好蓝。”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娇美的小脸在这一、两天内竟是清瘦了不少。
“下个月是你未来公公的生日,你可要记得到场,别失礼了。”孙正淳不忘叮咛道。
“再说吧,我要去拍照了。”
孙璃璃挂断手机,拿著相机对著窗外的蓝天按下快门。
未来公公?哈,她这辈子再也不要和谢家有任何关系了!
她眯著眼,强迫自己对准耀眼的阳光,好刺眼的明亮。
她拉下窗帘,看着屋内粉红色的床单,及冰冷的医疗睡床。
这里不是花莲,这里是医院。
她的小天使在还没来得及让其他人知道之前,就消失成泡沫了。
医生说应该是胚胎的染色体异常,所以才导致胎儿无法成形。
她没有哭,她很坚强,她把谢翔华的电话设定为拒接来电,她对戴著细框眼镜的医生都不给好脸色看。
她不想走出医院,至少待在这里的日子不用面对现实。真讽刺啊,最现实的事,不就是她留下住她自己的宝宝吗?
铃铃铃。
她看了一眼手机,又把手机放下,不是她熟悉的电话号码,不接。
叩叩。
这回干扰她发呆的则是敲门声,
孙璃璃淡淡地瞄了一眼大门,也不开口说话。
反正,护士、医生敲门只是义务告知,无论她回答与否,他们都会进来检查的。
她别过头,继续看着窗外,脂粉末施的小脸伴随著素白的纤佻身躯,她轻淡地像是一朵忧郁的云。
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听见脚步声朝著她走来。
“璃璃。”
她听见了谢翔华的声音!
孙璃璃蓦然回过头,迎上了一张焦虑不安的脸孔。
那是谢翔华!那是害她连作梦都哭泣的元凶。
她瞪著谢翔华,想都未想地便指著门口,尖锐地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我不会走的。”谢翔华走近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的脸。
看着她病弱的脸孔,他简直想揍自己一举。他进来病房之前,已经先去拜访过她的医生了。她的情况,他已经一清二楚了。
想到她一个人孤独地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他就算把自己千刀万剐都无法消弭他的歉意。如果他不是那么固执地不愿对她说出自己当年所引起的灾难,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谢翔华看得红了眼眶,颤抖的双手落在她的肩膀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孙璃璃咬紧牙根,忍住别开脸的冲动。他都不在意她了,她又何必担心自己现在在他眼中是不是还仍美丽?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孙璃璃冷冷地问道。
“我找不到你,是我哥建议我用徵信社找你。”谢翔华低声说道。
“了不起,两兄弟终于尽释前嫌了。你哥终于愿意原谅你当年的日记事件了?”她知道自己的口气既尖酸又刻薄,但她不在乎。
“你知道我和我哥之间的事了?”谢翔华惊讶地看着她,整颗心都因为她的憔悴而心痛不已。
“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一直在等你告诉我,但是,你从来不说。”孙璃璃深吸一口气,强压住鼻尖的酸楚,她伸出手阻止他开口说话。“停。你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了,因为我什么都不想听了。”
“孩子”他握紧拳头,哽咽地无法说完话。
“那不是一个孩子,那只是一个胚胎。”孙璃璃头颅仰得高高的,倔强地瞪著他。“医生说胚胎天生染色体不健全,而基于物竞天择的道理,人类身体会自动将不正常的胚胎淘汰。我不抽菸也不喝酒,也没什么特殊疾病,我没有错。”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更何况你本来就没有错。如果有错,也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没有陪在你身边。”谢翔华想握住她的手,她则不客气地拍开了他的手。
“我无所谓了。”她闭上眼睛,倚著窗台,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变得沈重,她掐紧拳头,尽可能地让自己做到真正的漠然。忽而,他温厚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紧到她的心几乎喘不过气来。
孙璃璃重重地咬住唇,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谢翔华望着她死命忍耐的模样,一道热泪滑出他的眼眶。
他算什么嘛!他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没法子照顾好。
“璃璃,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他沙嗄地问道,全身都因为恐惧而发冷。
“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她猛然睁开眼瞪著他,却被他的样子吓得倒抽一口气。
他,在哭?
他的泪痕让她一愣,可她却没有心软,因为她已经流不出泪水了。
“是啊,你为什么要给我机会呢?我这人是够糟了,什么事情都想顾得面面俱到,结果却老是弄得里外不是人。没有勇气爱人就算了,还差劲到拖累我心爱的人。”谢翔华苦笑着,颓下双肩。
“对!你就活该一个人活在罪恶感里!”孙璃璃大吼出声,眼泪也在同时飙出眼眶。
谢翔华一抬头看到她痛苦的双眼,他眼泪便和她一样,再也没有停止过了。
“我打电话给你时,你为什么没接!如果不是因为你对我的态度反反覆覆,举棋不定,这孩子也许是可以保住的!我管他什么胚胎正不正常,我只知道这孩子一定是因为你不想要我、不想要他,所以才离开的!”孙璃璃呐喊著,过分激烈的哭泣让视线变得模糊了。
“我要你啊!”他大吼出声,那悲恸的声音震动了他的胸膛。
“你要我?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别的男人订婚!你要我?所以,你去追另一个女人,而把我丢在脑后!你见鬼的要我!”她说得慷慨激昂,随手抓住旁边的相机猛捶著他的肩膀。
相机砸上他的肩膀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他痛得闷哼了一声,可他没有躲。
孙璃璃瞪著手里的相机,瞪著他痛苦的表情。
她咒骂出声,后退了一步。
“璃璃,我的罪恶感跟随了我十多年,我怎能有法子说丢就丢!当年,如果有人告诉我,能用我的性命去换二妈的性命,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的。我也不想这样啊!”谢翔华紧压著自己剧痛的头颅,手臂已经是青筋毕露了。
孙璃璃抓著相机,看着他的罪恶感把他压得溃不成军。
“我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可以拥有快乐,直到我遇见了你。我一方面被你吸引,一方面又不敢容许自己接受这样的快乐。我承认我的矛盾,我承认我的怯,我又何尝想这样啊”谢翔华的声音破碎到几不可闻。他猛然垂下脸,剧烈的头痛让他冷汗涔涔,直不起背。
他颓然地坐入沙发里,伸手到西装口袋中,想找出他的头痛葯。
“不准吃葯。”孙璃璃先他一步,抢走了他手里的止痛葯。
谢翔华昂起脸孔看她,却痛到只能喘气。
孙璃璃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自己即将做的事。
“深呼吸。”她张开了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他。
谢翔华粗喘着气,在她的怀里僵住了身子。
“你给我深呼吸!”她命令地说道。
谢翔华的脸颊埋入她的颈间,长长地深呼了一口气。
“深、呼、吸”她拍抚著他的背,口气和缓地像在安抚孩子。
他深呼吸又深呼吸,在数不清第几次的深呼吸时,他闭上了眼睛,神奇地感觉自己的头痛真的减缓了。
“好一点了吗?”她的手指伸到他的颈后,按揉著他稍嫌僵硬的肩颈。
“谢谢你。”他的唇轻轻地印在她的肩上,察觉到她身子一僵,他也只能佯装不知情。
“我只是怕你葯物过量,死在这里。”她没好气地回话,霍然起身走到离他最远的一处沙发坐下。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吗?”谢翔华忍耐著头上仍然微微地刺痛,努力打起精神向她解释。
他不能失去她!
“我们从7—11离开后,坐上了计程车。泽岚下车时没注意路旁,被一辆车子撞到,她当场昏迷,右臂骨折。我在救护车上,根本没注意到手机有响过。”
“她还好吧?”她不情愿地问道。
“她很好,大哥也很好,他们算是真的在一起了。因此,大哥对我的态度也改变了一些,所以他才会让人帮我找到你。”谢翔华唇边漾起一抹欣慰的微笑。
看到大哥能得到幸福,他比谁都高兴。
“因为你的修泽岚现在和谢翔中相依相偎了,所以你才回头来找我?”她瞪著他唇边的笑容,忍不住抿紧双唇。
“你误会了,泽岚只是一个朋友。”他认真地说道。
“喔,原来如此啊。所以你才会对她那么百般怜惜,她一跑出去,你追得比她的男朋友还快。”她凶恶地瞥他一眼,所有话都是从齿缝里进出来的。
“我会去追泽岚,纯粹是因为她对于大哥有未婚妻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你不一样,你已经知道他们在交往了,我以为你应该会有点心理准备了。”谢翔华坐到她身边。
“很抱歉喔,我对你那么在乎她情绪的这件事,没有心理准备。”她别开眼,拿起一张面纸狠狠擤著鼻涕,故意让自己颜面尽失。“算了,我们之间从来就是我一头热。我累了,没有力气追你了。”
“那你就停下脚步吧。”谢翔华走到她面前,弯身拂开她脸上的发丝。
孙璃璃睁大眼瞪著他,心里一阵怅然。
见鬼了,他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
孙璃璃霍然站起身,不服气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以后就由我来追你吧。”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眼神温柔到足以融化冰山。
“你、你搞什么鬼!你说要追我就让你追吗?我才不要听你的!你以为我孙璃璃是招之即来”
她的声音消失在他的唇间。
她想推开他,他却不放手,执意用他温热的唇舌缠绵著她。他固执的舌尖,撩拨著她唇内的每一处敏感,成功地让她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揪住他的手臂。
只是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虚弱,让她的气息很快地便紊乱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停、停、停”孙璃璃拍著他的肩膀,小脸胀成不自然的粉红。“我不想因为接吻而昏倒!喂,你干么脸红?”
“我很少主动吻人。”谢翔华笑得腼覥,镜片下的褐眸温柔,上扬的眼角有些害羞。
孙璃璃感觉心脏被他的笑容狠狠地踢了一下。
不公平!
为什么她的天敌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和善的男人,她败得一点道理都没有。
她不原谅他!绝不原谅他!他说再多甜言蜜言、再头痛一百次也没用!
“很少主动吻人啊,好了不起啊!”她没好气地说道,使出最大力气,用手指头把他戳得远远的。“瞧你身价多非凡,都是女人苦巴著你。”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吗?”他的笑容敛得无影无踪,无所适从地抿紧了唇。他现在动辄得咎,实在左右为难啊。
“麻烦把你的请、谢谢、对不起全送去给别人,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孙璃璃气愤地大吼出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看到他委曲求全的这一面。她懊恼地扯下他的眼镜往地上一扔。
眼镜落在地板上时,发出—声清脆的撞击声。
谢翔华弯身想捡起眼镜,手臂却被她拉住。
“不准捡!”孙璃璃斥喝道,抓起他的脸庞凑到眼前。“以后你在我面前不准戴眼镜,不准看我的脸色行事。你的心想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要生气就生气,要哭就哭,懂吗?”
“你的条件我都能答应。”他俯低额头抵住她的,说话声音带著笑意。
“你不准来看我!”她马上补充道,顿时感到颜面无光。
罢才还叫人家滚,现在又规定人家不准这、不准那的,摆明了“口是心非”
“这一点恕难从命。”谢翔华的手指握住她的下颚,定定地看着她。
“你!”
“你不是希望我顺从我的心来做事吗?”谢翔华反将她一军。
“随便你啦,我要睡觉了。”她也不管早上十点睡觉有没有信服力,反正她就是自顾自地走向床边。
“你要睡了吗?”谢翔华从资料袋里拿出几份样品及文件。“我们公司接下来有一批要推荐给法国的手工纸,走的是精品卡片路线,你对时尚的东西很敏感,我正想要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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