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生窘迫地低下头。“景致,你那里有没有钱?我被房东赶出来,现在没地方住。”
景致低头想了一会儿。月底了,她手边的钱早就用光了,等着发薪。
“你等我一下。”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这样做。
景致走进店里,从吧台里的收银机拿了现金两万块,放进口袋里。等到马翔均回来,她再跟他报告,就说是预借薪资好了。
走到外头,她把钱塞到父亲手里。“我没有很多,只能帮你这些,先把欠的钱还房东,你找个地方住,如果找不到,打电话给我,我那里可以让你住下来。”
宋天生拿着一迭薄薄的千元钞票,急道:“这些不够啦,你还有没有办法帮我筹到更多?”没地方住不是最大的问题,他被地下钱庄追债,走到哪里都被盯得很紧,拿不出钱,只有拿这条老命抵。
“你又想拿去赌了吗?”她冷眸扫向他。
“不是,我是要还钱,再不还,我只有死路一条了。”他哭丧着脸。
想起那天看到父亲在路上奔逃的惨况,景致不忍心,她叹口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和住址,把纸条塞进他手里。“我看你先到我住的地方躲一阵子吧,钱的事我再帮你想办法。”
“好。”宋天生拿着钱和住址,感激涕零。
原以为他一无所有了,没想到还有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儿,他好悔恨,恨当初为何要堕落,害自己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如果再有机会,他一定要重新做人,不再误入歧途。
马翔均归心似箭,将车停进专属车库里,就到吧台前报到。
奇怪的是,一向很负责的景致并不在,在里头应付客人的竟然是于婷。
“景致到哪去了?”他劈头就问。
“等我一下。”于婷拿了两瓶海尼根给男客人,微笑向客人说谢谢。
她若无其事的表情下其实正在怨恨,气马翔均一回来只关心宋景致的去向,眼中完全没她这个人。
等她忙完,马翔均又问:“她在哪?”
“她爸爸来找她,现在在门口。”
“她爸爸?”马翔均怔住。
从来没听景致说过她爸爸,忽地马翔钧惴惴不安起来,心想是否该出去打声招呼、介绍自己,拜托她爸爸把女儿交给他照顾
想着想着,他失笑。都什么时代了,男女之间的交往天经地义,他还这么急着跟对方报告身家做什么?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传统?
“她爸爸欠了一屁股债,来跟女儿要钱。”于婷难掩不屑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他更震惊了。这会不会就是景致不让他问的那件事?
“我跟她爸在门口聊了一会儿。他说很久没看到自己的女儿,态度很激动,我说我是经理,他就问我景致的薪水有多少、在这里做多久,我看他说话的神情和打扮,八九不离十,绝对是欠债!”
“可以了,”打断于婷的话,马翔均脸色严厉地沉声道:“那是别人的私事,请不要随便下定论。”
“对不起。”于婷低头,红了眼眶,在马翔均身旁工作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她态度这么凶。
“算了,”他缓声道:“你没错,别放在心上。”是他太想保护景致,容不得别人说她一点坏话。
话才刚说完,宋景致就回到吧台里,她面色苍白,表情恍惚,像被寒风刮了一阵。望见马翔均关怀的眼神,她忽地想哭,想扑进他温暖胸膛,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走进吧台里,默不作声清理桌面上客人用过的玻璃杯。
于婷看了两人一眼,默默离开,留下她跟马翔均。
马翔均凝望着她,欲言又止,景致动手调了杯酒给他。
乐声吵杂,她的世界却寂静无声,肩头好沉,眼睛酸涩,想起爸爸无助的模样,她心很慌。她需要安静,更需要的是安定,不希望马翔均发现她的不对劲,她只能装忙。
“我刚才去特力屋,想买工具修理办公室的电灯,刚好看到一个东西可以送给你。”他拿起一个精致的深蓝纸袋递给她。
“谢谢。”她把纸袋收到桌子底下,并不急着看。“这次买了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这样花心思送东西给我。”
“只是一点小小心意,而且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你别想太多。”就知道送景致礼物她反而会不高兴。
女人通常喜欢收礼物,但景致不是,她总是分得很清楚,深怕占人家便宜,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道,他是心甘情愿为她付出?
景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害怕,连为他感动也不敢表现,明明他就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自己无法靠近,又舍不得离开,霸占着一个这么好的男人,不想让给任何人,也不勇敢爱他,景致觉得自己既卑鄙又没用。
“我有话想跟你说,下班等我。”现在人多口杂,不适合聊太深入的话题,他必须跟她私下谈谈,关于他的用心,关于她的烦恼。他知道景致今天心情不太好。
“我也是,”景致抬头,不假思索地说:“我也有话跟你说。”
出乎意料,景致竟主动约他,马翔均很开心,马上应好。
他开始期待下班了,第一次发现时间原来可以过得如此缓慢。
终于下班,景致坐在小花园里,今天的她没抽烟,桌上放了两杯咖啡,热气在冷空气中飘散,风势凛冽,枝叶打颤,她心冷,整个世界变得灰暗。
罢才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他找到她住的小鲍寓,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他问她什么时候要下班,要把床还给她睡觉。
景致要他好好睡,她会自己想办法。也许到疗养院陪妈妈,也许回到公寓里打地铺总之,知道爸爸没再流离失所,她觉得自己做对了一件事。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景致,”寂静中,马翔均坐到她身旁,对她微笑。“你要跟我说什么?”他正期待着。
他的迷人笑靥让她心头猛然揪痛。
“我今天从收银机里拿了两万块,你从我薪水里扣。”两万块不多,但对于她这种凡事都分得清清楚楚的个性,两万块出奇沉重。上班时,她不停想着这个问题,很怕马翔均会对她私用公款这件事反感。
“我知道了。”马翔均点点头,并没因为她先斩后奏而不高兴,相反地,他表情甚至有些愉悦。
“你怎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身为老板,你应该严厉禁止员工挪用公款,不能公私不分。”她了解马翔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模棱两可的答案,所以马翔均是因为她才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她不喜欢这样。
马翔均顿了顿,正色道:“我没有公私不分,我知道你是哪种人,就算在吧台里捡到钱,你也不会私吞,这表示我懂得用人。”
“你太相信我了。”景致摇摇头,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但她心里很感动,马翔均支持她,这比给她什么都要来得珍贵。
“你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告诉我,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景致怔然,看着心爱的男人。
他目光炯亮,语气坚决,认真地看着她。“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说的话。”
那一瞬间,她差点真的往他身上依靠。可是她没有,排山倒海而来的冲动也仅只让她敢动手拉住马翔均的衣袖。
心中冰山崩塌,笼罩一片温暖阳光,当着他的面,景致泣不成声。
多年来的委屈,和未来她一个人即将面对的问题,全浮上心头,她没想过真的要靠马翔均,但他这句话已让她感动莫名。
景致哭了,她忍着不哭出声音,泪水不停抖落,像成串的珍珠,像海面上的无数波光。
马翔均手足无措,他轻拍她的背,要出借胸膛安慰她,但她臂膀僵直,动也不动。
“为什么要撑得那么辛苦?你可以放心哭,我不会笑你。”马翔均着急,到底该怎么帮她?心爱的女人在他面前哭泣,他却无能为力,是不是男人啊?他觉得自己好没用。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景致哽咽。“我不值得你对我好”这就是她一直以来顾忌的事吗?她对自己没信心,不敢相信他的真心,不愿意接受他,是因为她自卑。
得到答案,马翔均心里欢快,原来景致并不是对他没感觉,她抗拒的是自己,不是他。
马翔均开始低头吻她,她的热泪烫伤他的心脏,在他狂热地亲吻时,她止住了泪水。阴冷的冬天里,他眼神炙热,唇瓣似火,他的胸怀热得几乎要将她烧融,景致被困在一双强有而力的臂弯中,无法挣扎,也不想挣脱。
马翔均要用行动让她明白,他有多心疼,也要让她明白她有多傻。“你如果不值得,我为何会觉得你如此迷人?”他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仿佛梦呓。在马翔均怀里,比在天堂还更令人着迷。
马翔均咬牙。“你真爱折磨我”他将脸埋在她温暖发间,闻着她的发香,他用力地将她揽进怀里,近乎粗暴,他不为自己难过,却为她感到疼痛。“我好爱你,你知道吗?”
景致无语,他的话让她浑身颤栗,他的爱强烈得让她心惊。她又开始流泪了,这次,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冷风吹拂,她的泪冰冰凉凉,胸口却热胀着,这个拥抱她的男人让她好感动,要怎样才能报答他?
她怯怯地伸出手,拥抱马翔均,他的背如此宽阔,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拥住他。
冷风中,他们共享体温,贪婪地想拥有更多。
牢牢牵着她的手,马翔均带她进入无人的办公室,员工已全数下班,原本热闹欢畅的地方,更显得冷冷清清。
办公室里,阳光穿透玻璃,景致被轻轻放落在黑色沙发上,她无力抵抗,昏昏沉沉:心跳飞快,亢奋得几乎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马翔均拉上白色窗帘,他说:“我常常在这里看着你。”
他靠近,褪去她的外衣,亲吻她的肩膀,沿着锁骨留下一路细碎的吻。她好像跌落万丈谷底,又像站在软绵绵的云端,仿佛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
“景致”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你爱我吗?”
她点点头,似是回答,又像是允诺。他深邃的眼像夜空,因她的回应而整个灿亮起来。他不假思索地进入她的世界。
当一阵痛楚蔓延后,换来的是无上的喜悦。
原来,爱可以让人疯狂,也可以让人心碎;爱让人寂寞,也让人堕落。
纵使有千百个不爱的理由,还是躲不过心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