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说过的麦麦德吗?沙漠中的英雄麦麦德,白袍、弯刀、单峰骆驼。此外,他还是一个游吟的诗人和哲学家。他比燕子李三更光明正大,比罗宾汉更矫健有力,比我们的政治老师更能讲出伟大的格言。我晓得格言总是很伟大的,不然为什么还叫格言呢?他说过一句格言:经历对有些人是财富,对有些人只是一本流水帐。麦麦德其实并不总是说格言,他更多的时候是什么也不说,因为这只是一本连环画,话说多了就等于是废话。他说话的时候,往往是画面上空出了一个条形,在沙丘和月亮之间,刚好容得下他的一句话。格言的特点就是一句话,对吧?这一点我还是晓得的。麦麦德总是说得一刀见血,一下子就跟刀子似地把我捅穿了。我的那点经历,就是他说的可怜的流水帐。
哦,你不同意吗?是不同意我呢,还是不同意麦麦德?我有一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同样的经历对我是流水帐,对别人就成了财富,是不是?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别人是谁呢,反正不是我吧。也许是我不认识的某个人,也许就是你,你可以把我的经历拿去做一本书,真的,随你的便啊。
如果你真把我的每一天写成流水帐,那么我出了校门该去的地方,就是38路车的公交站。有一些日子,我总是站在站牌下边等陶陶。从西边的街口数过来,站牌正好钉在第十三根泡桐树上。泡中的学生就叫这个站牌“十三根泡桐树”宋小豆听了,很难得地笑了笑,说你们还是有文化嘛。我们自然莫名其妙,后来伊娃才说清楚,乱世佳人里边有个地名,就叫做“十三根橡树”噢,伊娃,等一等,我会说到伊娃的。高二?一班的故事,怎么会缺了伊娃呢。
南桥的那头有一座小小的古庙,瓦罐寺,透过密密的树荫,能看到一丝儿的红墙。也许,应该就是红色的瓦罐吧。瓦罐虽然很小,却是名扬天下的。据说唐三藏曾经在这里挂过单,朱元璋来这里许过愿,毛主席视察大西南时,还登上藏经楼翻过几片贝叶经呢。听说他老人家一边翻着,一边说,自古瓦罐罐里头出名堂啊。他老人家就最喜欢这么说话,大白话里藏名堂,瓦罐里边有乾坤啊。后边这句话他说的还是我说的?忘了。后来瓦罐寺定为了国家一级文物单位,里边古木参天,青苔遍地,四周被嵌了玻璃幕墙的高楼裹着,它看起来是真的很酷啊,就像是长袍书生站在西装革履的白领中间,嘴角全是孤傲和得意的笑容呢。
只不过,瓦罐寺的清静也反衬了南桥这边的喧腾。桥上车流滚滚,桥洞子嗡嗡地响,就像闷雷在远远地转,我坐在教室里都感到脚心子在颤抖,椅子在旋转。当然是夸张了,上课不胡思乱想,咋个打发光阴?桥上堵车的时候,桥这边就成了一片停车场,马达声在泡桐树的荫影里轰轰地吼,恍惚是埋伏了什么千军万马。车屁股们排出的废气把树叶子都熏焦了,鸟也不来了,蝉子也不来了,不来也好,来了更加添乱。泡中的隔壁是西部文学杂志社,老主编写过一篇散文魂断南桥,讲的是老年人过桥的艰难,好比步步都走在刀尖上。那期杂志刚印出来,他就在过桥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一辆红色奥托在桥上违规掉头,另一辆红色奥托呼啸而来,把他夹在中间把肠子都夹出来了。血倒是没有见着,因为车是红色的,血都被车吸了进去了。所以我等陶陶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很有涵养,做得很知书达理的样子,陶陶来得多迟我都不抱怨,我害怕陶陶也被奥托车把血吸走了。
我虽然没有见过陶陶的血,但我晓得陶陶的血一定很多,很酽,很浓,不然,他如何那么高大,如何那么热气腾腾呢!陶陶要挤到塞满了自行车的车棚去取车。车棚又矮又小,上千辆车子绞在一起,就像麻绳绞着麻绳,取出自己的车子比对付一场考试还他妈的艰难。好在是陶陶。陶陶把自己的捷安特从车堆里边拔出来,就举在头上挤出去。陶陶骑着黑色的捷安特,像骑着一匹黑色的马,骏马或者是种马。他骑到我的跟前,我一跃就跃上了后座。陶陶就带着我满城去兜风,下馆子,吃烧烤,压马路,说不完的鸡零狗碎的龙门阵。我蜷起两条长腿,免得它们在地上磕磕跘跘。陶陶的车骑得是真好,捷安特在街灯下发出黑黝黝的光,拐弯的时候,车子跟风一样,斜刷刷地穿过人流和车流,激起一片惊呼呐喊声。我喜欢每天的这个时辰,喜欢陶陶那副疯癫癫的样子。我想,麦麦德骑着骆驼在沙漠中奔跑,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吧?陶陶拳头硬、个子高、力气大,他常常一把把我揽进怀里,用热呼呼的气息弄得我心慌意乱。接着他一边用嘴来堵我的嘴,一边拿慌乱的指头撩开我的衣服往里钻。我总是一把将他推开来,我说,他妈的,我不!陶陶气急败坏,他说,他妈的,我要!最后还是他泄了气。我亲了亲他佛爷一样的的大耳垂,我们就重归于好了。
我为什么“不”为什么呢,我现在也常常问自己。我又不为哪个男人守节,为哪个时辰守节,我为什么不呢?你觉得像我这种女孩子,应该“是”才合情合理吧?哦,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想到我还这么有原则,有底线。你在夸我,可是你错了,这是我的胡涂,跟原则、底线有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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