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的士,头部传来阵阵晕厥,她硬撑起身子扶着走道的墙壁挣扎着朝家里走去。
才刚推开家门,全身霎时一软瘫倒在地,眼中的泪,立时放闸般流了一脸,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头很晕,四肢仍然无力、却不想撑起身子按亮家里的灯。
一半晌,天全黑下来了。躺在幽暗之中,她想起妈妈说过的话—他不值得你为他浪费过多的心血。
一字一句,就这么清晰地记着,自然随意恍如昨天。
脑后微微地感应一丝凉意,燕子神经一紧“霍”地抬头一看。风从厅边的窗外灌进来,一掀一掀的。燕子低声间:“妈妈?是你吗妈妈?”
风过,帘子在晃动,仿佛在回答她,是的
“妈妈你说得对。”燕子斜挨在墙角喃喃地说“是我不自量力强要了人家的东西,现下重伤了晓楠,害苦了李皓,我这是死不足惜的人了”
帘子再次掀起,帘子底部形成一个半圆状,扬啊扬的,久久不曾垂下,似乎再次答道,别放弃自己,为了自己,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燕子望着它不动。半晌,眼泪泫然滑下“妈你放心,我懂你的,我会好好地活着。”
她慢慢站起来,伸手擦着总流个不停的泪,蹒跚着朝厨房走去。用微波炉热了点剩饭剩菜,忍住呕吐全咽了下去!然后去卧室拿衣服洗澡,才要推开门,下边却似是嵌着什么东西,怎么推门也推不动。
燕子弯手进去按着门边的灯,下一刻,她目瞪口呆!
房里的东西扔得乱七八糟!梳妆台的抽屉全被拉开来,里面的证件、信件、贺卡和名信片扔得到处都是。连几只她装在木藤盒子的绸质发夹都被抛在地上,一条丝巾上端还在左边的抽屉,下端居然被夹在下面柜子的扇门内!
旁边的衣柜门也拉开,几只丝袜拉了出来,夹在一只轻便旅行背包半开的拉链上。柜里的衣服从柜内一直拖拉至房子的中央,再沿房门处一路洒来
燕子脚一软,再次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叫:“李皓,有贼了,来,快回来”
没有人回应她。
燕子脸白如灰,在地上坐了一阵后,突然连爬带滚地扑向梳妆台,颤着手把正中半开的抽屉一拉出来。
婆婆在结婚时送她的一对24k金龙凤手镯“理所当然”地消失了!大姑送给她的金手链、同事合份送的玫瑰花形钻石耳环!还有李皓买的结婚礼物—深海珍珠项链和18k钻石吊坠全部不见了!
燕子“哗”地趴在乱七八糟的梳妆台上失声痛哭,几至回不过气!前两个月她就想在银行开个保险箱把这些东西存进去!她记起来时偏李皓又说没空,自个儿又不敢捧着它们穿街过巷,只得搁下来了。
半晌,她突然想起些什么,猛地抬手朝面上一抹,眼泪被抹人了眼,刺刺地痛也不管了,连忙伸手朝抽屉里狠摸一通!
摸了半天,从里面摸出一只小小的纸盒,手忙脚乱地打开,随即长吁了一口气—外婆送她的白玉扣子,母亲送她的翡翠玉扣还躺在里面二至亲的人送她的东西都在,属于李家人送她的珠宝都不翼而飞了!要是被婆婆知道一定生气得不得了,何况现在还外加晓楠这件事!老天,以后真不知要怎么面对李家的人了!
燕子脸青唇白地扑向床头柜要拿起电话报警。
手刚触及话筒,铃声突然响起!燕子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盯了话筒一阵子才拿起来放在耳边。
“喂,是舅母吗?”
娇脆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暂时安抚了被突发事件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燕子“呃,是、是啊,苏苏找舅母什么事?”
“外婆和妈妈叫我告诉舅母,她们下午时打电话来找不到你,干脆自己上你那拿回一些不不什么啊?”苏苏像是扭头询问些什么,燕子听得话筒传来i几声呢哝,半晌,话筒再度传来苏苏娇脆的声音“—我这次听清楚啦,舅母你也要听清楚哦。
是不属于我的东西都要拿回!不不,是不属于一属于你的东西都要拿回!啊,妈妈在瞪着我呢,我要收线哪,舅母拜拜!”
燕子来不及说话,耳边传来“喀嚓”一声,那边断线了。
傻了似的望着手中隐隐传来“嘟嘟”声的话筒—以不问自取的方式迅速把东西取回,婆婆和大姑绝对做得出来,甚至做得脸不红气不喘。
此时此刻,她实在无法再忽略刘李两家对她的恨意,而这种恨,促使她们极其坚定地要把她从李皓身边赶走,也就是离婚。
“心中明知就算哭死了,也不会再有人同情,那就不必再浪费眼泪了。”燕子点着头自言自语,慢慢放下手中的话筒。像只被抽去灵魂的干尸一样软软向后一倒,死了般瘫倒在乱蓬蓬的床上
这一晚,李皓没有来电,定是婆婆、大姑或晓榆盯梢着他。她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很想亲口告诉他,自己的肚子里已经孕育着两人的孩子。然而只要稍一思虑,她就不得不怆然明白,即使孩子的借口勉强掩去表面的裂痕,但它仍然存在,更没有能力去化解这个致命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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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躺在床上的燕子突然睁开眼睛眨了眨,随即快速爬起身子,一手抄起锁匙,左右套上跑错方向的拖鞋朝房门冲去!
站在大厦一楼大堂处的信件箱前,燕子愣了一会子后,颤着手用锁匙拧开信箱
除了一叠早报和两张广告纸,内中什么也没有,连李皓的信也没有。
燕子吁了一口气,慢慢关上信箱,正要转身朝电梯走去,一眼看见邮差拧着个大邮包跨进大堂大门。
心脏立时剧跳,双腿像生了根般定着,两眼望着邮递员大步上前掏出信件逐一分派,眨也不敢眨一下。
信箱1,没有。信箱2,有。信箱3-有
信箱9—有!而且是颇大型的信封!
燕子只觉眼前一黑!咬牙定了定心神,才颤着声朝邮递员叫:“哎那、那信是我的。”
捧着大信封,微颤的双脚却异常快速地朝前面移去
掩上家门,燕子挨在门后看了看来信地址,是婆婆家的地址!她深吸一口气,默默撕开大信封映人眼帘的是“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泪水无声滑下!纵然知道如此局面,也难以接受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她的际遇倒霉至如此境地。看来文家的女人终归逃脱不过被男人抛弃的宿命—外公爱阿二不爱阿大;爸爸不爱阿大却不能守着阿二;她是阿大,却连未算阿二的阿二都及不上。
呆呆望着昨晚飘动不停的淡绿色窗帘,她喃喃地说:“签吧,若不签就连人格自尊都输光了。”
棒了好久好久,眼睛蓦然睁大,深吸一口气慢慢朝沙发走去,然后把协议书放在茶几上,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罢,气一泄,体温霎时下降,身子倦缩着偎向沙发,手无意识触及小肮,猛然记起腹中的孩子!燕子当即后悔,连忙趴向茶几,想用食指沾水把刚才签的名字擦掉。
然烙痕已下,墨迹已干,雪白的纸张似被完全渗透,翻起页底一看,文燕二字的倒写清晰可见。
眼泪“扑扑”掉下,滴在捂住名字的手背上,瞬间已是透心的冷。原来文家的女人不是天生异禀,只是不得不如此活着。
窗帘又再“沙沙”扬起,飘落。
她微扬脖子,轻轻地问:“妈是你吗?外婆呢?
怎么不和她一块来?”
寂静里并无回音。泪水再度溢下,好久好久之后,她硬咽地说:“你们早已猜出结局,所以特意赶来提醒我要好好活着是不是?是了,是了,就算你们不提醒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抬手擦了擦眼角,上前关了窗门,拉上帘子,把晨光一并关在外面。
回到卧室,她搬了一张小凳子放在衣柜旁边,小心翼翼地攀着柜边把脚踏在上面。视线是够不着柜顶的,却颇熟路地朝上伸出右手在柜顶处摸啊摸的,半晌,摸着一只特小型的鞋盒子—这东西是她买鞋子送给苏苏,那小家伙把新鞋子穿走了,盒子就留在家里的。
燕子捧着纸盒把脚慢慢朝下伸出站稳,然后把纸盒捧至床边坐下再打开。内中有一本银行存折和几张外婆、母亲和她的合照。以前怕婆婆忌讳她把刚刚离世的母亲相片带进新居,所以一直不敢放在显眼处,最后只能把它藏身衣柜顶。
她拈着相片逐一呆呆看去,直看得眼眶浑红.方放下照片拿起母亲的存折打开一看,内中银码不多,就五万元。拿起存折轻轻捂在胸口,燕子苦笑—在她最两难的境地时,解救自己的竟然是已经身去的妈妈,不是生龙活虎地守在另一个女人床边的丈夫。
晓楠出事到现在已经三天了,他是否仍然沉浸在哀痛之中?抑或明知她无心之失,却无法抚平刘李两家的恨意?愧对于刘家、愧对于母姐、愧对于她,夹在指责声中的他一定很难受,很难受
燕子长叹一声,在眼泪滴下之时迅速作深呼吸,竟然就挺过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拨动那一串熟悉却甚少使用的电话号码。一颗心提至嗓子眼,却在猛然跌回原处—李皓调了电话录音。
他们从来欠缺默契和缘分。
燕子苦笑,对着话筒哑声说:“让我猜猜你此刻在干着什么,守在晓楠身边?抑或有盛行替换了去,所以你觉得很失落?独自在路边徘徊?在酒吧发呆?
不过无论你在做着些什么,也不会想见到我或听到我的声音是不是?”她硬咽,隔了好一阵,又说“对了,你记着别喝酒,你扁桃体容易发炎,注定是不能喝的了就像你对感情一样,因为太过看重,遇有向题便左右为难一”
“我在。“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线。
燕子倒抽了一口冷气,像被吓哑了一般做不得声“你说得没错,我和盛行一起坐着守了两夜,但病房里只有两张床,一张晓楠躺着,陪伴在另一床的应该是盛行,不是我。”
“是吗?你不甘心?”
“不!”
“我以为你是。”
“我没有。”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仍是一贯的认真“我以为自己会,然而当我走出病房时竟然没有。”
“为什么?”
“你会签下名字吗?”李皓突然哑声间。
“当然。”她无意识地冷笑“我可以不签吗?
事已至此,我万死难辞其咎。”
“那晚,我是怕你误会所以才瞒着你外出”
“原来如此。若心中无事何须隐瞒?你不是不知道我本性并不蛮横。”
“燕子”
“别说了李皓!”燕子嘶声低喝“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要在刘家、李家与我之间选择,我断言自己是要被牺牲的那一方,这本是大家都深知的事实!”
“我”
“这也是你这三天自觉无法面对我的原因,对吗?”
“当日我明知你突然示好再求婚不可能是因为爱我,却仍然一头扎了进去如果我知道自己只是晓楠的替身,就算爱死了你也不会结婚!但我不恨你,我不恨你,我也不恨我自己。我只是止不住连连发誓,此生此世绝不再受这样的怨屈!”
“燕子”
“协议书我签了,财产我不要,我满身罪孽,不配要你李家的钱”冷硬的声线令她觉得不像是自己在说话,却仍然继续“事实上李家的女人也绝不会让我占什么便宜,对吧?至于什么时候办理离婚,根本不用你我忧心!婆婆,不,你妈妈和姐姐一定会妥善处理,是不是,是不是李皓?是吧!”话毕,她不理李皓在那边的喂喂叫喊“啪”地放下话筒。心腔处,再度紧紧地揪痛着,眼睛明明酸热刺痛,眼泪却似哭干了一般没有再溢出来。
电话再度响起,她知道是李皓,但她不会再接听了,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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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燕子一早接到苏苏的电话,叫她尽早到“立明”律师楼办理离婚手续。在苏苏一字一顿地说着话的时候,燕子似乎听得一阵阵时大时小嘈杂的声音,隐约听得李梦在说什么“为免夜长梦多”的话“苏苏,你在哪里打电话给舅母?”
“房间喽!”苏苏大声应着,然后突然压下声音说“舅母舅母,我悄悄告诉你一些事哟。”
燕子连忙应着。
“昨晚外婆和姐姐一直在骂舅舅,要他签什么名字,骂得饭也没吃呢舅舅忍不住就从房里拿着个背包走出门去,外婆又很凶地把他喝回来了,硬是要他签什么名字,舅舅拗不过去,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好久好久哟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特意去舅舅房里瞄了一下,又四处寻了一下,发现舅舅不见了哟!
妈妈和外婆说他天未亮就拿着背包出门去了,幸好签了名字才出去的。那时外面还好黑,外婆立即打他手机,舅舅只说了一句我到外面住一阵子便关了手机。
然后外婆和妈妈就开始骂你了,骂得好凶好凶哦,后来我说要吃饼干,妈妈连我也骂了,说我是小麻烦,爸爸是大麻烦,呜呜—”
燕子听呆了,正想问她知不知道舅舅跑哪去了,却听得苏苏在那边叫:“哗,妈妈不准我和你聊天哪!我要收线啦。”她尚未来得及应,便听得李梦的骂声由远至近,话筒随即传来“喀嚓”一声。
燕子心中明白,仍然半天回不过神来。不过既然李皓都签名了,她也不必再等人家来电催促,当下便穿好衣服,拿着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步出家门,直朝“立明”律师楼而去
离婚手续原来简便如此,看过协议文件,签名,然后一对原本想着要厮守一生的男女从此成为陌路。
她没有犹豫。
步出律师楼之后,她孑然一身站在秋日的马路边,猛觉自己凄凉至极。眼泪便在风干了一天,在刚刚冒出要过新生活的念头之后再度无声流下。
对有一些人、一些物,必须学会遗忘。即使不舍,也无可奈可。
不是不曾想过要讨回些许利益,只是她尚懂自尊自重,有廉耻之心。
她要李皓永远记着,曾经义无反顾地爱着他的文燕,为了两句没带任何粗野字眼的数落,牺牲了一生的幸福。
晓楠曾在她梦中说过,她要她像狗一样活着。可以,她可以像流浪狗般穷困地活着,只要仍脑旗乐。
尊严和快乐,对文家女人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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