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对她再好,他们还是有雇佣之别,但是就让她任性这一次吧,她可以任性的机会并不多,她现在只想好好地哭一场在程驿的怀里。
“嗯。”程驿无言地拥紧她,在她耳边温柔地轻喃,如情人絮语。“不要担心,好好的哭一场,哭完之后,让我成为你的依靠,嗯?”
千帆往他怀中更深处钻去。
看她哭得那么伤心,程驿心疼不已。
坐在飞往台湾南部的小飞机上,怀中蜷着个泪流满面的小女生,程驿除了怜惜不舍之外,只想知道千帆的家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好,让她如此地珍爱他们、努力赚钱、一听到出了事就着急成这样,恨不得马上回去调解。
在程家,老爸有两个老婆,以前争宠时,也曾闹过要跳楼上吊的把戏,兄弟姐妹四人虽然向心力很强,也都很支持自己的母亲,但对于这种家务事,都一律装作不知道、懒得管。
所以,一通电话,就能让千帆一夜不成眠、频频掉泪,这应该是个温暖而和乐的家庭吧?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家庭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可能双亲突然间吵架吵得很凶,还让一个大三的女孩子在外头努力赚钱、寄回家去当家用?
程驿还想起了千帆说过:父母耽溺在不好的娱乐当中这又是怎么回事?
心疼地搂着千帆,程驿觉得这个家,一定有些不对劲。
台南宁远村,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村子。
这里地处偏僻,少有商业开发,所以整个村落的景致非常朴实,触目所及都是农田、小钡、平房。村中有一条较繁荣的街道,卖些吃的、用的,还有每隔四十五分钟便发一班车的公车,整体看起来还不错,只是平凡普通了些。
程驿开了好一阵子的车,才来到这里,沿途车速虽快,但他从第一印象中,已经大致了解宁远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程驿按照千帆的指点,把租来的汽车停靠在一条马路边,然后他们一起下车步行至千帆家。
这时,还不到傍晚时分。也许是村子很小、大家都彼此认识吧,有不少人向千帆打招呼,也有人用探究好奇的眼光观察程驿。
穿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径,提着两大袋行李,还要苦苦追着千帆脚步的程驿,有些累了。
“千帆,你家在哪里?还要走多久?”照她那种不要命地碎步跑法,他脚步一慢就跟丢了,为了跟上她,就得拼命跟着跑,好累!如果还有段距离,也许他们可以停下来歇个脚,让他把那两个行李袋先放下来喘口气,再继续往前走。
“在前面,就快到了。”千帆头也不回地说道,彻底打灭程驿的希望。
程驿只好再赶路。
离家门愈近,千帆的脚步就愈走愈快。终于,家已在望,她抛下程驿,一鼓作气跑到家门口,停下来用力吸口气、定定神,才战战兢兢地推开家门。
她一看到屋里的情景,人突然愕住了。
“千帆,你回来了?”苏母抬起头来高声吆喝着,又忙着低下头去了。
这就是所谓父母持刀相向的火爆场面吗?
客厅里开了两台麻将桌,八个长辈级的男女正在厮杀。抽烟的抽烟、嚼槟榔的嚼槟榔,满室烟雾袅袅,麻将声不绝,沙发上躺着个发出酒臭的老男人。
“苏太太,你好命喽,孝顺女儿送钱回来给你花了。”旁人起哄着。
“千帆,你怎么忽然回来,你不用读书吗?”苏母一边看着牌,一边问道:“身上有没有钱?快掏出来给阿母翻本!”千帆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是该为父母亲平安没事而感到欣慰,还是该为眼前靡烂的景象而伤心?
这时,提着两大袋行李的程驿也来到苏家了。之前没听到千帆的惨叫声,他知道苏家不会有事,不过他看到自己预期中的和乐家庭竟然是这副模样,也愕住了。
接着,一簇火苗在他胸臆间燃起。
程驿把行李重重地放在地上,老实不客气地问千帆:“你所爱的家人,平时就是这样过日子?你努力赚的钱,就是为了供这些人在牌桌上花费?”
“他们不像你所见的这样。”千帆虚弱地反驳。
谁来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
“那他们应该是什么样子?”程驿不悦地反问道。他相信眼见为凭。
千帆咬了咬下唇。她不想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原来这个家跟她离去之前一样,一点都没变,爸妈还是没想过要振作。
“请问令堂大人是哪一位?”程驿语气不善地问。
“在那边,穿着碎花洋装的那一位。”千帆为他介绍。
程驿脸更沉一分。苏母长得肥肥胖胖,在牌桌上搓牌搓得脸都油答答了,可是看看他身边的千帆,瘦不啦叽。这个妈怎么当的?等女儿拿钱回来供养她,结果肥了自己,瘦了千帆。
“令尊呢?”
“在沙发上睡觉的那位就是。”千帆突然觉得好羞愧,程驿来到她家,看到的居然是她最耻于被人看穿的一面,也许他现在对她的印象,又退回一开始最恶劣的程度。
程驿不屑苟同地看看那个烂醉如泥的老男人。这种家庭,居然能让千帆劳心又劳力,他实在为千帆不值,想起她在他怀中落下的伤心泪,他更是心里一把火。
要不是看在千帆的面子上,他会马上跳起来踢馆。
“穷人真讨厌!”程驿轻蔑地把以前的经验与眼前的景况作出连结,下个结论。“贪钱又不知上进,实在有够讨厌的!”
千帆的心蓦然一凉。她也是穷人,所以她也惹人讨厌
“大姐,你回来了。”从二楼走下来一个抱着“数学速解一百”的书呆子,如释重负地奔向千帆。“你终于回来了。”“是啊,我回来了。”千帆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随即紧张地抓着千叶的肩膀。“你在电话中告诉我,妈跟爸差点拿刀杀起来了”
“你不要听千叶乱讲!”苏母耳尖,马上辟谣。“我哪会拿刀要跟你阿爸打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千帆紧张得都快窒息了,程驿不着痕迹地搂着她的腰,给她支持的力量。
“哎唷,我们一开始是有为钱吵架啦,我想说你寄回来的钱怎么一下子就空了?不过后来陈太太送来一盘炸好的香肠,我说要切斜片,你阿爸说要剖半片,一人拿一把菜刀抢着切,啊讲话大声一点听起来就像吵架嘛!谤本没事,都是千叶看不清楚就跑出去跟村长伯说,硬把我拉回娘家,还打电话去跟你乱讲!”
切香肠?
拿刀互砍跟拿刀切香肠?
两者之间,相差何其远?
千帆觉得两腿一软,从程驿的手臂中往地上滑坐下去。
“千帆”程驿赶紧蹲下来扶住她。
“姐,对不起”千叶推推如酒瓶底般厚的眼镜说道。
“真的只是因为切香肠,没有别的?”千帆已被折磨得有气无力。
“他们是这样说的。”
千帆爬不起身。天哪,她哭了一个晚上,居然是为了这么乌龙的事!
程驿额边青筋已经微微在颤动。事情如此简单可笑,那么之前千帆掉的泪又算什么、又值什么?
千叶解释道:“不过后来村长伯真的曾过来调解他们。”
切香肠有什么好调解的?干脆不用切就直接抓过来吃不是比较快?程驿撇撇嘴想。
“怎么调解法?”他之前看过宁远村的相关资料,程驿记得档案照片中,村长伯是个看起来不怎么有智慧的老先生,他怀疑他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调解家庭纠纷。
千叶对着千帆作交代。“村长伯拿了三千元,给爸买酒喝、让妈上麻将桌,他说他们有事情做,自然就不会找对方的麻烦了。我想想也对,所以可是妈刚刚好像又输了九千元”
三千加九千,等于一万二!千帆脑中突然被这往上追加的债务吓得一片空白。
程驿从一进苏家大门,不满就不停地在累积,现在澄清的这个乌龙事件更让他心中火气大增。他想,他就要破口大骂了。
可是,能骂吗?
他微倾头看着娇小的千帆,她似乎不生气,脸上只有认命与包容,看着家人的眼神中有着爱意与微笑,还有深深的信任。
吧么?她嫌被这个乌龙事件整不够啊?
“这是什么啊?”千叶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两袋行李上。“要不要我帮你提上楼?”
嗯,目前为止,看来苏家除了千帆以外,只有她弟弟还可以,程驿想着。
“呃,这是要给你的。”千帆回过神来。“这些是我这位雇主程先生的旧衣服,质料跟样式都很不错,也满新的,所以我向他要回来给你穿”
“哦,旧的。”千叶不忧亦不喜地重复,慢条斯理地收下。
千帆知道千叶不是故意嫌弃,但还是习惯性地安抚道:“将就一下吧,等我们家的情况好一点再买新的。”
程驿听到千帆的嗫嚅,对苏家连最后一丝好感也消失了,他决定再也不要按捺他的火气!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一家人?
老子醉酒、老娘爱赌钱,还有一个只会捧着本书、眼睛却像被什么糊住的大男生,父母持刀,剁的是砧板上的炸香肠,还是活生生的人肉都分不清楚,一通电话就搞得千帆鸡飞狗跳,这算什么?
程驿无视千帆为事情真相大白、没发生憾事而柔和下来的脸部线条,只是一心一意决定他看不顺眼,所以他要发飙了!
程驿站起来将行李袋从千叶手中抢下,往外一丢,然后冲上前去,一脚踹翻了两张麻将桌,顺手拿起在一边的冰水泼醒酒醉的男人。
客厅里顿时乱成一团!
“啊,我差一把就糊了!”苏母尖叫。
“我这辈子难得摸到一把那么好的牌耶!”一位老公公颤巍巍地吼。“发、发生什么事了?谁用水泼我?为什么突然凉了一下?”苏父弹跳起身。
“程驿!”千帆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她连忙跑进浴室里,先抽条毛巾让父亲擦擦脸,然后去帮忙把牌桌重新架好。
“千帆,过来!不准你去帮他们的忙。”程驿换个对象,怒气冲天地骂着一屋子瞪着他看的老老少少。“告诉你们,我受够了,你们叫千帆回来,说什么一家子吵翻天,害她哭了一整晚还赶了回来,目的就是要让她看你们怎么败她赚回来的钱是不是?”
千叶站得离程驿最近、事情又是因为他这双不中用的近视眼引起的,他不禁害怕地看着程驿,缩了缩。
“你、你是哪里来的土匪啊?敢来我家大吼大”苏父的回嘴,在程驿变得阴沉的视线下萎缩成气音。
看到程驿大喷怒焰,千帆昏昏的脑子才清楚忆起,程驿昨晚还为了“台中美术馆土地收购案”搞砸的事而不悦,他今天是打算把气带到这里来发吗?
千帆恳求:“程驿,不要对他们大发脾气,你会吓到我的家人!”
程驿想不到他为千帆出气,千帆却为她的家人讲话。“你呢?他们用这种方式欢迎你,你就不生气吗?”
“他们是我的家人,而且我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在她的心里面,这句话可以解释一切。
“家人、家人,就是因为是“家人”才不可以这样糟蹋你。”
苏母拍着刚架起、还摇摇欲坠的牌桌。“你是谁?你说我们哪里糟蹋她了?”
“要她拼命去赚钱回来给你们打牌、喝酒,这还不算糟蹋?”程驿瞪大眼睛。
“千帆也没说过她赚得很累、很辛苦!”她又没听女儿这样抱怨过,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外人,干么把她说得像奴役女儿的坏妈妈?“我也不过是有空的时候,手痒玩几把而已!”
“苏太太,那你未免太有空、手也太痒了吧!”程驿恶劣地嘲讽,牌桌像附和他的话似地应声而塌。
“小伙子,你干么这样骂我老婆?”苏父酒醒后,甩开毛巾,也加入战局。
“苏先生,你喝得醉茫茫,难不成一赌一酒,就是千帆曾跟我提过‘父母耽溺在不好的娱乐’当中的“娱乐活动”?”程驿没见到千帆即将哭出来的脸色,也没意识到她一直在拉他的袖子,仍继续大骂她的家人。
“你!”苏父指着他的鼻子,这小伙子干么把他们夫妇说得那么糟?什么叫做耽溺?“我是有空才喝两杯耶!”
“老话一句,你们夫妇俩都太闲了!”程驿把千帆抓到他胸前。“才让她这么辛苦、这么瘦?”
“千帆!”苏氏夫妇一起惊叫出声。
“你很累吗?”
“你很忙吗?”
“赚钱真的很辛苦吗?”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们说?”
苏父与苏母都争相询问千帆。他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千帆寄钱、寄家书回来,总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说自己身边的钱够不够用、只问家用还够不够花。
“我没事、我很好、我不忙、不辛苦、不累”千帆忙着安抚父母。
程驿听不下去了。她明明是又累又忙又苦,干么瞒着家里人?真弄不懂她的心态究竟为何。
“走!”程驿拉着千帆的手往外走去。
“走去哪里?”她甩不开他的手。
“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鸟地方!”
“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千帆已经很气程驿跑到她家来胡言乱语,现在更气他强行要将她拉走。
程驿才不管她的拒绝,二话不说,直接扛起千帆,在满屋子错愕得不知该如何启口的众人面前,像个蛮子一样,抓走了千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