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唐冕,为什么地面上没有那么多蛊虫时,唐冕捂住了他的嘴巴。
垚一这才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因为他们和这些地面上的人不一样。
唐冕带着垚一在城里玩了一整天,日落西垂时,带着他往唐家坟走,他指着天上橘红色的太阳告诉垚一说,那是夕阳。
“夕阳之后呢?”
“之后太阳就下山了。”
“下山之后呢?”
“之后月亮就升起来了。”
“月亮是什么样?”
“黑色的天空里,月亮又白又亮。”
“黑?!”
周遭的静谧和渐渐阴沉下来的天穹令垚一上扬的嘴角也渐渐垂落下来,他望着唐冕,“这里,也会变黑吗?”
唐冕沉默了,这是他在这一天里遇到垚一许多问题后,第一次沉默下来。
“等一会儿……就会黑了。”
天是在垚一跟着唐冕回到唐家坟的时候黑下来的,那时候垚一还不知道坟地是住着死人的地方,他只知道自己看不到那些表情各异的人了。
外面的天,到了明天早上就会亮起来,可垚一的天不会亮了,他要回家了,要回到那一片黑暗中了。
那天晚上垚一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起来也没有精神,他娘特意给他煮了寿面,还在里面放了个鸡蛋,可垚一举着筷子,一脸的无精打采。
唐芒来看垚一,手里提着礼物,是一盒点心,他将点心在垚一面前打开,亲手捏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垚一面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道:“来,给咱们小寿星尝尝这个!”
垚一不想吃,他不敢吃,昨天晚上他一直惦念着云吞的味道,想到自己以后再也吃不到,他心里五味杂陈,起初是着急,后来是生气,再后来,就变成了一阵阵的难受。
他怕这东西太好吃,让他每到夜里就会难受得牵肠挂肚。
唐芒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盼儿连忙接过点心,一边送到垚一嘴边,一边对着唐芒赔笑道:“这孩子许是没睡醒。”
“什么没睡醒,”刚洗完脸的唐冕从院子角落走来,额头的碎发上还挂着水珠儿,他拿帕子擦着脸,走到桌子旁边时,顺手将帕子扔在一边,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半是宠溺半是数落地含混不清道:“这孩子总是这样,没个笑模样,自己诞日都不知道高兴的……”
垚一不是爱顶嘴的孩子,他也不觉得自己这是在顶嘴,只是实话罢了,于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地直通一气道:“天天呆在这地底下,有什么可高兴的……”
孩子童言无忌,大人却沉默了,唐冕脸上挂不住,低声呵斥一句道:“难不成要哭?唐家人祖祖辈辈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你有什么好不高兴?”
“那你干嘛要带我上去?!”
垚一梗着脖子,青筋都暴起来了,就连唐冕也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深吸了两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倒是旁边的唐芒柔声道:“住在下面也要吃饭,你是男儿家,跟着你爹上去见见世面,将来等你长大了,族里这么多张嘴的吃喝都要靠你了。”
孩子哪里懂什么叫责任?他不满地鼓着嘴道:“所以你们就要我上去,也不管我自己想不想?”
这话让唐芒和唐冕都愣了一下,异口同声道:“那你不想?”
“我不想!”垚一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推开面碗,寿面洋洋洒洒一片,他腾地站起来道:“反正去了还要回来,那还不如一辈子都不要上去……”
垚一记得,自己那天那番话,让自己在生日那天,迎来了第一顿痛打,被他爹唐冕按在桌上狠狠抽了十几鞭子。
但直到现在,他也不觉得自己当年说错了什么。
睡前,垚一坐在床边想着爹和大伯说的话,对着他爹问了一声道:“爹,大伯的儿子,在外面生活?”
唐冕喝了些酒,本来已经犯困,因这话却清醒起来,呵斥一声道:“不该问的别问,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事情。”
“那他该知道什么?”盼儿正蹲在垚一面前给他洗脚,听到这话端起水盆站起来,出屋时,冷眼瞥了唐冕一眼道:“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给别人准备的?”
垚一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唐冕,从那张因酒醉而晕红的脸上看出一丝无奈和悲哀。
自己的命,难道是给大伯家那个素昧蒙面的哥哥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