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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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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幼林继续逗着鸟儿:“那着什么急呀?不就是系辞上传吗?背下来还不容易,我给你背几句,‘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怎么样?”

    “你会背?没见你下工夫呀?”张继林觉得挺奇怪,转念一想,又问:“那应科目时与人书呢,怎么背得一塌糊涂的?”

    “我成心的,压根儿就没打算好好背,谁让那老头子老训我?”张幼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林满江急匆匆地闯进来,高声喊着:“掌柜的”

    “嘘!小声点儿,留神吓着鸟儿。”张山林就怕这一惊一乍的。

    “掌柜的,您还惦记鸟儿哪?出大事儿啦!”林满江急得都快哭了。

    “天塌不下来,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大事儿?”在张山林看来,除了鸟之外,别的什么事儿都算不上是大事儿。

    林满江把茂源斋抢了科考用纸的事说了,张山林皱了皱眉头:“嗨,我还以为天塌了呢,没事儿,满江,承办官卷这事听着没什么,可那是什么人都能接的吗?要是那样儿怎么这两百年都只给咱松竹斋呢?要是真不让咱办了,除非是他不考了,你说是不是?不定是哪儿来的风言风语呢,你还就真让人给吓着了?”

    “哎哟掌柜的,这么大的事儿,要不是确凿可靠,我能这么急着跑来找您吗?这回是真的麻烦啦!往年翰林院早就来人了,可今年都到现在了还什么信儿都没有呢!”

    张山林继续逗着鸟儿:“哎,满江,我说是你心急吧?这没来人——咱就等着呗。反正早晚得来,再说了,他们不着急咱急什么呀?就算日后皇上要怪,那也得先怪他们翰林院,也到不了咱松竹斋这儿”

    “哎呀,掌柜的,要就是翰林院还没来人,那倒好了!往年他们晚来些日子也不是没有过,可这回,咱们这边儿没动静儿,有的人可有动静儿啦,这我还能不急吗?”

    张山林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停下逗鸟,看着林满江:“你这话怎么说?谁有动静儿啊?”

    “我听说,茂源斋两个月前就派人去南边进货了,而且去的是湖州潘老板那儿”

    张山林感到很诧异:“潘老板?他家的货不是只供松竹斋吗?茂源斋是不是糊涂了?”

    “咱们太大意了吧?以为跟潘家好几辈子的交情,出不了问题,这事儿非同小可,官卷是咱们家的大头儿,说它是松竹斋的命根子也不为过,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生意大不如前,要是再把这看家的买卖给丢了那松竹斋还能不能保住可都不好说了!”林满江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张山林半信半疑:“有这么严重?我看咱铺子里生意一直不错啊,怎么让你这么一说好像说垮就能垮了?”

    “您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前些日子库房受潮,眼下老潘家的账还不知怎么给人结呢!”遇到这么一个掌柜的,林满江真是急不得恼不得。

    “那现在有什么辙呀?”张山林眼巴巴地看着林满江。在生意上,张山林历来就是个没主意的人,关键时刻还得靠林满江。

    林满江叹着气说:“事到如今,咱得先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估计一半天就能有信儿了,然后咱再商量。”

    “那就这么着吧,潘家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吧?”张山林思忖着“你跟他们说,再等几天,松竹斋是他家的老主顾了,就算真要欠账也欠不到他家呀!”

    “我尽力吧,再多说说好话。唉,打老爷子一走,这倒霉事儿就没断过,就跟说好了似的,全赶一块儿了!”林满江感叹着,走出了张山林的家。

    松竹斋的大门口,潘家的大伙计和他带来的几个人还在吵吵嚷嚷,潘家大伙计手指着松竹斋的匾不客气地说:“这哪儿像老字号的做派?我们潘家和你们松竹斋做生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越来越不守信用了?”

    松竹斋的伙计一个劲地给潘家大伙计鞠躬:“您多包涵,您多包涵,还请回去跟潘爷说,再宽限几日,等松竹斋的银子周转过来,我给潘爷送到府上”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陈掌柜高兴得摇头晃脑哼起了小曲儿。

    庄虎臣从后门进来,见掌柜的这副模样,正在猜测遇见什么喜事儿了,又听见街上闹哄哄的,于是就问正在摆弄笔筒的小伙计:“外面怎么了?”

    “哦,是松竹斋,他们家让人要账要到门儿上来了,半天了,还没走呢。”小伙计伸着脖子又向外看了一眼。

    陈掌柜“哼”了一声,踱到桌子前:“这就付不出账了?看来我还高估他们了,早知道这么不顶用,我根本就不用费那么多脑子。”

    庄虎臣挺为松竹斋惋惜,他站在门口看了看,语调有些沉重地说:“他们家最近是真走背字儿,说是库房给泡了,存的货都完蛋了,这不,人家来要账了,可真够他们一呛的,看来松竹斋的气数要到头儿了!”

    陈掌柜呷了一口茶,不屑地瞟了一眼庄虎臣:“你以为,松竹斋的库房是说漏就能漏吗?”

    庄虎臣一惊:“掌柜的,您是说”

    “那当然!我早就说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得让它万无一失才行!哼,我要这一次就让他松竹斋关门滚蛋,再也别想翻身!”陈掌柜看了庄虎臣一眼,露出了笑意“虎臣啊,你想出的那两招‘从上到下,再断其货源’虽说是够绝的,但还不够狠,所以我又给加了把料,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人去他家房上借了几块瓦”陈掌柜暗自得意着。

    庄虎臣的心一沉:“掌柜的,这可”庄虎臣看着陈掌柜,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潘家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终于谈成了,潘家答应把那批货给咱们,不过价格上还得抬点儿。”庄虎臣看了一眼街对面的松竹斋“说实话,这也是沾了松竹斋不景气的光,潘家和松竹斋做了几辈子买卖,那交情不是一般人能拆台的,潘家的人一个劲儿地说,就这么把松竹斋给甩了,脸上真有点儿挂不住,几辈子的交情啊,要不是因为张山林不争气,潘家说什么也不会出此下策。”

    陈掌柜不阴不阳地瞧着庄虎臣:“虎臣啊,怕是没这么简单吧?进货的价儿抬点儿?抬多少?这涨出来的差额进了谁的腰包,恐怕是说不清楚吧?”

    庄虎臣的脸涨红了:“掌柜的,听您这意思,是信不过我庄虎臣,怀疑我从中拿好处?”

    “你别误会,我还能信不过你?我只是疑惑,光凭你这两片子嘴就能把松竹斋给顶了,把潘家拉过来?可别是松竹斋和潘家合起来做套儿让咱们钻啊。”

    “陈掌柜,您这心眼儿可是够多的,对谁都防一手儿,要是这样,以后再赶上谈生意,恐怕还得您亲自出马,我可不想招这嫌疑。”庄虎臣的脸耷拉下来。

    “虎臣,这你就多心了,我信不过谁还信不过你吗?”陈掌柜打起了圆场。

    话虽这么说,可这里的弦外之音庄虎臣能听不出来吗?接下来好几天,庄虎臣心里都觉着别扭。

    给秋月赎身的高官,就是刚从湖南调入京城、出任刑部左侍郎的杨宪基。杨宪基是个江南才子,一次出官差到南京,在秦淮河偶遇秋月,两人诗词唱和、美酒笙歌,不觉相见恨晚。同僚们以为杨大人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哪知他是真动了感情,回到长沙后不久,又重返南京,花重金给秋月赎了身,这次到京城赴任,也把秋月带在了身边。不过,杨宪基心里也有苦衷。

    离琉璃厂不远有个明远楼茶馆,茶馆二楼的雅间里,此时杨宪基正握着秋月的手,默默地注视着她。要说的话难于启齿,良久,杨宪基才开了口:“秋月,你听我说,我对不住你,你随我千里远到京城,我却不能把你接到家中,我”

    秋月打断了杨宪基的话:“大人,别这么说,您为秋月赎了身,我能与大人同居京城,已经心满意足了,秋月别无奢望,不在意将来,也不在意什么名分,只要大人不嫌弃,秋月一生就在小院里随时等候大人。”说到这儿,秋月的眼睛里已经满含泪水了。

    杨宪基叹了口气:“唉!”他把秋月的手握得更紧了。

    秋月十分的善解人意,适时改变了话题:“大人,衙门里的事还顺利吧?”

    说到衙门里的事,杨宪基的脸上有了点笑容:“还好,我刚到,这几天光顾着应酬了,还见了几个过去的老同僚,聊了不少往事,真是光阴似箭啊!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你父亲的案子,等过些日子安顿下来,我打算调来你父亲的案卷好好琢磨琢磨。”

    “那就拜托大人了!”秋月十分感激。

    “我说秋月,你怎么老这么客气?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杨宪基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怀表看了看“糟糕,差点儿忘了,我还有个饭局,这样吧,我先送你回去。”

    杨宪基的轿夫见杨大人和秋月从茶馆里出来,立刻起轿迎了上去。

    秋月看了看天色,对杨宪基说:“大人,这儿离琉璃厂不远,我想去逛逛,您赴约吧。”

    杨宪基有些犹豫。

    “我走不丢的,您放心去吧。”

    杨宪基又追加了一句:“早点回家!”这才起轿去赴约了。

    张家小院的东屋里,张幼林大声地背诵着应科目时与人书:“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于泥沙,吾宁乐之”

    私塾先生闭着眼睛跟着张幼林背诵的节拍摇头晃脑,张继林在一旁临帖。

    张幼林扭头从窗户缝里看见林满江从影壁后面走进来,一走神,背诵的声音就低下来了:“若俯首帖耳,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

    私塾先生睁开眼睛,见张幼林正往外面看,于是拿起桌子上的一块木板“啪”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了震耳的响声。

    张幼林吓得浑身一激灵。

    “别东张西望的,我看你就是成心捣乱,这不是能背下来吗?给我好好背一遍,一会儿再背系辞上传。”私塾先生又闭上了眼睛。

    张幼林背诵的速度又快起来:“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

    张李氏站在北屋的窗下听着东屋里的响动,也看见张幼林的种种顽劣,不觉潸然泪下。顷刻,她赶紧擦干了眼泪,林满江也已经到了门口。

    “大少奶奶,哦,夫人,您看我老改不了这口,您找我?”

    “没事儿,林师傅,您怎么顺口就怎么叫吧,都这么多年了,您快请进来吧。”张李氏把林满江让进屋里。

    两人坐下,张李氏问道:“林师傅,您来松竹斋有三十多年了吧?”

    “嗯,到下个月就三十七年了,我十四岁到松竹斋跟老掌柜学徒,这一晃已经五十岁的人啦!”

    “那个时候,松竹斋兴盛吧?”

    “那是!想当年,别说在琉璃厂,就是可着北京城,要说起南纸店,首屈一指就是咱松竹斋了。唉,那风光是不在啦!这眼下,就更甭说了,让人是一想就心疼啊!要是松竹斋真不行了,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老掌柜啊!”林满江说着激动起来。

    张李氏给他倒了杯茶端过来:“这阵子我晚上都睡不安生,林师傅,您说,松竹斋怎么就成这样了?”

    林满江站起身来接过茶杯:“这是您问,我可就照实说了,要是有不对的地方,您可得多担待。”

    “我就是要听您的实话,您尽管说吧。”张李氏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掌柜的就不是个买卖人儿,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这我不说您也知道;这儿还没挣来呢,他早早的就先花出去了,这么做买卖,能有个好儿吗?老掌柜在的时候,多少还是个震慑,现在可好,连幼林少爷也跟着唉,我真没法说了!”林满江是越说越激动,茶水差点儿泼在地上。

    张李氏叹息着:“都是公公和梦林去得太早了,可眼下,他叔贪玩儿,咱也不能眼瞅着这二百年的家业就败了啊!”林满江也叹了口气:“唉,话是这么说啊,可”

    “林师傅,您是这家里的老人儿了,比我都来得早,眼下我就得指着您了,咱们得商量个法子,救救松竹斋。”张李氏诚恳地望着林满江。

    林满江想了想,说:“当初大少爷过世的时候,孙少爷还小,松竹斋这才交到二少爷手里。我琢磨着,要是现在您再把铺子接回来,也不是不在理儿。”

    “接回来?可如今账上都支应不开了,我就算把铺子接回来也还是不行啊,再说了,我一妇道人家,对柜上的事儿又不懂,怎么管啊?”

    这显然不是个好办法,林满江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接着唉声叹气。

    “林师傅,我今天请您来,就是想求求您,说什么也得想出个法子,”张李氏哽咽起来“他叔儿指不上,继林和幼林还小,就只有您能帮我了,松竹斋万万不能”她说不下去了。

    “夫人,您别着急,我这一辈子都在松竹斋,东家的事儿就是我的事!”

    林满江嘴上安慰着张李氏,可他心里明白,松竹斋到了这份儿上,要想起死回生,难啦!

    秋月在琉璃厂边走边辨认着沿街商家的字号,左爷带着心腹李三黑和柴河打这儿路过,左爷远远地瞧见秋月就开始挪不动步了。

    这位左爷大号叫左金彪,是琉璃厂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恶霸,四十出头的年纪,生得满脸横肉,个头中等偏高,肤色黝黑。左爷色迷迷地盯着秋月看,还贪婪地咂巴着嘴自言自语:“嘿!这小娘们可真水灵,跟他妈画儿里的仙女儿似的,左爷我真是四十多年白活了,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儿?”

    左爷身旁的李三黑,绰号黑三儿,三十来岁,他的背有点儿驼,黑三儿凑到左爷的耳边,低声问道:“左爷,我看出来了,您老人家瞧上这小娘们儿了,是不是?”

    “瞧你说的,漂亮娘们儿谁不喜欢?”左爷毫不掩饰。

    柴河笑道:“那您还等什么?喜欢就说一声,兄弟我把这小娘们儿叫过来就是了。”柴河有个二十来岁,绰号叫柴禾,还甭说,这绰号起得挺妙,柴河长得就像根细长的麻秆柴禾。柴禾刚要上前,被左爷一把拽住:“你懂什么?对付这种娘们儿可不能霸王硬上弓,在大街上玩愣的,非捅大娄子不可!”

    “这好办,我把这娘们儿引到僻静处,剩下的事儿就看您老人家的啦。”黑三儿又凑近左爷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左爷大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小子,真他妈的是个狗头军师!”

    秋月全然不知已经被地痞盯上了,她还在边走边看商家的字号,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黑三儿举着一块手帕从后面追上来:“小姐,等一等!”

    秋月转过身子:“你是喊我吗?”

    “小姐,你掉了东西啦,瞧瞧,这手帕是你的吧?”

    秋月嫣然一笑:“您追错人了,这手帕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不对吧,我明明看见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黑三儿装得跟真事儿似的。

    “真的不是,您可能看错人了,不过,我还是得谢谢您。”

    黑三儿摸了摸脑袋:“噢,我还真是认错人了,小姐,你别客气,我们一家子都是吃斋念佛之人,行善助人是我的本分嘛,你这是找人吗?”

    “不,我在找一家叫松竹斋的铺子。”

    “嗨!松竹斋啊,我知道,离我们家不远,我带你去!”

    “那真谢谢您了。”秋月不明就里,跟着黑三儿就走了,还以为遇见了活菩萨。

    张李氏向林满江讨主意这当口儿,张幼林已经溜到了隔壁他叔儿家。

    张山林一见到侄子就乐了,手里捧着个葫芦迎上来:“哟,幼林,还不到下课的时候吧?”

    “今儿那老东西有事儿,走得早。”张幼林进了院子就奔鸟笼子去了,张山林把他截住,把葫芦捧到了他的眼前:“你来得正好,瞧瞧我新淘换的蝈蝈,好家伙,就这么一蝈蝈,加上一葫芦,你猜多少银子?”

    张幼林瞟了一眼:“撑死了也就二两吧。”

    “二两?这么着得了,我给您十两银子,您给我找这么一空葫芦就行,您要真能十两银子找来,我有多少要多少,告诉你,这蝈蝈加上葫芦,不多不少,四十两银子!”

    张幼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么贵?”

    “那是,你得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瞅瞅,这蝈蝈的颜色,色碧而嫩,跟顶花儿的嫩黄瓜似的,这叫豆绿蝈蝈,再瞅瞅这身形,须长翅阔,瞧见那画儿上的美人儿没有?那小腰儿,那身条儿,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这么说吧,这就是蝈蝈里的美人儿,真正的秋虫儿。”

    “叔儿,什么是真正的秋虫儿?”张幼林故意做出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

    “小子,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儿?平日里不是挺能吗?”张山林显得颇为得意“跟叔儿好好学学吧,告诉你,秋虫儿者,当秋虫盛鸣之际,搭火炕于空室,室必通风,炕上铺以豆枝草叶,炕下煨微火,每日淋水,任其枯腐,选蝈蝈雌雄俱健壮者,纵于枝叶间,任其自寻配偶,中秋节后望可交配甩子,逾两月即可成虫儿。大侄子,你听明白没有?”

    “这么麻烦,我还以为秋天到草丛里逮一只就行了呢。”

    张山林板起脸来:“笑话,您那叫秋虫儿吗?那叫鸟儿食,喂鸟儿倒差不多。秋虫儿是什么?十冬腊月,西北风一刮,您怀里揣一葫芦,蝈蝈‘得儿,得儿’一叫,那是什么劲头?给个神仙也不换!”

    “好嘛,一只蝈蝈还这么多说道?我听着都晕。”

    “你以为呢?这是学问,书本上可学不到,你查查四书五经去,那上面有吗?”张幼林仔细地看着蝈蝈,张山林又滔滔不绝起来“再说我这葫芦吧,之所以名贵,是因为摘下生葫芦得晾干一年,等着它变硬,然后入油温炸,等到色变得微黄再取出晾干,用丝帛抛光,这时您再瞧瞧,这葫芦是光润剔透,再配上象牙盖儿,上面刻上‘五蝠捧寿’、‘鱼跃龙门’什么的,这就齐活了,这葫芦,三十两纹银,少一两人家都不卖。”

    “叔儿,不是我夸您,像您这么会玩的,京城里还真不多,要玩就玩出个派来,哪天您闹身好行头,左手拎鸟儿笼子,右胳膊上架只鹰,怀里再揣一蝈蝈葫芦,后面跟一大狼狗,迈着四方步往天桥那儿一溜达,嘿!这才是真正的爷。”张幼林真心恭维起他叔儿来。

    张山林听着浑身舒坦,怜爱地看着侄子说:“幼林啊,你小子,就是和你叔对脾气,连玩都能玩到一块儿去,唉,你堂兄继林啊,没你有出息,除了会死读书,什么本事也没有!”

    张幼林摸摸肚子,看着张山林说:“叔儿,我饿了,今儿晚上咱去哪儿吃饭啊?”

    张山林掏出块金怀表看了一眼:“哟,净顾着说话了,还真到饭口了,这么着吧,咱们去泰华楼,我做东。”

    “行啊,泰华楼的香酥鸭和水晶肘可是一绝啊,我可是有日子没去啦!”张幼林兴奋起来,拉着张山林直奔了泰华楼,至于这顿饭要花费多少两银子,这叔侄俩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天色渐晚,黑三儿引着秋月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街。

    秋月疑惑起来,不安地看着黑三儿:“大哥,松竹斋怎么会在这里?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我们家在这条街上住了有小一百年了,还能走错了?你甭着急,马上就到。”这时,左爷带着柴禾迎面走过来。

    黑三儿突然挽住秋月的胳膊,把脸凑上去:“姑娘,让哥亲一个。”

    秋月大惊失色:“你你要干什么?”

    黑三儿一把抱住秋月:“姑娘,你别怕,哥喜欢你。”

    秋月挣扎着大声喊起来:“来人哪”

    左爷和柴禾蹿过来:“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敢调戏良家妇女?”

    黑三儿掏出了一把匕首朝左爷一晃:“你们少管闲事,都给我滚开!”

    左爷义正辞严地说:“把刀子给我放下!听见没有?”

    “老子要是不放呢?”

    左爷突然飞起一脚踢在黑三儿的小腹上,黑三儿惨叫一声扔掉了匕首,柴禾照着他又是一脚,黑三儿被踢出两米多远,摔倒在地上

    左爷双手叉着腰:“起来!大爷我打起不打卧,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黑三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左爷扶住惊魂未定的秋月,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儿吧?”

    被吓得花容失色的秋月紧紧抓住左爷的胳膊,心有余悸:“大叔,刚才那个人是坏人吗?太可怕了,我怎么会相信他,让他把我带到这儿来?”

    “那小子当然是坏人,我要是晚到一步,不定出什么事呢。”左爷向柴禾递了个眼色:“柴禾,你到前边看看,给小姐叫辆车来。”

    柴禾心领神会:“行,你们等着!”说罢坏笑着走了。

    “姑娘,我家离这儿不远,要不上我那儿歇歇再走?”

    “不用了,我能走,谢谢大叔了。”

    “姑娘,你可别叫我大叔,我有这么老吗?刚三十出头啊,我看你还是叫我大哥吧。”

    秋月四处看看:“大哥,这是哪儿啊,我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左爷大包大揽地:“没关系,我送你,放心吧,有大哥在,就没人敢欺负你。”

    柴禾赶着一辆带篷的马车过来,左爷催促着:“姑娘,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秋月信以为真,她正要上车,突然,马车车厢的布帘猛地掀开,黑三儿探出脑袋,一把抓住秋月的胳膊:“上来吧!”说着便把秋月往马车上拖。

    秋月这才醒过味来,她拼命地挣扎,高喊“救命!”

    左爷在一旁欣赏着,微闭着眼睛,陶醉其中。“喊吧,大声喊,左爷我喜欢听你叫唤,比百灵叫还好听啊!”左爷的心此时已然飞到了床上

    秋月的呼救声惊动了迎面过来的一顶绿呢官轿,官轿停住了,一位身穿官服的大人下了轿,他拦在路中央厉声喝道:“住手!你们是何人?”

    左爷一见官员便有些心虚,但还是故作镇静地解释说:“大人,别误会,这这是我内人,跟我吵了架跑出来,怎么劝也不回去。”

    “大人救命,我不认识这些人!”秋月已经是满脸泪水了。

    官员心里全明白了,他怒视着三个歹徒:“好呀,你们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霸抢民女,活得不耐烦了吧?放开她!”

    黑三儿和柴禾无可奈何地松开手,秋月赶紧躲到了官员的身后。

    左爷见势不妙,立即跳上马车,柴禾举鞭猛抽马屁股,马车转眼之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官员转过身来问秋月:“小姐,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就这样,秋月被这位解救危难的官员送回了住处。在回家的路上,秋月得知,这位官员就是刑部主事、后来青史留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刘光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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