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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女兔唇的通信已经无缘无故中断好长时间了。甚至你已经想不起因为什么引起了书信的纠葛和中断。芥蒂已经存在,但是我们找不到引起芥蒂的原因。再与这朋友见面,我们的苦恼已经不是与这朋友结下了面和心不和的芥蒂,而是想不起与他结下芥蒂的原因。我们看着他在那里说话,看着他的嘴在动,其实我们在那里努力回想裂缝的源头。同时我们找不到一个能打断谈话和站起来就走的理由。也许我们突然兴奋和惊喜地想出一款──是它引起了我们的芥蒂,但是惊喜过后,我们又感到绝对不是这样,这一条线绪的抽出太说不出口。不但放到朋友身上不当,就是放到自己身上也显得太轻飘──这样的理由怎么能使我们断绝一个朋友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我们为什么要结识这样的朋友呢?原因倒不在朋友身上而在我们结友上了。接着我们又感到一阵惊喜,又找到一个理由和缘起,这次可比上次的理由要五彩缤纷和有说服力;但是我们接着再往深里想,我们又有些无精打采了。原来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貌似压得住阵脚其实还是缺乏广阔的社会背景啊──也许还不如第一条理由呢;第一条理由虽然有些单薄但是听起来还有些自然第二条理由乍听起来电闪雷鸣仔细一推敲就有些虚张声势连基本的朴素、自然和可爱都失去了。这时你甚至都不敢想第三条理由了。你算是砸在这朋友手里了。──因为芥蒂永远不清不就等于它永远存在吗?你和这朋友不就要永远藕断丝连和永远不能打断他的谈话站起来就走吗?面对好朋友你可以来一个硬插:

    “对不起,我现在还有别的事。”

    当你面对存在芥蒂的朋友,这句话还真无法说出口。如果你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说出这句话,那么它就有可能出现比目前还要糟的情况:当旧的芥蒂还没有理出头绪的时候,这个新的中断和站起,又会成为你们之间一种新的芥蒂。就等于病中添病和雪上加霜。一层一层的冰霜加到你们中间,什么时候才能解冻和开春呢?你就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越是想着中断和站立你就越要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你越是在心里存在着漫天的迷雾和仇恨,你越要和他故作亲热。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也许这更有利于你们之间的解冻、化冰和找出你们芥蒂的根源到了那时候你不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中断和站立了吗?但是这根源你永远找不到。因为它已经成了历史和时间。──这还不是令你苦恼的主要方面和关键所在呢。令你苦恼的主要方面和关键所在,是因为由于芥蒂在你心中的长期驻扎,你就要在心里对这个朋友琢磨个不停。吃饭的时候想他,睡觉的时候想他,想得脑仁都疼了,你还没有把他从心中消化掉。世上再没有我们的敌人跟我们的心贴得更紧了。倒是那些亲密无间和俯首贴耳的朋友,一天天远离我们而去。找不到芥蒂的朋友,就是那无形的敌人,使我们欲罢不能和欲说又止。本来我们还想把他交给时间,现在时间却提醒着他无时无刻和无孔不入的存在,一经提醒,我们又开始揪心扯肺和欲舍不能了。我们一定要徒步找到芥蒂的源头就像找到黄河的源头一样。否则我们的心就要向我们自己反攻倒算──长久没有音讯的朋友,因为芥蒂我放不下你给我们带来的心理负担是多么地沉重啊。现在的白石头想起女兔唇,就是这种情况──而她又远在巴黎不在你身边。如果朋友在你的身边,他对于你还是一个看得见和摸得着的活物,你虽然找不到和他存在的芥蒂,但是起码你还能看到他在你面前说话他的嘴还在动,你的想象和欲找芥蒂的努力还有一个面对,你看着他一举一动的外在表演寻根求源还有一个相互关联的根据,他的外在表演起码还能给你提供一种启发你看着他的某些习惯性动作突然会有一种灵感或者是恍然大悟,虽然恍然大悟过后又觉得对于真正的芥蒂还是隔靴骚痒,还是没有打在点上和摸着真谛,但那毕竟给你提供了一个虚假和偷闲的片刻,而现在你和女兔唇远隔万里,你在穷根索源的时候连一个活物都看不到,你听不到她说话看不到她表演虽然不管任何和你存在芥蒂的朋友在你面前说的话和这话的指向都和你们以往的芥蒂似乎有关系但往往他又聪明得毫不相干,你们只是一种面和心不和,但当你现有和女兔唇面对都不可能,你连看到她说话和嘴动的具象都不可得,甚至你在脑子里因为这种芥蒂的存在和苦恼而对她长时间的过于想象和思念,她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脑子里一个看不见的形象经不住这么不断的闪现、消化和磨损,于是久而久之你连她的样子都想象不出来她在你脑子里成了一片模糊──越是想不清你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反倒更加想不清,你面对的只是她来过的两封信──换言之,你和她的芥蒂甚至不产生在现实而产生在想象的无有,芥蒂的存在似乎和形象没有关系──你还怎么穿过时间的挡板到无有的大海里去打捞呢?这时你所依靠的,只有那两封孤独而可怜的信──你一遍一遍地重读和背诵,试图从字里行间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这时你又陷入了另一个圈套,那就是:当你或他写信的时候,只是你和她创造的一个虚假的临时状态,当信到达对方手里的时候,你们已经焕然一新和进行了改变,你们已经不是写信的那个人;而接到信的那个人,一下却回到十几天前拿着写信状态的你作为物质基础来揣测和度量呢。他接着给你的回信就是对你十几天之前的一种揣测而做出的回音,,而当你在大洋彼岸又收到这封回信的时候,他也早不是回信的他了,也许这个时候他对你已经是二十几天的来信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回信已经发出了。信中的一切都是固定的和不可更改的,而你们的心却永远在时间中飘浮不定。于是不管是她十几天之前的来信和他二十几天之后的回信,白纸黑字上的一切恰恰是不准确的,一切都是用暂时来代替长远,用固定来代替漂浮──当两个人面对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谈话虽然虚假而违心,但是从时间和状态上,在气氛和气场上还有一种统一;而这背对背的文字通信,在时间上都阴差阳错,哪里还有什么准确可言呢?──于是你的打捞就成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和不见黄河不死心──而棺材和黄河是不存在的──但愈是这样,愈让人放心不下呢。于是白石头和女兔唇由通信引起的芥蒂想不清楚还是次要的,比这更要命的是:他们连暂时的情绪和状态还无处打捞呢。相对于这暂时的状态和情绪来讲,芥蒂的寻找还是一种具象,现在还要通过具象来寻找状态,寻找的过程成了本末倒置,这寻找的前途不就格外艰难和让人望而生畏了吗?芥蒂通过语言和文字还有寻找的可能,一时情绪和状态的差异,你如何通过芥蒂的具象恢复当年呢?但是,找不清楚这一切我们就食不甘味和寝不着眠。找也找不清楚又让我们格外苦恼和兴奋。当一切都找不清楚的时候,──具象找不清楚,漂浮也找不清楚;固定找不清楚,假想也找不清楚──白石头也就发现了苦恼和寻找的根蒂的魅力。漂浮是不可捉摸的,流云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通信时的情绪和状态早已成了过眼云烟──就是你现在开始分析和寻找的心情也飘乎不定,于是我们在把握不住漂浮的时候倒是要从具体入手了。虽然我们知道这种寻找对于漂浮和流云是南辕北辙──寻找还不如不寻找,不寻找离我们的目标还更近一些,但是就像我们知道人生到头来都是荒冢一堆草没了但是我们还是不能虚度我们的一生一样,我们的白石头对于这种漂浮和具象的寻找就要明知故犯地错误地走一遭。白石头,你对女兔唇是放心不下了。两封来信就摆在你的面前,漂浮是我们瞬息万变的心情,信中表现的是一种虚假的具体,而你通过这种具体会在什么地方落脚、沉淀和与她相遇呢?──寻找的困难还在于,有时虚假的具体也像你一时的情绪和状态一样是漂浮不定的。就像当我们将火发到一个具体事物和人身上时,发火的动因却往往不是因为这事物和人而是因为另外具象在窝火上的反射。曲折的反射打在了反光板上,最后就映照出了你扭曲的身子和变形的心。白石头,苦了你了。两封来信给你拽上了艰难地新的征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早知扭曲,何必通信呢?不知道生活复杂吗?不知道女兔唇招惹不得吗?当初的一时感慨和思念──当初你是思念女兔唇吗?是不是就像打孩子一样是因为别的委屈曲折映照到她身上呢?──现在就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你也是活该。你也是自作自受。你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我们在隔岸观火看着你在情感的泥潭中挣扎眼看就要没顶我们对自己好庆幸──我们没有没事找事。──当然,对我们这种也是不知从何而起经过几道曲线折射出的幸灾乐祸的情感,当时我们的白石头也只能报以苦笑──事后白石头对说起来也是他的知心朋友当然就更加不是知心朋友正因为不知心所以显得更加知心的小刘儿说──正在火红的炉边促膝谈心──边说还边做出知心的样子拍着小刘儿的膝盖:

    “老前辈,过去──也就是1969年──有一首老歌儿你还记得吗?”

    小刘儿被这提问吓了一跳,接着就有一阵惊醒和警惕──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和云中的漂浮呢?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同时又不能与他结下芥蒂,不然我也要象他一样寻找不清了,于是在那里警惕地同时又要掩盖这警惕故意用调侃的天津口音问:

    “嘛歌儿?”

    白石头这时倒真把小刘儿当成了知心朋友,真没有给他下什么套和想让他上什么当,但他也看穿了小刘儿的心思──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于是就不再在那里与他兜搭,一下就将事情给挑明了和说白了──最好的挑明和说白就是直接唱歌而不加什么述叙──一加叙述事情就变向了,于是在那里彼此心照地径直唱道──只是在表情上提醒小刘儿:

    “当时的歌儿是这样的,你仔细听着。”

    浏阳河

    你弯过了几道弯

    几十里水路到湘潭?

    唱完说:

    “歌儿就是这么一首老歌儿,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小刘儿这时傻呼呼地问:

    “这首歌怎么了?”

    白石头这时就对小刘儿有些不满意了──芥蒂马上就要产生──你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因为怕上我的当故意做出大智若愚的样子在那里装孙子呢?──也是由于对芥蒂的畏惧,接着叹了一口气,又径直告诉他谜底:

    “过去我们总是一口气就答出来了,九十九道弯。现在看,这是不对的呀。”

    小刘儿:“那是多少道弯呢?”

    白石头:“九十九道只是具象,谁知道漂浮在其上又有多少道弯呢?”

    接着又深有体会地叹息一声:“可你不从九十九道弯的具象入手,又能从哪里说起呢?”

    又叹息一声:“也是难为了1969年的人民群众了。”

    ──白石头最后从字里行间的具象中挖掘出和女兔唇之间的芥蒂──也是无可奈何,也是九十九道弯──产生于漂浮通信中的面包渣或曰馍星里。──当这种判定产生之后,白石头也是一阵惊喜,虽然五分钟之后就知道这种挖掘也是无功而返和作困兽犹斗──但在五分钟的惊喜之中,由这具象的馍星,他一下还深入到历史回到了1969年呢──他把这五分钟拉得是多么地长啊。当时他在镇上中学的课堂上偷吃东西。同桌的王老五看到这一情况,禁不住在那里问:

    “你在那里吃什么呢?”

    一下把白石头逼上了绝路。本来他正在那里偷吃一把葡萄干,这时反倒不好说是葡萄干了──既然是葡萄干,为什么不分给王老五一把呢?上次王老五可是让你吃过地瓜干──于是只好慌乱地临时苟且地找到一个理由就像30年后为了漂浮而临时抓住一个面包渣一样,他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说:

    “我在喃一把馍星。”

    “昨天将一块馍装到了口袋里,今天口袋里就落下一把馍星。”

    接着为了证明馍星,又开始将这虚假向远处和深度延伸,就好象埋伏在山岗后的疑兵为了虚张声势除了将虚张的旗帜露出来还故意弄一队骑兵拉着树枝在山后乱跑,让它荡起一道道烟尘,显出大队人马即将到来现在已经尘头先起,又故作轻松地在那里说:

    “昨天的馍星,今天喃到嘴里,就有些尘土的味道了──昨天咱们玩接煤车的时候,我将褂子扔到三十里坡的土窝里了吗?”

    “这次的馍俺娘没蒸好,碱大了,除了有些土味,还有些苦味!”

    但他接着发现,他的虚张声势和尘头先起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因为他的过头表演,已经被王老五识破了──还没等白石头虚张声势完,王老五已经虚张声势得像被强奸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

    “操你妈白石头,不管你现在偷吃什么,我都没说要吃你的,你为什么要骗我呢?──口袋里明明不是馍星,为什么非要说是馍星呢?”

    然后一头趴到课桌上大恸,留下一个复杂的局面让白石头处理。也是平地起风波,也是漂浮出具象,也许王老五当时并不是要指责馍星和葡萄干而仅仅出于西葫芦的反射──谁知道这个满头疙瘩梨的王八蛋当时漂浮些什么呢?──于是抓住目前的馍星和葡萄干把白石头打成了强奸犯。一下就将白石头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正因为这个措手不及呀,正因为1969年的一把馍星突然在白石头头脑里产生了联想和灵感呀,于是他在寻找女兔唇信中漂浮的芥蒂时,突然仿真和联想地想,当年王老五曾经这样将漂浮强加在馍星头上,现在女兔唇飘忽不定的芥蒂会不会又是当年历史的重演呢?是不是也像当年的王老五一样对漂浮的附着物──大海上漂来的馒头和馍星──情有独钟呢?──因为她在以前的来信中恰恰提到过巴黎的面包渣和馍星,说整天在家里的任务就是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将地毯上的馍星捡起来放到自己嘴里──我们终于看到她的嘴在动了──想到这个具象,甚至女兔唇本人的形象和具象本来在白石头脑海里已经模糊和飘忽现在也开始一点点聚集起来──哟,她原来长得是这个样子──同时,看到她在信中写到馍星的时候,也像当年的王老五一样有些愤怒呢。于是我们的白石头就大喜过望像在深水中抓住一把稻草一样要乘胜追击了──于是又顺水推舟和顺藤摸瓜地想:当年王老五因为愤怒的漂浮抓住了馍星,现在我们抓住女兔唇愤怒的馍星反过来能不能抓住她的漂浮呢?1+1=2现在我们2-1不就等于1了吗?当年王老五对我们用了加法和进位现在我们在女兔唇身上用一下减法和退位不就成了吗?──于是当白石头抓住信中的具象馍星之后,他感到自己一下抓住了事物的本质,一下就抓住了漂浮的牛鼻子:我能抓住你的馍星,还能抓不住你的漂浮吗?我能抓住你的漂浮,还能找不出因为通信引起两个人之间芥蒂吗?只要找到芥蒂的存在,这疙瘩还能解不开肿痛还能不消除吗?芥蒂消除了,我们不就又重新成为大洋此岸和彼岸的两个好朋友了吗?不就又开通中国到巴黎的一条通信热线了吗?那个时候我不又可以说欢迎你到上海开一个法式酒吧了吗?──对,她的最终目的是要在上海开一个法式酒吧──当白石头突然想到这一点,又像找到馍星和海上的灯塔一样兴奋了。让我们在那里相会吧。让我们在酒吧像老朋友一样碰杯吧。我们心里不存在芥蒂。就是我们以前出现过芥蒂,现在也因为消除而更加亲密──当我们亲密无间的时候,我们在心里就可以不再相互惦念和想得脑仁疼了,我在心里就可以将你放下而不是放不下,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我说中断就中断说走站起来就可以走了──那个时候我们通信与否都显得无所谓了──不像现在一发现中断就一定要找出漂浮的芥蒂恢复通信不然就食不甘味和痛不欲生。我们就可以该干嘛就干嘛了。──白石头,本来你是给女兔唇回过信的呀,你在信上已经说过欢迎她到上海来开酒吧;但是不行,那个时候的心情不足为凭,那个时候的心情是绝对盲目和幼稚的,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产生了漂浮和芥蒂我还毫无察觉我还厚着脸皮欢迎她到上海,而这种欢迎让女兔唇看起来是多么地可笑于是当我重新认识到这漂浮通过具象的馍星找到芥蒂之后一定要重新来一次欢迎。这时的欢迎和上次的欢迎虽然在欢迎的形式和语言的运用上看似一样,但是它们在内涵上又是多么地不同呀。第二次的欢迎和握手已经得到了严格地校正和重新的培养。欢迎已经又出现了新生。──当然,事后白石头又自嘲地说,不管是以前的欢迎还是后来的欢迎,当时我还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虽然内容不同,但是在欢迎的口气上却非常一致──都显得大了一些:好象我是一个共和国的总理,我想欢迎谁就可以欢迎谁──欢迎你到上海来,欢迎你到巴黎来──以后当我们再这样给友人写信的时候,我们也像白石头一样不禁哑然失笑。虽然他们在信中没有漂浮和芥蒂对于这个世界和我们来说是一场扯淡,有没有都无足轻重,有和没有是一回事,但是1996年的白石头却因为自己的寻根求源到达了黄河的源头而在那里可爱而天真地“咯咯”地笑起来。好象他终于抓住了生活的狐狸尾巴。哈哈,这下我可抓住你了。──当然,平心静气的追寻和静水深流地溯流而上对于我们这个世界又是十分重要的──当荒冢一堆草没了的时候我们说不了上海和巴黎我们起码可以说我们曾经认真活过,于是我们又开始拋弃我们的虚无和浮躁,和白石头一起,重新对寻找到面包渣和馍星在五分钟之内进行一步步的深入和考证──这时我们又发现,白石头说得也有道理哩,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当你在生活中想起一个偶然的时候,另一个偶然也接踵而来──如果一个个偶然像一串乒乓球似的出现在生活中我们将它们连接到一起不就成为一种必然了吗?抓住一个面包渣和馍星,接着就会出现一串油焖大虾和红烧牡蛎。记得女兔唇没去巴黎之前,你们不是还因为另一个面包渣出现过芥蒂吗?那么她信中说的面包渣到底是说如今巴黎的面包渣,还是用这种巴黎的面包渣影射以前中国的面包渣于是看着她在说面包渣其实就不是在说面包渣而是在说着一个人呢?信中的面包经过十几天到达你的手中已经是一个剩面包了,现在她说的连这个剩面包都不是而是在说几年前那个早已经在现实中不存在连大便都已经风化的旧面包──于是她就不是在说面包而是在说人了,她就不是在说面包渣而是在说人渣了。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日子,在一条中国的江边,白石头和女兔唇在历史上第一次会面。──为了这种对往事的深入追寻,白石头事后还有些矫情地说,他和别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从来不否认他幼稚的历史,历史是怎么样就怎么样──也就是因为这个吧,我才赢得了那么多朋友和历史对我的信任呢,这才是我所以能够取代小刘儿在第四卷对历史操刀的掌握着对你们的生杀予夺大权的根本原因。权不可谓不重,威不可谓不严,位不可谓不高,枪不可谓不打出头鸟和高处不可谓不寒,但是我对于历史还是不悔少作和不改初衷──于是我就赢得了历史和人们对我的爱戴和尊敬。记得当时小刘儿落马的时候,也是群情激昂啊,想取小刘儿而代之的大有人在。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多了,老曹和老袁,大猪蛋和刘老孬,冯大美眼和巴尔巴巴大家都在那里信誓旦旦地张扬着自己在历史上的光辉业绩。历史在听他们诉说的时候都很兴奋,但等历史退下来重新思量的时候又对他们个个不放心。也太张扬了吧?也太创造了吧?对于历史都不能忠实怎么能保证他们对于现实描摹的真实呢?真把他们弄上去,不又是一个小刘儿吗?那么我们的换马还有什么意义呢?让历史上的伟人都见鬼去吧,我们就是要把历史交到一言不发的默默无闻的白石头手里。当你们把历史上的丰功伟绩当作一种资本的时候,我们偏要让它们成为一堆垃圾;在历史上一言不发的默默无闻的人,反倒能忠于历史。这次我们选接班人,就是要找那个不想接班的人来接班;那些对历史跃跃欲试的人,反倒要让他们向隅而泣。历史上的所作所为不说明什么,等历史翻过这一章它们就成了一堆鸭子屎,稀的!──历史一边在那里转着手上的钥匙链──它能打开通往历史和未来的门啊──一边在那里振振有词地说──这时连历史都有些矫情了:

    “我们就是要选那个不想跃跃欲试的人!”

    “我们就是要让那个远离历史的人掌管历史!”

    “我们就是要把历史交到那个从来与历史无缘的人手里!”

    “我们就是要来一个历史的意外!”

    “历史不是从来都迈步在富丽堂皇的大厅吗?现在我们就是要让它走到故乡的牛粪堆上!”

    “历史从来不都是掌握在衣着干净的人手里吗?现在我们就是要把它交到那个鼻涕流水一搔头就落下一地头皮屑的人手里!”

    于是这历史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我头上。当然一开始也没有落到我头上,历史一开始就选定了两个人,俺爹和我──白蚂蚁和白石头──也就可见我们父子在历史上的遭遇了──接着再优中选优,两者挑一──要来一个双保险。这时慌里慌张的大家又有些清醒和恢复了理智。大家开始明白真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谬误,我们对于历史掌门人的挑选也不能太随便和随心所欲。并不是越远离历史越好,并不是你身上越脏就越干净──当历史的聚光圈只打在我们父子两个人身上时,大家就开始发现俺爹在历史和现实中的种种毛病。首先,俺爹年纪已经大了,自己的历史都说不清和爱张冠李戴,怎么还能让他去掌握众人的历史呢?自己都已经喃喃自语和患了老年痴呆症,怎么能让他去牵动历史的牛鼻子呢?自己的命运在历史上一次都没有把握好,现在怎么能把大家的命运交到他手上呢?何况俺爹品质上也有很多欠缺,最大的缺点就是爱无事生非和夸夸其谈,有了好事归到自己头上,出了坏事和麻烦一下推到别人身上,如果我们把我们的命运和历史交到他手上,我们马上就能想到我们和他的历史命运会是什么,我们就知道他会把第四卷糟蹋成什么样子──那就是:我们成了一堆历史的牛粪和垃圾,牛粪和垃圾上就怒放着他一朵鲜花──说不定这不算完呢,他还要在那里愤愤不平地责怪牛粪呢──怎么没有给他的鲜花提供更多的营养呢?怎么让他的鲜花有些长偏呢?怎么不是一朵茂盛和美丽的鲜花而和他人生的长相一样有些削头尖耳呢?──同样他不会想到是自己在成长和书写自己历史的时候出了什么偏差,而会转过头把这一切愤怒发泄到我们头上。当我们没有认清他历史真面目的时候,我们和他一样对历史糊里胡涂,当我们认清他历史真面目的时候,我们才不能糊里胡涂只凭一时的情感和冲动就把命运和历史交给这样一个不着腔调的人呢。纯粹是用了一种减法,大家还没有来得及对我进行论证,就已经齐心协力和异口同声地要把他们的历史和命运交到我手上。当时大家取得的共识是──我这样书写的本身,也是我忠于历史的一种表现──白石头虽然和他爹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真让你挑人的时候,你们才发现对人人不放心──但是白石头在历史上起码有一点还是令我们放心的:那就是他对于过去的历史特别是自己的历史,再是幼稚和见不得人,从来都是一揽子买下,从不委过于人,从不讨价还价;这一点连我们都做不到,现在让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做到了。说孩子聪明谈不上,说孩子有历史眼光谈不上,孩子不可能有身处高位的经历,但是我们偏偏看上他憨厚和老实这一点──当我们把历史交到他手上时,起码我们在心理上感到可靠。当时我也是没有想到呀,当这样一个历史重任交到我手上时,──,我正在家里呆呆地看雀儿打架和蚂蚁上树呢。──当我在众人的簇拥下真去和小刘儿交接历史和上任第四卷的时候──这又是一个多么难忘的历史镜头啊──我拿着手里的刀面对着历史的云烟还由衷地说: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

    “就是把刀交到我手里,把历史像女人一样摆到我的面前,并不证明我的能力或性能力有多高,我的水平还是原来的水平。”

    “一切都是机遇使之然。”

    “一切都是叔叔大爷培养的结果。”

    当我说完这句话,历史的大厅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叔叔大爷们再一次发现他们对于换马选择的正确。历史老人当即接着我的话碴对众人说──也是为了证明它选择的正确──:

    “听了刚才白石头一场开场白,我们就知道他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众人又掌声如潮。大家也纷纷举着酒杯说:

    “我们还是选对了!”

    “历史还是有眼光。”

    “一开始对他还有些怀疑,听了他这几句话,我们就彻底踏实和放心了。”

    虽然事后你们才知道你们当初选择的错误和失策,就像当初刘老孬选择小刘儿一样,也是失之厘毫谬以千里呀──这时就该你们痛心疾首地说:

    “我们不会选择人。”

    “我们总是选错。”“我们的历史是不错的,就是糟蹋到了掌管历史的人手里!”

    于是你们倒把责任给推干净了。这时唯有俺爹,还在牢牢记着我上任那一天的风光,仍在那里愤愤不平和向隅而泣,见人就说:

    “机会离我也只有一步之遥。”

    ──当白石头针对现在和过去的面包渣分不清信中的芥蒂到底是现在巴黎的面包渣还是几年前中国的面包渣引起的,是指面包还是指人,是指面包渣还是指人渣的时候,他因为自己的不悔少作和忠于历史倒是坐着面包一头回到了几年前的中国江边──他一厢情愿地就暂时断定女兔唇在信中是借现实巴黎的面包渣影射几年前的中国面包渣。于是他又有些惶恐不安和战战兢兢了──恐怖再一次到来──因为几年前和女兔唇在江边相会的时候,白石头觉得已经能够对女兔唇捉刀动枪和动手动脚了──可一付诸实施,女兔唇马上尖叫起来。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她第二天开始背后对朋友们说:

    “睢他那德行,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

    “看着他在那里苦恼和费尽心机,我只想发笑!”

    “看他吃面包的样子,能吃一身渣!”

    “不知他口袋里,是不是还是一兜馍星呢!”

    多么形象,吃面包还吃一身渣。于是不但女兔唇奚落白石头的时候白石头完了,朋友们听到女兔唇的奚落朋友们觉得白石头完了,当这些面包渣通过曲折的反打撒落在白石头身上时,他一下觉得自己也完了。我是不是吃面包吃得一身渣呢?如此形象的比喻,在别人没有提起之前,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呢;现在经别人一说,他突然也觉得自己吃面包好象是吃得一身渣。不经别人提醒白石头还不以为意,一经别人提醒白石头心里倒是放不下面包和渣了。为了验证别人也是为了验证自己,白石头到商店又买了一个面包,自己关起门重新吃了一遍。吃完一看,果然是一身渣。白石头彻底失望了。如果不招惹女兔唇,白石头还信心十足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现在一招惹女兔唇,他的一生就原形毕露。现在女兔唇信上重新说起面包渣,虽然表面上说的是巴黎的面包渣,但你怎么能够保证她不是旧事重提和春秋笔法呢?──她吃起面包来倒是一渣不掉,于是看到巴黎地毯上的面包渣──这是谁掉下来的呢?──一下就想起了当年的白石头开始在那里哑然失笑──那毕竟是她留在中国的得意之笔呀──于是就要在信中再一次的将自己的欢乐建立在白石头的痛苦之上以表达几年以后对白石头的幡然悔悟和思念之情──亲爱的白石头,我是多么地没有忘记历史啊。并不是故意寻开心呢,纯粹是为了拉着白石头共同回到几年之前;而他们在几年之前给历史留下了什么?就是一身面包渣。现在不说面包渣说什么?不通过面包渣怎么能打捞出那莽撞可爱的青春时代呢?──而白石头并没有跟上女兔唇的思维。──如果芥蒂仅仅存在于这个地方,仅仅因为两个人在对面包渣的理解上出现了歧义,白石头还算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呢;虽然再一次丢掉了几年之前,但是却一下收获了现在,一下就解开了萦绕在我们心头的难解之谜和拨开了笼罩在我们上空的乌云。原来你在这里藏着。为了现实,我们再牺牲一次对于现在并不重要的历史也不算什么。甚至,过去的历史和苦难,经过时间的装扮,已经像被夕阳映照的陈宫故瓦一样开始滋生出一层美感──几年前的一身面包渣──当时是切肤之痛,几年之后白石头自己不也开始拿他开玩笑了吗?碰到他激动的时候,他常常指着自己问大家:

    “白石头是什么?”

    接着就自问自答:

    “就是吃面包也吃得一身渣的那个!”

    马上就使演讲取得了轰动的效果。大家笑了。白石头自己也笑了。过去的一种耻辱,现在竟演化成对于历史材料智能运用的体现。如果女兔唇在信中将面包渣确实是打向这个方向而不是在说面包渣的时候另有所指──对于面包渣是虚晃一枪,看似说面包渣虽然也回到了几年之前的中国江边但是具象的漂浮还是另有所指和皮里阳秋──皮里阳秋并不在这一层还有第二层──虽然我们在第一层的寻找上没有错误但是当第二层出现错误的时候第一层也就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就像你在县城虽然是一个美女但当你来到京城的时候你的服装和做派马上就显得有些憋脚和可笑一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如果我们能够侥幸把芥蒂局限在第一层上,那么我们对于字里行间芥蒂的寻找也就不是无功而返。我们就可以对更深层次的意义和幺蛾子视而不见,单单从几年前的江边入手就能够找到我们中断和停顿、芥蒂和漂浮的原因。──他就可以大胆地给女兔唇回信重新接通这中断在信中就从江边入手检查就从这里写起让面包渣重新搭起接通他们心灵的彩虹──当芥蒂找到之后,谜一般的迷团原来也这么简单呀──我们也就可以重新跳起来和唱起来了。剩下的──给白石头留下的──难题仅仅是:

    好久没有给女兔唇写信了,这信的开头该如何写呢?内容好办,帽子难戴;小曲好唱,小口难开。──如何打破久不通信的僵局呢?如何像几年后开面包渣的玩笑一样去开这僵局的玩笑呢?

    白石头现在苦恼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大的苦恼已经没有了,仅仅剩下在小的开头上兜圈子了。当然,等白石头真的一头扎到信的开头里去盘桓和幻想的时候──兴奋仅仅停留了五分钟──他又开始对内容产生了新的怀疑和苦恼。他又觉得把深入停留在皮里阳秋的第一层是自欺欺人。他对面包渣又有些不太自信了。满天的乌云,你怎么就能料定这块云彩有雨呢?世界的真相往往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你认为应该产生芥蒂的地方,它恰恰不会出纰漏;你认为这里寸草不生,它就长出了密麻的毒蘑和肿瘤。她的话在说,她的嘴在动,两片嘴唇一碰,就把你扔到了云里雾里之中。你可以自信地说,就是这片林子,就是这片乌云,就是这片面包于是你的一切分析和深入就围绕着这个中心开始高速旋转,你期待得出来的结论和论断就能够使天空云开雾散和雨过天晴,芥蒂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个人携起手来重新开始;这个时候你还安慰自己:从信的内容看也没有露出什么别的锋芒和苗头呀,就是在这面包渣上还流露出某些不满现实的情绪那么是不是因为这现实就追究到我的历史了呢?问题只能从这里产生,芥蒂只能从这里消除──当我们找不到芥蒂的时候,我们像没头苍蝇一样着急;当我们找到症结和芥蒂的时候,我们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万一不是怎么办呢?我们突然又感到有些后怕。我们的自信开始一点点消退。怀疑又开始一点点从新的霉点和角度冒出。这些角度和霉点我们一开始怎么没有发现呢?你怎么就料定会是面包渣呢?怎么就不会是米粒、饭粒、菜帮或是菜叶呢?在论证的过程中,看着这面包渣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排除了其它;现在结论出来了,别的怀疑又排山倒海地来到了你面前。寻找和论证的时候看着别的都不像,现在看着结论又开始排斥面包。当初随便找一个饭粒或菜叶,都比面包渣要更接近事实。我们可能是太性急了,我们可能是太匆忙了,我们可能是太盼望了,我们可能太想早一点把这芥蒂用稀泥在心灵上抹掉,接着我们就可以心无芥蒂地欢迎我们的女兔唇来上海开法式酒吧了,我们就可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谁能想到仅仅是因为性急,我们一下就南辕北辙越走越远了呢?本来我们应该扎到米粒里、饭粒里、菜帮里和菜叶里,现在我们因为一时冲动就一头扎到了面包里如果你仅仅是扎到目前和现实的巴黎面包里还好一些谁知你矫枉过正朝着错误的方向撒丫子跑得那么远呢?──你一头扎到了几年之前的中国江边。这还有什么回旋和改正的余地呢?结论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们对回信充满了信心──我们担心的仅仅是一个开头;现在结论出来了,我们因为对寻找的怀疑就更加无法下笔。你就更加战战兢兢和如履薄冰了。

    对还是不对

    是还是不是

    开始还是不开始

    行动还是不行动

    死去还是活着

    到底还是不是面包?

    到了最后,你甚至有气无力地翻着白眼开始向我们求救了。你倒成了一个没有主意的人。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对你远离。当你没有遇到这种世界性难题的时候,你还身不在其位──你还没有掌握着世界的发展方向和这么多人──一个个还是熟人──生杀予夺的大权,当世界和众人熟人和乡亲们亲人们把一切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一下就感到高处不胜寒和伟人的孤独了──你遇事无商量。你感到身边没有可说话的人。无人商量并不是找不来人到你跟前,你找小刘儿也好,你找老曹和老袁也好,你找猪蛋或是刘老孬也好,他们都会乐意做出前辈的样子给你以指教,但是你又知道这些前辈的指教等于一切都没有说或者说还不如不指教。因为已经退休的长辈们这时都患了喃喃自语症和老年痴呆症还在其次,问题是他们已经身不在其位,他们对你难题的思考和深入也只能按照他们过时的经验在外围打圈圈就像一条外来的狗在你家园的周围瞎蹓跶一样──它对环境和地理并不熟悉,接着它的吠叫怎么能叫到点子上呢?好象他说明白了,其实还是不明白;好象已经深入了──这些长辈们处理起问题是多么地驾轻就熟啊,但是他说的一切都是隔靴搔痒甚至是南辕北辙,就好象你一开始就觉得芥蒂产生于面包其实产生于菜叶一样──我们都围绕在你的周围,但是我们更加对你远离。长辈们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和诲人不倦呢。你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嘴,──一开始觉得他已经深入出一个螺旋式的上升于是你们在一个制高点上有了会合,可五分钟之后,你像当初怀疑自己一样看出他的深入是离目的越来越远了──原来他抓的也是一个面包。但他还在那里洋洋得意和吹胡子瞪眼呢。他以为他又抓住了世界的根本呢。这个时候你才知道上面和下面是什么关系了。他的得意在于他的重复,你的苦恼在于你深入的迷向,最后你们倒是在结果上再一次相遇,这才是让你感到啼笑皆非的地方呢。──当然更让你感到啼笑皆非的是,你在大风大浪里都没有翻船,在故乡大的走向和把握上都没有出问题,顺利的把握了煤车和三矿,把握了花嫂和五矿,把握了春夏秋冬和引吭高歌,把握了老梁爷爷和他的鞭笞,把握了口号和面瓜又把握了东西庄的桥──要说无可挑剔也不现实,历史上哪一个伟人对于世界的把握是无可挑剔的呢?总能找出他的纰漏和缺点,总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但是在大的历史走向上和每当历史到了关键时刻,总是没有出大的问题和纰漏,就好象一场盛大的宴会,开始之前和运行之中我们提心吊胆,等宴会终于结束了,人都散场了,桌子上就剩下狼藉的杯盘,这个时候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终于说──当然一开始还是很谦虚:

    “还是有安排不周的地方!”

    “总是有意想不到的纰漏!”

    “生活真是遗憾的艺术!”

    “不能否认,杯杯盘盘,出了不少的问题!”

    “宴会进行中间,不管是菜或是酒水,热呀凉呀,多呀少呀,还有对于来宾位置和发言顺序的安排甚至对于邀请的遗忘,问题层出不穷!”

    但我们庆幸: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什么事情都有一个结束!”

    “在大的方面总算没出问题!”

    “宴会进行中间,总算没有出现停顿和冷场!”

    “总算圆圆满满地给下来了!”

    “还要怎么样呢?”

    “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以打八十分了!”

    于是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白石头在大的历史运作和第四卷总体结构的安排上,他也是可以自慰和举额称庆的,从自行车煤车到东西庄的桥,一切都正常运转下来了,中间没有出现停顿和中断,但恰恰在一个小小的阴沟里,在一个节外生枝的和女兔唇的通信芥蒂上翻了船──本来有她没她并不影响大的历史结构和运作──本来她可有可无,她的横插纯粹为了在花容月貌的姑娘头上再加上一朵装饰花──谁知道最后主体和钢架没出问题倒是这个横插和装饰出了问题呢?──倒是在可有可无的几封信上出了毛病、中断和芥蒂呢?──你还费尽心机找不出这芥蒂的具象和漂浮。问题是当初你不招揽它也就罢了,既然兜搭了它现在中途放下又会出现整体的遗憾。本来没这朵花也就算了,现在花儿出了毛病你粗暴地将花儿从姑娘头上摘下来姑娘会如何想呢?杯杯盘盘虽然不影响宴会整体的进行,但是在宴会的大厅里突然摔了一摞盘子也会破坏整体的气氛呢──这时它就演变成了我们行进的一个障碍。不把这障碍推开,大军就无法继续前进。本来它不是全局,现在因为这停顿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样它就成了阻挡我们全局的山峰这时它不就演变成全局了吗?

    我知道你是不重要的

    但我在心里放你不下

    我知道你是局部

    但我现在把你当成了全局

    不管你是面包还是米粒、菜帮或菜叶

    面包的深入就让它白费吧

    我现在重新捡起米粒

    米粒之后菜帮

    菜帮之后就是菜叶

    我要索根求源和溯流而上

    我要像梳头发和翻毛根一样翻遍大地

    为了局部我要折腾全局

    不管它宴会是不是开得下去

    当然一想到米粒、菜帮和菜叶我也有些发怵

    因为它们前边也像面包一样有着多么湍流险滩

    正是:

    路漫漫其修远兮

    穹庐之下

    就剩我一个人在求索

    就不能让我收工吗?

    特别是当村庄出现炊烟和暮色之时

    于是,当面包和面包渣被白石头自己──不是别人,别人在这里没有插足之地──否定之后,当他面前又重新摆上了米粒眼看着自己过去寻找面包的心血付之东流现在为了一个米粒又要穷其心智和苦其筋骨重新寻找的时候,他不禁也有些委屈和畏难的情绪了。而且更大的担心在于:

    假如一切毛根都翻遍了,那个毛毛虫不藏在这里怎么办?

    比这更可怕恐怖的是:

    假如米粒、菜帮和菜叶都深入和翻遍之后,突然又发现芥蒂还存在于面包怎么办呢?

    这时白石头才知道,不登其位不知其位之难,不吃鸭梨不知鸭梨的滋味,作为一个身居高位对众人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作为一个革命先行者和道路的探索者,如果一场探索归于失败革命最后归于流产,他在像潮水一样涌向自己阵地的敌军面前不将最后一枪留给自己不将手枪调转头伸到自己嘴里扣动扳机还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这时白石头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当然白石头也知道,如果他现在自杀、卧轨和跳江的话,他在历史上又会陷入另一个覆辙:他就真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跟牛根哥哥可不一样。因为他在大局上是问心无愧的。他的跳江不是因为大局而是因为局部,不是因为宴会而是因为杯盘,不是因为信而是因为查不清信中的芥蒂产生于面包还是白菜──如果你跳江之后,整体和大局的屎盆子可不就扣到你头上了吗?你不就成了历史的替罪羊了吗?不是大局也成了大局,不是宴会也成了宴会,不是因为信也成了因为信,过去的大局毁于一旦,第四卷难道再还到小刘儿手中让他继续操作吗?──如此严峻的形势而白石头还没有自杀,唯一的原因是他还在顾全大局──他不能让牛根的悲剧在历史上再一次重演。

    于是白石头最后就没有自杀──没自杀并不是白石头通过米粒、菜帮和菜叶寻找到了信中的芥蒂,信中的芥蒂并没有找到;没找到并不是他半途而废到面包就停止了,面包之后,他也翻找了米粒、菜帮和菜叶──但是当你把箱子里所有发毛的东西都倒出来的时候,各种毛发的东西杂在一起你就更不好翻找了。过去的线条和思路,重新进行了杂交。记忆像旧物中的虫子一样随着翻出的杂物在到处乱爬。面对着遍地乱爬的虫子,白石头大叫一声离精神崩溃只差一步之遥。但历史既然降大任于白石头,虽然也苦其心智和劳其筋骨,但历史并不想在这里将他像用鞋底抿虫子一样将他抿掉──流出一滩多么清澈的绿水啊;这时历史又拍了拍白石头的肩膀感叹说:看来你真是一个老实人呀,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呀,大江大海我不折腾你,小小阴沟我让你喝个肚圆──多少英雄毫杰,大江大海他都蹚过来了,不都是在小小阴沟里英雄气短?──你也不是孤立的。我这样折腾和绞榨你也只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对世界万物的分析和深入,一切还是从自误入手吧孩子,一切都不要大意,一切都不要心存侥幸;翻遍旧物还没有找到头绪并不怪你,而是头绪根本不在旧物之中。就好象你跟你一个妖怪打了半天发现妖怪并不在你所处的人间而是天上掉下来的一根拐杖罢了一样。芥蒂在哪里?芥蒂并不在面包、米粒、菜帮和菜叶之中,也不在信中或中国和巴黎,也许这个芥蒂并不存在而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也许这个芥蒂确实存在而不是你现在的感觉和能力、思维和科技所能发现的。芥蒂感觉的存在,稀奇古怪的想法和突然的一种伤感和恐惧,突然的一种茫然和犹豫,并不是我们内在和外在的原因造成的,它永远超于时代和我们的感知水平,表现出来也许才是我们经常说的恐惧?将你的芥蒂和担心从旧物中翻找一遍而一无所获,你这种做法的本身已经在谬误的道路上走得不近了。你已经开始在你的岔路上挖掘自己的坟墓比起这一点你提前自杀说不定还要好一些?那起码说明你还有一种自知,你还知道自己已经误入歧途──同时它也说明行动十有八九是错误的,就好象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一样而我们的行动钻入谬误也十有八九。一切的言语和行动都受当时气氛和时间的影响,我们都有讨好和迎合气氛和时间的习惯。信是一时的情绪和冲动之作,当你面对信的时候其实面对的是一个已经逝去的不存在,你还明知故犯地把这不存在当成一种真实,对着这不存在和虚假来抒发自己的情感和对应,这时你的对应不也显得有些荒唐和可笑吗?──何况你的对应也是一时的情绪和冲动呢。──双重的镜子映照着误会的面孔,来往穿梭以至无穷,哪里还有真实的她和真实的你呢?哪里还有真实的芥蒂让你寻找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断和停顿,往往离两个人的岔路还要更近一些呢──但是我们的白石头在此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历史,当他面对着和女兔唇通信中断的时候,他还在那里碾转反侧和把小局当成大局──他忘记目前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他处理呢,他忘了我们还有多少人的命运掌握在他的手中呢,他倒在那里对一个小节放心不下于是这小节就真的被他弄成了大局如果我们不跨越这个大局就走不到真正的大局和历史之中──于是他和女兔唇私人通信的中断就成了我们所有乡亲为之烦恼的主要生活内容了。当我们看到白石头在那里放心不下,我们也一齐跟着他在那里焦急和放心不下。我们甚至想发动大家一齐来帮白石头在旧物中寻找;能早一点找到他们之间信的中断的芥蒂──虽然我们和历史一样知道这是永远寻找不到的──白石头就可以有信的开头和检讨的开始,我们不就和白石头一块走出这误区和岔路重新踏上我们的康庄大道了吗?──同样,虽然我们知道信的中断往往比不中断还要更接近世界的本质和真理,就好象我们在生活中什么都不说往往比滔滔不绝还要更接近世界的本质和真理一样──本来我们离世界的本质和真理只有50里,滔滔不绝的结果,会使我们后退本质和真理100里──我们知道信的中断和放弃比对旧物的寻找──这种无谓的努力──更能改善白石头和女兔唇的关系和他们的通信,他们什么都不通和什么都不写才是世界上更好的通信,不通信才能证明你们的感情──虽然你们过去有过诸如面包和面包渣、米粒和饭粒、菜帮和菜叶的种种误会,但正因为这样,你们现在什么都不通不就证明你们的一切改正和重建了吗?不就证明你们重建的情感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尽的吗?──虽然我们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们因为目前的利益和为了使我们早一点走出误区踏上康庄大道,我们还是赶紧集合起来与白石头站到了一起。──但是,真等我们集合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要把一个个在各自岔路上已经走得不近的人们回头集合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实现起来也和说服白石头一样困难。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和白石头没有什么区别。当我们在责备别人的时候,我们本身也在误区之中。我们每个人都已经走得太远了。

    当我们想回头集合的时候

    我们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一切都木已成舟

    让我们怎么还原根深叶茂的大树?

    一切都生米煮成了熟饭

    让我们怎么还原成那甩手无边波浪翻滚的稻田?

    我们都已经患了老年痴呆症了

    让我们如何再回到黄口小儿呢?

    于是我们只好象儿童一样喃喃自语

    我们只好在面包渣和米粒的旧物里极力翻捡

    这时我们连帮一下白石头都不可能了。我们站在各自的岔路上面面相觑。我们不知道事情会是怎样一个了结。这时我们才感到当你走到天地的尽头能仰面大哭驾车而返是多么幸福啊,因为你还知道回去的路;而我们却只能停留在自己的岔路上嘤嘤而泣。当然,我们从历史经验又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上帝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当我们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时候,也就是上帝和历史出现的时候;当我们嘤嘤而泣找不到回家的路的时候,这原地踏步和嘤嘤而泣的本身,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烦恼和不可知交给了上帝和时间。当我们的白石头和我们的全体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和找不到和女兔唇通信的芥蒂的时候,上帝和时间也就毫不失约地走到了我们面前。是你,唯有你,上帝,才能将我们这群在歧路上嘤嘤而泣的羔羊给解救出来,虽然我们转头就背叛上帝以为是自己从岔路上又回到了康庄大道──我们觉得自己又从局部回到了整体,又从枝叶爬回了主干,一切都解决了──你可知道这解决的本身是不是在另一条歧路上越走越远呢?说不定你的回头就是一种倒退呢?但是当我们和上帝和时间又一次重逢的时候,我们看到白石头信的危机也是我们的危机被上帝暗渡陈仓之后,我们还是鼠目寸光地在那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将过去的一切烦恼丢到了脑后。──白石头的信的危机的解决并不是因为我们一起在信中、在字里行间、在面包渣里、在米粒里、在饭粒里、在菜帮里和菜叶里找到了我们根深蒂固认为的芥蒂,而是因为在白石头苦恼得真要自杀的时候──他已经将安眠药和管枪给准备好了──突然接到了上帝的电话──而这个上帝的化身竟是女兔唇本人──她在电话中笑吟吟地说──好象世界上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地问白石头:

    “亲爱的白石头,你想见我一面吗?”

    白石头诚惶诚恐地说:“我还没有给你回信呢!何况我现在也去不到巴黎!”

    女兔唇:“我们已经不用通信了,你也不用去巴黎,因为我现在已经来到了上海。我离你只有几步之遥。”

    白石头急忙说:“那么我们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何时在上海开酒吧,对吗?”

    女兔唇又笑吟吟地说:“酒吧也不用讨论了,我的酒吧已经开好了,现在是请你来跟我喝一杯!”

    操你娘的!白石头一下就瘫到地上。晕眩过去,白石头虽然感到肚子像被掏空一样轻松──过去的一切芥蒂都不存在了,但是他也像肚子被掏空一样感到失落。因为这一切掏空表明着:他过去挖空心思和费尽心机的所有寻找都是在瞎子点灯白费蜡。当我们知道芥蒂不存在了,漂浮不存在了,具象不存在了,面包渣不存在了,米粒不存在了饭粒不存在了菜帮不存在了菜叶也不存在的时候,我们觉得世界也像我们的肚子一样被掏空了──那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一个和我们心存芥蒂的人突然遇到车祸,我们看着车轮下血泊中的他除了感到轻松之外,也感到一些失落呢。这个时候我们对一切的芥蒂和芥蒂的附着物面包渣和那倒在车轮下的人是多么地怀恋呀──就像怀恋我们的童年和少年一样,它毕竟是我们生命记忆的见证。于是白石头接到女兔唇的邀请之后,并没有马上赶过去与女兔唇会面。他需要在会面之前安排一段闲隙,好把他认为存在的芥蒂和嫌疑,漂浮和具象,面包和面包渣、米饭和饭粒、白菜帮和白菜叶把空间给重新填充起来──他在电话里的推却之词却是:

    “亲爱的,我是多么地想马上赶过去呀,但是,这两天我患了病毒性痢疾。”

    当面包渣和芥蒂退去之后,我们应该书归正传的说一下1969年刘老坡的那件黑棉袄了。当我们刚才在说着信和面包渣的时候,其实我们要说的是刘老坡的黑棉袄;当我们说着刘老坡的黑棉袄的时候,其实我们要说的是就要到来的王喜加。──我们和王喜加表哥相处了那么长时间,他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从来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这是他和我们的最大区别──而我们对世界上发生的一点一滴的往事又是多么地关切呀──而这个缘起和对比是不是一定要追溯或后退到白石头和女兔唇信的芥蒂上,倒是值得讨论──但是从他对世界的态度上,从他对我们的态度上,从他对老婆的态度上,从他对玩笑和看戏的态度上,从他对喝酒和性的态度上,从他对他的信、落在他面前饭桌上的米粒、饭粒、菜帮和菜叶的态度上,我们还是有理由提出,他对于我们村庄的执掌,和白石头对于第四卷的执掌──两人在心理出发点上又是多么地不同啊。现在将悖反的信、面包渣、米粒、饭粒、菜帮和菜叶作为王喜加出场的一个前奏──让它们摇着小手戴着面具出现在舞台上,对于后来王喜加的米粒和菜叶的出台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们以为刚才对于白石头和女兔唇芥蒂和面包渣的寻找已经是枉费心机和瞎子点灯白费蜡,谁知道现在又被白石头移花接木废物利用当作他第四卷第七章的一个前奏了呢?──这时他倒没有浪费任何米粒。为了填充他们之间的距离,他甚至还拿出了1969年刘老坡的黑棉袄,让我们重新跟着焦急和寻找。本来往事已经成为行尸走肉,现在在前奏的引导下又重新登台和卷土重来,在新的一轮演出中烨烨生辉和大发异彩。我们在选择接班人的时候还不知道白石头是这样一个节约自己和世界的人──也是他在进行之中受到上帝的启发吧──现在他开始从小处入手,连一个面包渣、米粒、饭粒、菜帮和菜叶都不放过──直至刘老坡的黑棉袄──如果放到过去,我们会把这看成目光短浅和不着腔调──甚至在大而化之方面还不如白蚂蚁呢──使我们感到庆幸的是,当时我们是多么地胡涂呀,这种胡涂使我们误选了白石头现在就成了我们具有历史眼光的一种体现──废料就这样成为历史的珍宝。随心所欲的自然一划,现在就成了历史的遗迹。历史在哪里?历史就一定要在富丽堂皇的大厅迈步和掌管在衣着干净的人手中吗?现在我们的白石头从他的阶级本性出发,就开始了小鸡觅食认为历史也在随意的一堆杂草之中和一条地缝里面。我们寻找历史不用跑那么远的路,我们看我们的身边也就够了。寻找一下地上的面包渣、米粒和饭粒、菜帮和菜叶,同样能够找到历史的源头。我们随意拿出几封信,就是历史的档案。我们运筹帷幄在自己的鸡窝旁,同样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当我们骑着自行车要楔入街上人流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该把握一个怎样的楔机;当我们拿着一件多年之前普通的刘老坡的破棉袄时,我们不知道怎么让它接通历史──但是当把这一切放到白石头手里,短短的时间里,他怎么就那么驾轻就熟和无师自通了呢?──一下就让它们自然而然地排好了队。白石头,你干得不错。虽然我们也看到你在操作的时候有些胆怯和生硬、被我们的历史和你自己的私生活折磨得就要自杀,最后问题的解决不是因为你的无师自通而是因为上帝的意外出现,但是我们对你这种回过头来马上废物利用一点都不浪费我们和你自己情感的做法──一点一滴的情感都要滴落得恰到好处和能听一个响儿──在王喜加之前楔入你的面包渣和刘老坡的黑棉袄的举动,还是由衷地欣赏和佩服。白石头,接着说你的黑棉袄吧,我们心服口服地洗耳恭听。

    刘老坡的黑棉袄是对襟布扣,袄上已经布满了油渍。一件黑棉袄在生活中非常平常,但是就是这样一件黑棉袄,在1969年一个特殊的历史时刻,就被我们的刘老坡──也就映照出了白石头吧?──推向了极致发挥出它最大的作用──事先刘老坡也没有料到。一件棉袄不会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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