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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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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灵一阵激荡,一阵抽搐,一阵颤栗。噢,晓妍,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终日神采飞扬的女孩,怎会变得如此柔弱?他深抽了口气,低语着说:“我要说的话很简单,晓妍,你也非听不可。让我告诉你:我爱你!不管你过去的历史,不管一切!我爱你!而且,”他一字一字的说:“你是个好女孩!天下最好的女孩!”

    她瞪着他,不信任的瞪着他。

    “我会哭的。”她说?峁馍了浮!拔衣砩弦蘖耍阈挪恍牛俊?br>

    “你不许哭!”他说:“昨晚,你已经哭了太多太多,从此,你要笑,你要为我而笑。”

    她瞅着他,泪盈于睫。唇边,却渐渐的漾开一个笑容,一个可怜兮兮的、楚楚动人的笑容。那笑容那样动人,那样柔弱,那样诱惑他不能不迎上去,把自己的嘴唇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盖在那个笑容上。

    她有片刻端坐不动,然后,她喉中发出一声热烈的低喊,就用两手紧紧的箍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身子从沙发上滑了下来,他们滚倒在地毯上。紧拥着,他们彼此怀抱着彼此,彼此紧贴着彼此,彼此凝视着彼此在这一剎那,天地俱失,万物成灰,从亘古以来,人类重复着同样的故事,心与心的撞击,灵魂与灵魂的低语,情感与情感的交融。

    半晌,他抬起头来。她平躺在地上,笑着,满脸的笑,却也有满脸的泪。

    “我说过,不许再哭了!”他微笑的盯着她。

    “我没哭!”她扬着眉毛,泪水却成串的滚落。“眼泪吗?那是笑出来的!”她的手重新环绕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她的眼珠浸在泪雾之中,发着清幽的光亮。“可怜的贺子健!”她喃喃的说。

    “可怜什幺?”他问。

    “命运让你认识了我这个坏女孩!”她低语。

    “命运带给了我一生最大的喜悦!让我认识了你这个──坏女孩!”

    他再俯下头来,静静的,温柔的吻住了她,室内的空气暖洋洋的,阳光从窗隙中射进来,明亮,闪烁,许多跳跃的光点。终于,她翻身而起。兴奋、活跃、喜悦,而欢愉。

    “几点钟了?”她问。

    他看看手表。

    “八点半,张经理他们快来上班了。”

    “啊呀,”她叫了一声“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三。”

    “我十点钟要学琴!”她用手掠了掠头发。“不行,我要走了!你今天没课吗?”

    “别管我的课,我送你去学琴。”他说。

    她站在他面前,用手指抚摩他的下巴,她光洁的面庞正对着他,眼光热烈而爱怜的凝视着他。

    “你没刮胡子,”她低语。“你的眼睛很疲倦,你一夜没有睡觉,我不要你陪我去学琴,我要你回家去休息。”她把面颊在他胸前依偎了片刻。“我听到你的心在说话,它在和我强辩!它在说: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我的精神好得很!哦,”她轻笑着,抬起睫毛来看着他,她眼底是一片深切的柔情,和一股慧黠的调皮。“你有一颗很会撒谎的心,一颗很坏很坏的心!”

    “这颗很坏很坏的心里,什幺都没有,只装着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他说,低下头去,很快的捉住她的唇,然后,他把她紧拥在怀里。“天!”他说:“宇宙万物,以及生命的意义,在这一刻才对我展示,它只是一个名字:戴晓妍!”

    她用手指玩弄着他的衣钮。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幺选择了我?”她问:“在你那个杜鹃花城里,不是有很多功课好,学问好,品德好,相貌好,各方面都比我好的女孩子吗?”

    “只是,那些好女孩中,没有一个名叫戴晓妍。”他说,满足的低叹。“命运早就安排了人类的故事,谁叫你那天早上,神气活现的跑进云涛?”

    “谁叫你乱吹口哨?”

    “谁叫你穿迷你裙?”

    “姨妈说我有两条很好看的腿,她卖掉了一个玉镯子,才给我买了那套衣服。”

    “从今以后,请你穿长裤。”他说。

    “为什幺?”

    “免得别人对你吹口哨。”

    她望着他,笑了。抱紧了他,她把头在他胸前一阵乱钻乱揉,她叫着说:“再也没有别人了,再也不会有别人了!我心里,不不,我生命里,只能有你一个!你已经把我填得满满满满了!哦!子健!”她喊:“我多爱你!多爱你!多爱你!多爱你!我是不害羞的,因为我会狂叫的!”她屏息片刻,仰起头来,竟又满面泪痕:“子健,”她低语:“我曾经以为,我这一生,是不会恋爱的。”

    傍她这样坦率的一叫一闹,他心情激荡而酸楚,泪光不自禁的在他眼里闪亮。“晓妍,”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晓妍,你注定要恋爱,只是,要等到遇见我以后。”

    他们相对注视,眼睛,常常比人的嘴巴更会说话,他们注视了那幺久,那幺久,直到云涛的大门响了,张经理来上班了,他们才惊觉过来。

    “我们走吧!”子健说。

    走出了云涛,满街耀眼的阳光,车水马龙的街道,热闹的人群,蔚蓝的天空,飘浮的白云世界!世界怎能这样美呢?晓妍仰望着天,有一只鸟,两只鸟,三只鸟哦,好多好多鸟在飞翔着,她喜悦的说:“子健,我们也变成一对鸟,加入它们好吗?”

    “不好。”子健说。

    “怎幺?”她望着他。

    “因为,我不喜欢鸟的嘴巴,”他笑着低语:“那幺尖尖的,如何接吻呢?”“啊呀!”她叫:“你真会胡说八道!”

    他笑了。阳光在他们面前闪耀,阳光!阳光!阳光!他想欢呼,想跳跃,欢呼在阳光里,跳跃在阳光里。转过头来,他对晓妍说:“让我陪你去学琴吧!”

    “不行!”她摇头,固执的。“你要回家去睡觉,如果你听话,晚上我们再见面,六点钟,我到云涛来,你请我吃咖哩鸡饭。”

    “你很坚持吗?”他问“一定不要我陪吗?”

    “我很坚持。”她扬起下巴。“否则,我一辈子不理你!”

    他无可奈何的耸耸肩。

    “我怕你。”他说:“你现在成为我的女神了。好,我听话,晚上一定要来!”

    “当然。”她嫣然一笑,好甜好甜。然后,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对他挥了挥手,她的笑容漾在整个的阳光里,钻进车子,她走了。

    目送她的车子消失在街道的车群中,再也看不见了,他深吸了口气。奇怪,一夜无眠,他却丝毫也不感到疲倦,反而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他体内奔窜。他转过身子,沿着人行道向前走去,吹着口哨。电线杆上挂着一个气球,不知是那个孩子放走了的。他跳上去,抓住了气球,握着气球的绳子,他跳跃着往前走,行人都转头看着他,他不自禁的失笑了起来,松开手,那气球飞走了,飞得好高好高,好远好远,飞到金色的阳光里去了。

    回到家里,穿过那正在洒水的花园,他仍然吹着口哨“跳”进了客厅。迎面,母亲的脸孔一下子把他拉进了现实,婉琳的眼光里带着无尽的责备,与无尽的关怀。

    “说说看,子健,”婉琳瞪着他。“一夜不回家是什幺意思?如果你有事,打个电话回来自粕以吧?说也不说,就这样失踪了,你叫我怎幺放心?”

    “哦!”子健错愕的“哦”了一声,转着眼珠。“难道爸爸没告诉你吗?”

    “爸爸!”婉琳的眼神凌厉,她的面孔发青。“如果你能告诉我,你爸爸在什幺地方,我或者可以去问问他,你去了什幺地方?”

    “噢!”子健蹙起眉头,有些弄糊涂了。“爸爸,他不在家吗?”

    “从他昨天早上出去以后,我就没有看到过他!”婉琳气呼呼的说:“你们父子到底在做些什幺?你最好对我说个明白,假若家里每个人都不愿意回家,这个家还有什幺意义?你说吧!你爸爸在哪里?”

    子健深思着,昨晚是在云涛和父亲分手的,不,那已经是凌晨了,当时,父亲和雨秋在一起。他蹙紧眉头,咬住嘴唇。

    “说呀!说呀!”婉琳追问着。“你们父子既然在一起,那幺,你爸爸呢?”“我不知道爸爸在那里。”子健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

    “那幺,你呢?你在那里?”

    “我”子健犹豫了一下。这话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哦,妈,我一夜没睡觉,我要去睡一下,等我睡醒再说好吗?”

    “不行!”婉琳拦在他面前,眼眶红了。“子健,你大了,你成人了,我管不着你了,只是,我到底是你妈,是不是?你们不能这样子”她的声音哽塞了。“我一夜担心,一夜不能睡,你你”“哦,妈!”子健慌忙说:“我告诉你吧!我昨夜整夜都在云涛,并没有去什幺坏地方。”

    “云涛?”婉琳诧异的张大眼睛。“云涛不是一点钟就打烊了吗?”

    “是的。”

    “那你在云涛做什幺?”

    “没做什幺,”子健又想往里面走。

    “站住!”婉琳说:“不说清楚,你不要走!”

    “好吧!”子健站住了,清清楚楚的说。“我在云涛,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剩下的事,你去问爸爸吧!”

    “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婉琳尖叫了起来。“整夜吗?你整夜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在云涛?你发疯了!你想闯祸是不是?那个女孩子没有家吗?没有父母吗?没有人管的吗?肯跟你整夜待在云涛,当然是个不正经的女孩子了!你昏了头,去和这种不三不四的女孩子胡闹?如果闯了祸,看你怎幺收拾”她的话像倒水一般,滔滔不绝的倾了出来。

    “妈!”子健喊,脸色发白了。“请你不要乱讲,行不行?什幺不三不四的女孩子,我告诉你,她是我心目中最完美、最可爱的女孩。你应该准备接受她,因为,她会成为我的妻子!”

    “什幺?”婉琳的眼睛瞪得好大好大。“一个和你在云涛鬼混了一夜的女孩子”

    “妈!”子健大声喊,一夜没睡觉,到现在才觉得头昏脑胀。“我们没有鬼混!”

    “没有鬼混?那你们做了些什幺?”

    “什幺都没做!”

    “一个女孩子,和你单独在云涛过了一夜,你们什幺都没做!”婉琳点点头。“你以为你妈是个白痴,是不是呀?那个小太妹”

    “妈!”子健尽力压抑着自己要爆发的火气。“你没见过她,你不认得她,不要乱下定语,她不是个小太妹!我已经告诉你了,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

    “最完美的女孩绝不会和你在外面单独过夜!”婉琳斩钉截铁的说:“你太小了,你根本不懂得好与坏,你只是一个小孩子!”

    “妈,我今年二十二岁,你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生了我了。”

    “怎幺样呢?”婉琳不解的问。

    “不要再把我看成小孩子!”子健大吼了一句。

    婉琳被他这声大吼吓了好大的一跳,接着,一种委屈的、伤心的感觉就排山倒海般的对她卷了过来,她跌坐在沙发里,怔了两秒钟,接着,她从胁下抽出一条小手帕,捂着脸,就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子健慌了,他走过来,拍着母亲的肩膀,忍耐的、低声下气的说:“妈,妈,不要这样,妈!我没睡觉,火气大,不是安心要吼叫,好了,妈,我道歉,好不好?”

    “你你大了,柔也也大了,”婉琳边哭边说,越说就越伤心了。“我我是管不着你们了,你你爸爸,有有他的事业,你你和柔,有有你们的天地,我我有什幺呢?”

    “妈,”子健勉强的说:“你有我们全体呀!”

    “我我真有吗?”婉琳哭诉着。“你爸爸,整天和我说不到三句话,现现在更好了,家家都不回了,你你和柔,也也整天不见人影,我我一开口,你们都讨厌,巴不得逃得远远的,我我有什幺?我只是个讨人嫌的老太婆而已!”

    “妈,”子健说,声音软弱而无力。“你是好妈妈,你别伤心,爸爸一定是有事耽搁了,事实上,我和爸爸分开没有多久”他沉吟着,跳了起来。“我去把爸爸找回来,好不好?”

    婉琳拿开了着捂脸的手帕,望着子健。

    “你知道你爸爸在什幺地方?”

    “我想”他赔笑着。“在云涛吧!”

    “胡说!”婉琳骂着。“你回来之前,我才打过电话去云涛,张经理说,你爸爸今天还没来过呢!”

    “我!我想我想”他的眼珠拚命转着:“是这样,妈,昨晚,有几个画家在云涛和爸爸讨论艺朮,你知道画家们是怎幺回事,他们没有时间观念,也不会顾虑别人他们都是都是比较古怪、任性、和不拘小节的人,后来他们和爸爸一起走了,我想,他们准到哪一个的家里去喝酒,畅谈终夜了。妈,你一点也不要担心,爸爸一夜不回家,这也不是第一次!”

    “不回家也没什幺关系,”婉琳勉强接受了儿子的解释。

    “和朋友聊通宵也不是没有的事情,好歹也该打个电话回家,免得人着急呀!又喜欢开快车,谁知道他有没有出事呢?”

    “才不会呢!”子健说:“你不要好端端的咒他吧!”

    “我可不是咒他,”婉琳是迷信的,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我只是担心!他应该打电话回来的!”

    “大概那个画家家里没电话!”子健说:“你知道,画家都很穷的。”

    婉琳不说话了,低着头,她只是嘟着嘴出神。子健乘此机会,悄悄的溜出了客厅?肟四盖椎氖酉撸懦こさ耐鲁鲆豢谄础u驹诿磐猓妓髁似蹋盖资榉坷镉凶ㄏ叩缁埃囱樱匦胂氚旆o迅盖渍一乩础呦蚋盖椎氖榉浚瓶抛吡私ァ?br>

    一个人猛然从沙发中站起来,子健吓了一跳,再一看,是柔。他惊奇的说:“你在爸爸书房里干什幺?”

    柔对墙上努了努嘴。

    “我在看这幅画。”她说。

    他看过去,是雨秋的那幅浪花这画只在云涛挂了一天,就被挪进了父亲这私人的小天地。子健注视着这画,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父亲一夜没有回家,昨夜雨秋和父亲一起走出云涛,雨秋的画挂在父亲书房里,他们彼此熟不拘礼,而且直呼名字他怔怔的望着那画,呆住了。

    “你也发现这画里有什幺了吗?”柔问。

    “哦,”他一惊。“有什幺?”

    “浪花。”柔低声念。

    “当然啦,”子健说:“这幅画的题目就是浪花呀!”

    “新的浪冲激着旧的浪,”柔低语。“浪花是永无止歇的,生命也永不停止。所以,朽木中嵌着鲜花,成为强烈的对比。我奇怪这作者是怎样一个人?”

    “一个很奇异,很可爱的女人!”子健冲口而出。

    柔深深的看了子健一眼。

    “我知道,那个女画家!那个危险的人物,哥哥,”她轻声的说:“我们家有问题了。”

    子健看着柔,在这一剎那,他们兄妹二人心灵相通,想到的是同一问题。然后,柔问:“你来爸爸书房里干什幺?”

    “我要打一个电话。”

    “不能用你房里的电话机?”柔扬起眉。“怕别人偷听?那幺,这必然是个私人电话了?我需不需要回避?”

    子健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走过去锁上了房门。

    “你留下吧!”他说。

    “什幺事这幺神秘?”

    子健望望柔,然后,他径自走到书桌边,拨了雨秋的电话号码,片刻后,他对电话说:“姨妈,我爸爸在你那儿吗?”

    “是的,”雨秋说:“你等一下。”

    俊之接过了电话。子健说:“爸爸,是我请你帮我掩饰的,但是,现在我已经帮你掩饰了。请你回来吧!好吗?”

    币断了电话,他望着柔。

    “柔,”他说:“你恋爱过吗?”

    柔震动了一下。

    “是的。”她说。

    “正在进行式?还是过去式?”他问。

    “正在进行式。”她答。

    “那幺,你一定懂了。”他说:“我们请得回爸爸的人,不见得请得回爸爸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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