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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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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松竹斋向华俄道胜银行借款到现在,时间又过去了两年半,张继林和张幼林相继完成了私塾的学业,赋闲在家。张继林还是一如既往地看书练字,张幼林则给自己放了长假。这天上午,张幼林早早地来到了叔儿家的院子里,忙着给鸟儿喂水喂食,乐此不疲。

    张继林站在石桌旁规规矩矩地临帖,他见堂弟根本就没有要读书的意思,于是抬起头教训起来:“幼林,你有完没完?你呀,怎么说你好呢?别净跟我爸学,成天不是玩鸟儿就是养虫儿,那叫什么你知道吗?那叫玩物丧志!”

    张幼林讥讽地回敬他:“哎哟!还玩物丧志?我说哥,我们都丧了什么志了?”

    张继林恨铁不成钢,他搬出了礼记,说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有个志向吧?就像礼记•大学里说的,要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张幼林一听这话就烦,跟堂哥戗戗起来:“我活得好好的,干吗要治国平天下去?天下人要都去平天下,闹不好就得乱套了,几千年来无数读书人谁没这种抱负?可实际上呢?治国平天下轮得上你吗?从来是成功的机会少,失望的时候多,所以又出现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说法,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儿下。”

    张继林明知道他在胡扯,可又一时语塞,张幼林于是继续阐发:“就说咱俩吧,你好好读书,为的是将来‘兼济天下’;我呢,玩个鸟儿养个虫儿什么的,为的是‘独善其身’,咱们兄弟各有各的志向。”

    张继林赌着气扔下手里的毛笔:“算了,我不跟你说了,道不同不相与谋。”

    张幼林拎起了鸟儿笼子:“继林哥,您慢慢写着,千万别松劲,保不齐哪天张继林的大名儿就上了国子监的进士碑了,不是状元也得闹个榜眼什么的。”

    “你干吗去?”张继林伸着脖子问。

    “我溜达溜达,‘独善其身’去。”张幼林转身走了。他烦透了张继林从私塾先生那儿趸来的这些陈词滥调,心想,有这么个堂兄真是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张幼林拎着鸟儿笼子漫步在街头,他东瞧瞧,西看看,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逛到南横街,被无赖王小二和铜六儿盯上了。这两位都是直隶人,和张幼林的年纪不相上下,在京城没有正当的职业,靠坑蒙拐骗混饭吃。铜六儿先是瞧上笼子里那对儿红子了,琢磨着没十两银子拿不下来,再看张幼林的打扮、做派,准是个有钱的少爷。王小二一马当先,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就迎着张幼林走过去了。

    王小二走到张幼林的身边,故意撞了他一下,手里的瓷瓶掉在地上摔碎了。

    王小二一把揪住张幼林:“嘿!这么宽的大街,怎么净往人身上撞?”

    张幼林火了:“明明是你撞的我,怎么反咬一口呀?”

    “我还说是你撞得我呢,得嘞,我这瓷瓶怎么办吧?”

    “怎么办?活该!”张幼林心想,想讹大爷我?门儿也没有。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来,铜六儿混迹在其中。王小二给看热闹的人作着揖:“各位老少爷们儿,你们来评评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今儿个我妈病了,没钱抓药,我一咬牙把祖传的宝物拿出来,想送到当铺当点儿银子,谁承想让这位爷把瓶子撞到地上摔碎了,我这可是北宋钧窑的‘海棠红’,就这一瓶子没五百两银子拿不下来,这位爷,您看着办吧。”

    张幼林冷笑着:“哟嗬!还知道钧窑的‘海棠红’?学问还真不浅,你还知道点儿什么?”

    王小二装出委屈的样子:“这位爷,您这是怎么说话呢?光天化日的摔碎了我的‘海棠红’,还想赖账是怎么的?”

    “我看你长得就跟海棠红似的,见过那玩意儿吗?别说是你,就是你爹、你爷爷,你家祖宗八代也不知道钧窑的窑口朝哪边儿开,去去去!一边儿凉快去!跑这儿蒙事儿来了?”张幼林要走,铜六儿凑上前挡住了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啊?你把人家宝贝摔了还出口伤人,连我这路过的都看不过去了。”

    王小二一把揪住张幼林:“走!咱去衙门那儿讲理去!”铜六儿跟着煽风点火:“对,告他个兔崽子!”

    张幼林大怒,伸手给了铜六儿一个耳光:“你敢骂人?”

    铜六儿向张幼林扑过来,张幼林灵巧地闪开,铜六儿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路边的台阶石上,脑袋磕出了鲜血,不动了。

    王小二大喊:“不好啦,杀人啦,快来人呀”

    张幼林惊慌起来,不住地辩解:“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没站稳,大伙儿要给我作证啊”铜六儿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起哄架秧子的好事者吐沫乱飞,在指手画脚地解说,张幼林的鸟笼子也摔坏了,笼子门儿大开着,鸟儿早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两个捕快很快赶到现场,他们拨开人群,掣着张幼林从人群里往外走,张幼林挣扎着嚷道:“嗨,你们凭什么抓我?又不是我打的,是他自己磕的”

    “是不是你打的你说了不算,到刑部衙门自然会弄清楚,你老老实实跟我走。”年纪大些的捕快半安慰着。

    张幼林执拗地挣扎着:“我不去!我还有事儿呢。”

    年轻捕快一把拎住张幼林的领口:“嘿,这小子嘴还挺硬,我拿人拿了快二十年了,还头一次碰上这么嘴硬的小子,你走不走?还非叫我动手不成?”

    张幼林照着年轻捕快的手上咬了一口,年轻捕快疼得大叫一声,松开了手,张幼林撒腿就跑,两个捕快急忙追上去。

    张幼林蹿入了前面的集市,他跑过一个西瓜摊,用力将放西瓜的木案掀翻,西瓜滚了一地,两个捕快被滚动的西瓜绊倒

    一个用竹竿支起的凉棚,凉棚下的桌子旁有几个人在喝粥,张幼林跑过来,两个捕快已经快要追上他了,张幼林一把推倒竹竿,凉棚顿时垮了下来,茅草棚顶全蒙在两个捕快的头上

    张幼林在集市上奔跑着,他时而钻进摊位下,时而跳上摊主的木案,把集市闹了个鸡飞狗跳墙。

    在一个卖清真牛羊肉的木案下,他刚钻出脑袋来,一只大手一下子把他拎了起来,年轻捕快已经等候在那里了,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张幼林:“小兔崽子,我看你还往哪儿跑!”众目睽睽之下,张幼林被捕快们带走了。

    庄虎臣的家离琉璃厂不算远,走路大约半个时辰,可他平时因为铺子里事情多忙不过来,所以不常回去。昨天下午,陈掌柜因为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又跟庄虎臣较起真儿来,到了晚上庄虎臣还觉得心里憋闷,于是就赌气称病回家了。

    早上,陈掌柜端着一个铜制水烟具,坐在太师椅上正准备跟账房先生对账,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四处看看,问忙着摆弄宣纸的小伙计:“怎么没见庄虎臣啊,他上哪儿去啦?”

    “对了,庄师傅说,他有点儿不舒服,想歇一天,让我跟您打个招呼,刚才我这一忙,就给忘了。”

    “不舒服?都是喝酒喝的,少喝点儿什么毛病都没了。”陈掌柜显然很不高兴。账房先生递过账本:“掌柜的,您瞧瞧这笔账,这儿。”

    陈掌柜看了看:“怎么啦,不就是那批湖笔嘛,有什么不对吗?”

    “我怎么觉得这批湖笔的进价有点儿高啊,您瞧,这是进价,这是卖价,这是赢利,我琢磨着,这里面”账房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掌柜,把话收住了。

    陈掌柜马上关注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也是瞎琢磨啊,可没有挑事儿的意思,谁都知道,像这种成色的湖笔在琉璃厂各家铺子都有个约定俗成的价格,大伙都互相看着呢,你卖得贵,买主儿就不买你的,别的铺子里有便宜的,所以说,这种笔的卖价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琢磨的,值得琢磨的是进价,谁能抓到低进价是谁的本事,进价低利就大,可您瞧瞧庄虎臣的进价,高得有点儿离谱儿啊。”账房先生指着账本说。

    陈掌柜接过账本仔细翻看着:“是呀,进货是个关键,一不留神就容易被人算计,要是庄虎臣和卖家串在一起做局,故意把进价抬起来,然后从卖家手里拿好处,这银子挣的,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啊。”

    账房先生乘机又找补了几句:“掌柜的,我给您提个醒儿,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以庄虎臣的本事,到琉璃厂哪家铺子都能混口饭吃,可他为什么在茂源斋一蹲就是几十年?从名分上说,也就是个大伙计,这里面恐怕是有点儿名堂。”

    陈掌柜点点头:“唔,你这一说,我还真得好好想想,他庄虎臣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吧?得,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得问问庄虎臣,这批货的进价是怎么谈的?伙计!”陈掌柜高声喊着,小伙计应声走过来“你去叫一下庄虎臣,就说有笔账不太请楚,麻烦他来一趟。”小伙计犹豫着:“掌柜的,庄师傅在家呢,要不然”陈掌柜瞪了他一眼:“让你叫你就去叫,哪儿那么多废话!”小伙计不敢言语了,赶紧转身走了。

    天色已近晌午,庄虎臣还没起来,他躺在炕上还在想心事,门外传来小伙计的声音:“师娘,我师傅在家吗?”

    “炕上躺着呢,说是不舒服,你进去吧。”庄虎臣的妻子撩起门帘,让进小伙计。

    庄虎臣很诧异,他直起身子问道:“你来干什么?”

    “掌柜的叫您去一趟,说是有笔账不太清楚,麻烦您去说明白。”

    庄虎臣烦躁地挥挥手:“我不是打招呼了吗?今天我不舒服,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小伙计凑到庄虎臣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庄虎臣听罢大怒,他抓起炕桌上的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哗啦”一声,茶水四溅。“简直欺人太甚!庄某什么时候干过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庄虎臣的妻子惊慌地跑进来,打量着庄虎臣:“当家的,怎么啦?”

    “出去!给我滚出去!”“哗啦”一声,炕桌又被庄虎臣掀翻了

    张幼林被带到了刑部的大牢里,两个捕快把他推进了牢房,狱卒刘一鸣锁上了当做牢门的栅栏。刘一鸣三十出头,生得高大魁梧、肌肉发达,面带凶相,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差不多有杏核那么大,眼珠向外凸鼓着,寒光四射。一般人基本上会被刘一鸣这副长相给镇住,不过,张幼林似乎并不觉得可怕。

    年轻捕快指着张幼林的鼻子说道:“小兔崽子,你不是能折腾吗?我给你找了个好地方,这儿住的都是京城里最能折腾的主儿,就看你的本事了,闹好了能混个牢头干干。”张幼林也不示弱:“到哪儿也得讲理,人又不是我打死的,凭什么抓我?哼,我看你这当捕快的是没长眼睛,坏人一个抓不住,就有本事抓好人!”

    “嘿!这小子到这儿了还嘴硬?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老刘,你给我好好整整这小子,让他知道知道咱是什么人。”年纪稍长的捕快说。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张幼林看着他俩“衙门里养的狗呗!”两个捕快大怒,年轻捕快蹿上一步:“嘿!老刘,你把锁打开,我非把这小子嘴缝上不可!”

    刘一鸣推开他:“行啦,行啦,我说你们俩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赶紧走吧,这儿我说了算。”两个捕快骂骂咧咧地走了,刘一鸣看着张幼林:“小子,你也给我老实点儿,这是刑部大牢,我不管你在外头是干什么的,进来就得守规矩,要是想闹事,留神我扒了你的皮!”

    “大叔,什么时候让我出去啊?”张幼林天真地问。

    刘一鸣冷笑了一声:“哼,让你出去,想什么呢?你把人打死了,犯的是死罪,知道吗?”

    “我也没怎么着啊,是他自己磕到台阶上,怎么能赖我呀?”张幼林显得特无辜,刘一鸣觉得这孩子有点傻:“你问我啊?反正人是死了,这笔账得算在你头上。”

    张幼林想了想:“那,能不能让我先出去,有什么事儿出去再说?”

    刘一鸣终于不耐烦了:“我说你脑子有病还是怎么着?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小子把人打死了,出不去了!”说完,刘一鸣转身走了,留下张幼林愣愣地站在牢房门口,牢里的犯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张李氏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时不时地向大门口张望着,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幼林干吗去了?怎么到这时候还不回来?她正琢磨着,张山林用力甩着两臂,抡晃着俩大鸟儿笼子进了院子。

    他似乎是没看见嫂子,径直把鸟儿笼子放到了东屋的窗台上,把笼子上的罩子揭开,露出两只唧唧喳喳叫着的画眉。

    张李氏站起来:“山林,你来啦?知道幼林去哪儿了吗?”

    “呦,嫂子,您在哪?不知道。”张山林的眼睛没离开鸟儿。

    “正好,我跟你商量一下松竹斋的事,你不来我也要过去一趟,唉!这些日子愁得我都睡不着觉,你也出出主意。”

    张山林没注意嫂子在说什么,对着鸟儿一个劲儿地数落:“今儿个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净给我丢人,专拣最脏的口儿叫,学什么不好,非学夜猫子叫?我看你们俩是欠收拾了!”

    张李氏有些愠怒了:“山林,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倒跟鸟儿说上了?”

    “嫂子,我知道您发愁,可我也没辙呀,铺子里不是林满江招呼着呢吗?”

    “凭良心说,满江是尽心尽力的,可唉,就是没什么起色,眼瞧着借银行的钱就赔得差不多了,还款的期限也快到了,你说,往后该怎么办呀?”张李氏愁眉苦脸的。

    “您甭跟我商量,说实在的,我天生就不会做买卖,和咱老爷子一样,老爷子喜欢金石书画,我喜欢提笼架鸟儿,反正都不是做生意的料,松竹斋走到这一步,我也发愁,可愁有什么用?就是打死我,我也没本事让松竹斋起死回生啊。”张山林的话说得很绝。

    画眉又使劲地叫起来,张山林瞧着它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渴了吧?想喝水?门儿也没有!谁叫你们不听话来着。”

    用人急急忙忙走进来,边走边嚷:“太太,老爷,可了不得喽,幼林少爷在街上跟人打起来,出了人命了!”

    “什么?你说什么?”张李氏睁大了眼睛先是愣在那儿,接着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眼泪刷地就下来了。这个消息对张李氏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她中午饭也没心思吃了,回到卧室,跪在丈夫的牌位前泪流不止,谁劝也劝不动,直到张山林找来了林满江,她才被用人扶起来。

    “夫人,您也别太着急了。”林满江安慰着。

    张李氏抹着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我能不急吗?幼林这孩子从小就让人操心,平时淘气惹祸也就罢了,谁知道又惹出了人命官司,他爸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他去世的父亲?”

    “夫人,事到如今,您急也没用,咱平时不惹事儿,但有了事儿也不能怕事儿,您放心,我去打点,关键是让事主儿家里别再死咬,衙门里再使够了银子,兴许就能把这事儿给摆平了,眼下,只是这银子”林满江没法儿往下说了。

    “就是倾家荡产这银子也得花呀,总不能让幼林真给人抵命吧?”张山林也火急火燎的。

    张李氏叹了口气:“唉,真是屋漏又遭连阴雨,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咱们借银行的银子怎么办?”她眼巴巴地看着林满江,林满江躲避着张李氏的目光,忐忑不安地小声低语着:“借钱时合同上明明白白写着,到期无力偿还贷款,用松竹斋的财产做抵押,如果我们反悔,那是要吃官司的。”

    “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张李氏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夜深了,犯人们一个挨一个地挤在铺着稻草的地铺上熟睡,连翻身的余地都没有。张幼林独自坐着,他心里窝囊,毫无困意。旁边就是粪桶,阵阵恶臭熏得他无处躲藏,他突然大叫起来:“放我出去!我不想待在这脏地方!”叫声清脆凄厉,惊醒了犯人,他们纷纷坐起来,咒骂着张幼林:“嘿!你他妈号丧哪?还让不让爷爷睡觉了”

    犯人赵和抬手给了张幼林两个耳光:“我看这小子是欠揍!”

    张幼林站起来,怒视着他:“你凭什么打人?”

    “爷爷打的就是你,让你知道知道号子里的规矩,怎么着,你还不服气?”赵和根本没把张幼林放在眼里。

    “不服,你再动我一个试试?”

    “小兔崽子,我动你又怎么样?”赵和一个耳光又扇过来,张幼林低头躲过,一头撞在他的肚子上,赵和猝不及防,被撞得仰天跌倒。张幼林跃起来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还了他两个耳光。赵和大怒,一个翻身将张幼林压在身下,乱拳打下,张幼林人小不敌对手,被打得鼻子流出鲜血,但他一声不吭,任对方暴打。打了一会儿,赵和停下来:“小子,你服不服?”

    张幼林不吭声。

    犯人老梁和着稀泥:“行啦,他不吭声就是服了,让这小子靠着马桶睡觉,以后倒马桶的事就归他了。”

    赵和松开了张幼林:“小兔崽子,不打你一顿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以后给我老实点儿,听见没有?”

    张幼林还是不吭声,他默默地爬到地铺上躺下了。

    “老实啦,你他妈早干吗去啦?”赵和还在不依不饶。

    老梁打了个哈欠:“都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牢房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犯人们都睡着了。

    张幼林悄悄爬起来,他的目光在牢房里巡视,最后落在马桶盖子上。张幼林没有犹豫,他抄起木制的马桶盖,跃身扑向赵和,手中的马桶盖狠狠地砸在他的脑门上,赵和被惊醒,没来得及反应,张幼林又是一下

    赵和大叫起来:“来人哪,杀人啦!救命啊”犯人们七手八脚地拉开两人,狱卒刘一鸣赶过来,瞪着眼睛问道:“谁喊呢?谁呀?又活腻了吧?”

    犯人们装做无事散开了,张幼林奋力将马桶盖扔出,砸在四处躲藏的赵和身上。

    “住手!干什么呢你?”刘一鸣站在栅栏外瞪着张幼林。

    “没干什么,就是想揍他。”张幼林满不在乎地回答。

    赵和捂着脑袋告状:“刘爷,这小子想杀了我,您管不管?”

    刘一鸣觉得挺有意思:“嗬,这小子还挺有种,小子,他比你高半头,你也敢揍他?”

    张幼林走到栅栏边:“大叔儿,这儿没事儿,您还是睡觉去吧。”

    “小子,老实告诉我,你还想干什么?”刘一鸣饶有兴味地问道。

    “一会儿您走了,我还要揍他,揍得他讨饶为止,我还要告诉这屋子里所有的人,谁敢再欺负我,我就跟他干到底。”

    “嘿!他妈的,来了个生牛犊子!人儿不大,胆儿倒不小,我还不信就治不了你”“大叔儿,到哪儿也得讲理,是他先动的手,你为什么不管?”张幼林理直气壮地质问。

    “别废话,我就看见你打人了,老子得管教管教你,还反了你啦?”刘一鸣边骂边用钥匙开牢门。

    “大叔儿,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不信你就试试!”

    刘一鸣大惊,立刻停止了开门的动作:“别价,你撞死了不要紧,我他妈就得丢饭碗,你给我好好待着。”

    老梁插话了:“刘爷,要不您给他换个地方吧,守着这小子,我们睡觉都不踏实。”

    “对,大叔儿,还是给我换个地方吧。”张幼林巴不得离开这间臭烘烘的牢房,刘一鸣答应着:“好好好,你先忍几天,老实给我待着,容我给你相个去处,小子,你也别叫我大叔儿,还是我叫你大爷吧,你是我大爷行不行?你可千万别拿脑袋去撞墙,听见了吗?”刘一鸣真怕这混不吝的小兔崽子闹出什么乱子再把他的饭碗砸了,随后几天,他没敢怠慢,挖空心思地给张幼林琢磨去处。

    庄虎臣一连几天都待在家里,没有去茂源斋上班。庄虎臣和陈掌柜闹别扭的事很快在琉璃厂传开了,也传到了张李氏的耳朵里。她听了这个消息,不觉心中一亮,立即打点好贵重的礼品,和张山林打了个招呼,叫上林满江,坐着马车就奔庄家去了。

    夫人要把庄虎臣请到松竹斋来,林满江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儿。在颠簸的马车上,他对张李氏说:“夫人,您这是瞎费工夫,庄虎臣哪儿那么好就说动了?就算您磨破了嘴皮子,我怕他也不会来。”

    张李氏显得胸有成竹:“我看不一定,成败就看咱的诚意了。”她看着林满江“庄虎臣要是来了,就只能委屈你了,毕竟你是咱松竹斋的元老了,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还得请你帮帮我,咱们共同渡过这个难关。”这番话,张李氏发自肺腑,说得也很真诚。

    林满江被感动了,他想了想,坚定地表示:“您的心思我都明白,我也把话撂这儿,只要庄虎臣愿意来,跟咱们一条心把松竹斋给保住了,我林满江没二话,保证一心一意给他当好大伙计!”

    张李氏点点头:“我替张家谢谢你了,满江!”

    庄虎臣住的是个农家小院,房檐挂着干辣椒、老玉米,墙上靠着独轮车,猪在圈里哼哼着,看家狗“汪汪”了两声又懒洋洋地趴在地上,院子里还有几只在觅食的鸡。

    对这两位不速之客,庄妻不敢怠慢,她赶紧迎进堂屋,端上茶,然后就小跑着去到三叔家叫回了庄虎臣。

    庄虎臣对张李氏和林满江的到来颇感意外,他从院子里紧走几步进了堂屋,张李氏和林满江从椅子上站起来,庄虎臣张罗着:“哎哟,张夫人,满江兄弟,稀客呀,快请坐,快请坐。”

    张李氏和林满江落座,林满江关切地问道:“虎臣兄身体怎么样了?”

    “凑合吧。”庄虎臣看了看八仙桌上堆着的礼物,目光转向了张李氏“夫人您看让您破费了,茂源斋和松竹斋都在一条街上,这街里街坊的都不是外人,我庄虎臣可担待不起,待会儿您还是拿回去吧。”

    “庄先生,我们今儿个来是有求于您的。”张李氏单刀直入。

    “夫人客气了,虎臣只不过是一伙计,一切都得听东家的,帮得上帮不上您可真不好说。”松竹斋的事庄虎臣大体上知道一些,他一时掂量不出这二位的来意。

    “庄先生,我们不绕圈子,我今儿来,是想请庄先生出面,经营松竹斋。”张李氏说得十分恳切,庄虎臣顿时一愣。张李氏继续说道:“松竹斋如今的状况您恐怕也清楚,眼看就撑不下去了,我是一妇道人家,见识少,也没别的办法,但公公临走前把松竹斋托付给我,我不能对不住张家的列祖列宗,不能让它就这么倒了。”

    “夫人,您过虑了吧?松竹斋哪儿至于呀?”

    “庄先生,我跟您说的都是实话,眼下,整个琉璃厂也只有您有本事使松竹斋起死回生了。”

    “虎臣兄,你的本事在琉璃厂众人皆知,你来了,我给你当伙计!”林满江说得也十分诚恳。

    张李氏拿出一个紫锦缎子面、做工精美的盒子,双手捧给庄虎臣:“这是我留给您的,我等您!”庄虎臣一时愣在那儿,脑子里盘算着是该接还是不该接。庄妻看了看张李氏,又看了看庄虎臣,替当家的双手接过来。

    张李氏站起身:“我儿子还在大狱里呢,我还得想辙去,松竹斋就拜托您了!”张李氏深深地给庄虎臣鞠了一躬,然后和林满江一起离开了庄家。

    紫锦缎盒子里装的是一张松竹斋掌柜的聘书,看着这张聘书,庄虎臣可犯起难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紧皱。庄虎臣心里明白,这个掌柜可不是好当的,自己一旦迈出这一步,后半生就要和张家荣辱与共了。这是一场以命运为筹码的赌博,庄虎臣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我赌得起吗?

    这天,庄虎臣屋里的油灯亮了一宿。

    刘一鸣终于给张幼林找到了去处,他领着张幼林出了牢房,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着,走廊两侧都是带木头栅栏的牢房,牢房里的犯人们大声取笑着张幼林:

    “哟,小白脸儿,跟大爷我住一间吧,我会好好侍候你的!”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像个娘们儿,就他还敢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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