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法,哪知,官医、衙役全上街卖葯了,衙门里空无一人,我们还被守门的老翁赶出去。”
“那衙门岂不是大捞一笔?”吉祥问。
可不是大捞一笔?后来疫情控制住,无耻的安和县令还以此向圣上邀功,得了个六品顶戴。
“我想,得找出病源才救得了命,传染一定有根源、途径,不会一下子莫名其妙整个县都陷入疫区。”
“姑娘找出来了吗?您有没有被传染?”太监又加话。
“我没事,也找出原因来了。有人在水源处漂染布料,染剂有毒,毒顺着河水流下,成了镇民的饮用水。换言之,那不是疫病,而是集体中毒。”
“后来呢?”
“冷刚当了几回梁上君子,偷窃库银百万两,拿这笔银子买葯材分赠百姓、雇人四处宣传不可饮用河水。”
“太好了,疫情控制下来,县民一定当姑娘是活神仙。”
“精彩的还在后头。”她轻笑。
人心恶,忘恩负义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
“还有精彩的?”
“在源头开漂染厂的是县令的侄子,县令知我花银子雇人四处宣传,直说妖言祸众,要缉拿我们到案,幸而百姓堵在门口,我和冷刚才不至于成了阶下囚。”
“为了掩护,我们每日住在不同的百姓家中,县令发下公文,不准葯铺把葯材卖给我们,于是明着不敢买卖,葯商只好同我们暗渡陈仓。”
“好可恶的县令,真该让皇上打他一顿板子。”如意不平说。
“幸好,病人身上的毒在葯物控制下,慢慢解了,投过葯,河水也渐渐变得清澈。冷刚领着百姓走一趟漂染场,把里面的东西砸的砸、烧的烧,还把县令侄子抓起来痛殴一顿,眼见大势难挽回,民怨高升,县令不得不下纸公文,规定水源上头不准开设染布场,百姓才又敢喝水。”
“太好了,这就是团结力量大,以后咱们也要团结,那些老嬷嬷才不敢欺负咱们。”
说话的是前几日被汤葯烫伤的太监小斌子,他让曲无容要到身边来服侍了。
“你在胡说什么?老嬷嬷不是欺负,是在管教咱们,哪天你学精了、乖觉啦,老嬷嬷哪还会骂你?”吉祥用食指推推小斌子的头。
“是,吉祥嬷嬷,小斌子错了。”他一说,大伙儿全笑了起来。
“姑娘,还有没有故事?好好听呐!”如意拉拉曲无容的袖子问。
“是啊、是啊,再说一个吧!”小斌子道。
她偏头想想,说:“今年年初,我们路经水云村,恰巧赶上了一场热闹。”
“庙会吗?姑娘一定得尝尝糖葫芦,那味儿啊,好吃得梦里也会想呢!”小斌子说。
“偏你那么多话,老打断姑娘,你就安安静静吃东西吧!”说着,吉祥把糕点塞进他嘴巴里,惹出哄堂大笑。
曲无容微笑说:“水云村里不是办庙会,是在办杀人仪式。他们把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绑在高高的十字桩上面,下方还堆了柴火,村人拿了石子拚命往她身上砸,砸得她满头鲜血直流,奄奄一息。”
“天呐,没王法啦!”吉祥惊呼。“当时我也这么想,我问村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问之下方知那女子是牛老爹的闺女,未出阁的女子不守贞,竟和野男人暗结珠胎,村人正打算放火烧了她,让村里年轻女孩有个警惕。”
“太残忍了,两条人命啊,官府不管吗?”如意也忍控不住。
“我不知道官府管不管,但我是非管不可。冷刚飞身上木桩救人,我挡在众人面前表明身分,我告诉他们,我是京里来的神医,这位姑娘不是暗结珠胎,而是得到一种怪病。
我当场大声问牛老爹,她是不是逢早便吐?是不是夜里不成眠,常常莫名其妙掉眼泪?是不是发枯、骨瘦、目青、不进饮食?牛老爹被我这么一喊,慌了,直点头。”碰上这种事,哪个姑娘还能吃得下、不掉泪?过度焦虑的结果,自然是发枯、骨瘦、目青、夜不成眠了。
“然后呢。”吉祥催促。
“于是,我断她得了怪病,而且此病会传染给别人,若是烧了她,尸骨成灰让大家吸进去,恐怕整村无一幸免。就算埋了她,病毒也会从泥土里面窜出来,这种病唯一的医法就是趁人活着的时候.在身体里面用葯物消灭。”
“真有这种怪病?小斌子活了十几年啦,听也没听过。”
“当然是假的,蠢蛋。”如意戳了戳他的额头。
“那么,他们信了吗?”吉祥问。
“我当场表演了一手针灸,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诉他们,这种病太难医,我得带她回去找我师傅。然后,我们就把她,连同她的男人一起带离开水云村了。”
“没人阻挡吗?”
“有冷刚哥哥在,谁挡得了?”如意说得骄傲。
“不只没人阻挡,村人还集了一笔钱给我们,感激我拯救了整村人。离开水云村后,我们把那笔银子给了牛老爹闺女儿,助她与丈夫在异地开启新生活。”
“太棒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才对嘛!”
“你啊,思春哦,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好恶心”
他们推推吵吵,笑声不断,冷清的屋子热闹了起来,屋外,一个颀长身影伫立,静静望着屋里,看着他们笑闹,他的唇角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原来,卸下冷漠,她这般可亲温柔。她真的跟他有仇吧,只是他不晓得仇结在哪里,这些年头,他的确得罪了不少官儿。
每天,宇渊到她屋前偷听故事,每个故事都让他开心得不得了。
然后,他的飞扬快乐,侯府上下全知道了,他的快乐感染所有人,于是,厨房大婶一面炒菜一面笑着,园丁一边锄草一边唱起山歌,连抹桌子的婢女也忍不住道起八卦。
“你瞧,侯爷成天都挂着笑,不知有什么快意的事儿?”翠衣婢女推了推红衣婢女,指指甫从窗外走过的宇渊。
“肯定是皇帝又升了侯爷官位。”红衣婢女放下抹布,歪了歪头说。
“不对,咱们家侯爷对官位高低没多大兴趣,记不记得去年,圣旨下,升侯爷为一等靖远侯,侯爷也不见开心。”
“说得也是,会不会侯爷做成了大生意,赚进大笔金银?”
“更不可能了,咱们侯爷哪天没做成生意,再多金银都入不了他的眼。”
“可不是,自从颖儿小姐去世后,侯爷变了个人似的,成日眉目深锁,弄得公主不开心,四处寻人秽气。真不明白,公主哪里比不上颖儿小姐?虽然颖儿小姐很漂亮,但公主也不差呀!”
“这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问题,而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什么西施貂蝉,我还杨贵妃咧!”红衣婢女拍了翠衣婢女一下,笑道。
“我的意思是,不管长相如何,在有情人眼里,彼此都是最美丽、最英挺的,就是下凡神仙也比不过。”
“你的意思是,公主再美,也当不了侯爷眼里的西施。”
“恐怕是,不然侯爷怎么不上衡怡阁来?”
“那公主要一直守活寡吗?”
“你瞧,侯爷近来那么开心,说不定和未出世的婴儿有关。侯爷早年失去亲人,身边的亲戚又是可恶得教人恨,倘若,公主生出一个小少爷,你说,侯爷会不会对公主加意疼爱,这一疼二疼呐,疼人心,自会慢慢淡忘颖儿小姐.到时,咱们日子就好过啦”
砰地,门撞上墙反弹的声音吓着了闲聊婢女,她们同时回头,脸色铁青的玉宁公主射来恶毒眼神,不由自主地,砰,双膝落地。
怎、怎么会呢?公主明明到寺院里去祈福了呀,不然,她们怎敢放下心大胆说话,平日,大伙儿是连个重声都不敢说。
“公主”她们双双跪爬到公主跟前,伏在地上。公主未语,她们的泪已先翻落地上。
“把头抬起来。”公主道。
“奴婢不敢。”
“我说,头抬起来!”她大吼一声,顺手抓起杯子往她们身上砸去。匡啷,杯子落在地上,砸成碎片。
忍住痛,她们抬起脸,在接触到公主凌厉眼神时,心一震,不自主地,又扑回地,不偏不倚,正好扑在碎瓷片上面痛啊!她们忍痛,不敢出声。
“你们好大的胆子!”
“公主,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们是越来越过分了,也敢背后评论主子,是这个府里没有了规矩,还是见我被冷落,人人都能说三道四啦!”
玉宁公主手朝桌面用力拍去,砰地,骇得两人魂飞魄散,浑身颤栗不已。
“奴、奴婢该、该死”串串泪水滚下,她们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的确该死,我守活寡要你们来四处宣传,可不可以请教一下,谁是侯爷眼里的西施,你?还是你?”她走近,勾起她们的下巴。
她们眼底的惊惧满足了她的快乐,她喜欢下人对自己恐惧惊疑,喜欢权威压人,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侯府里的当家主母。
“公主奴婢知错”她们泣不成声。
“知错?这么简单?既然你们嫌日子难过,那么就打上一顿撵出去好了,反正,侯府也不缺两个丫头。”
她们吓得瞠大双目,被桃红姐姐打过一顿,没死也半条命啊,上回翠屏姐被打断双腿撵出去,现在只能在街边行乞为生。
“奴婢该死,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多话了,公主饶命啊”“可我要是不立点威严,你们岂不是在背后到处说我?”
“不敢了,奴婢发誓,往后要是再多说一句闲话,就让公主把舌头割下来。”
邦舌头?这倒是好主意,冷哼一声,看在她给了个主意份上,暂且饶下。
她转过身“桃红,把她们关到柴房里,我说放人才可以放,我没开口之前,谁都不准给她们东西吃。”
“是,公主。”随身宫女桃红领命,将两人带了下去。
人走了,又是一室清静,不,不是清静,是冷清,没有男主人的楼阁,女人呐,怎脑旗乐?
拢拢头发,她坐入椅间。其实,她们并没有说错,她确是惦着这份心思,希望娃娃出世,相公回心转意,从此衡怡阁里有父亲、有儿子,有数不清的欢笑声。
即便侯爷多情多心,颖儿总是不存在了,她就不信,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不及一缕亡魂?所以,她下葯,宁愿伤心被错认,也要成就一夜,为的就是赌一个未来。
从前,她不认同母后的作法,她天真相信,只要男有意、女有心,爱情,何等轻易,何况,她的容貌是万中选一,怎有男人不对她动心?若不是挫折太多,她怎须用尽心机。
只是,她的事儿轮不到低三下四的奴婢来评论。
披上披风,他不上她的衡怡阁,她便去就他的探月楼。
玉宁公主推门进入时,宇渊匆匆藏物入怀。
她看见了,眼神一闪,挂起恬静笑容,隐去满腹不满。
她知侯爷又在看那个毫无绣工可言的丑荷包,气呵。
她绣过几十个荷包给相公,他从不贴身收藏,那日心念起,趁相公昏睡,她偷出颖儿做的荷包,本想替他的荷包改个式样,心想,换了花色,把自己叠在他心版中央,颖儿的身影会自他心中逐渐淡去吧。
岂知,荷包里面,满满的相思豆,满满的红心在桌面上滚动,他爱颖儿的心仍然鲜红固执的他,怎不教人咬牙?
她怨怼、恨极,几番挫折,气恨难当。
想纪颖的牌位端坐在钟离家大祠堂,想一个没名没分的丫头掳获了相公的全部心思,她怎能不妒忌,怎能不诅咒纪颖永世不超生?
“公主,有事?”他温和却疏离。
“听说相公找到神医,把皇兄的病治好了。”暂且放下仇怨,她端起贤淑笑容。
“是。”
“听说那位神医是个年轻姑娘?”宫里来的消息,凡与相公有关,她都不放过。
“是。”
“听说她聪明慧黠,相当受欢迎。”
“对。”
“我还听说,她拒绝母后的赏赐,不愿入宫为御医?”
“她对名利看得淡薄,且闲云野鹤惯了,不习惯宫中拘束。”
“相公和神医姑娘很熟?”熟得知她闲云野鹤、淡薄名利?玉宁两道细眉拢起,不安扩大。
是很熟,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觉得她熟悉,而从她的故事里,他认识了她的真性情。
他没回答,望住窗外的相思树,魂魄飞过后宫红墙,飞过重重长廊漂亮的弧线勾上他嘴角。
她回眸,看见,心惊。
他在笑,不是敷衍、不是表面作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她以为他这辈子再不会笑了,她以为除了腹中胎儿,再没人可以让他敞心开怀。
是那位神医姑娘把快乐带给他吗?他是为着她而快乐?会否,他的心情打开,是为着另一名女子?是不是,他只爱懂得医术的女人?
恐慌升起,几度仓皇,一个纪颖已教她揪心,怎能再出现一个女神医,她的序位要往后排过多少轮,相公才看得见她的委屈?
不行,她得在事前阻止这一切,不让旧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