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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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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半晌,他抬起头来,脸发热,眼睛闪灼。她躺着,头发披泻在靠垫上──那靠垫,还是她买来的,这些日子,她已逐渐把这没“人”味的公寓弄得生气盎然了。──她那长长的睫毛微往上扬,眼光中浓情如酒。她伸手轻触他的面颊,他吻着她的指尖。噢!他心底有个小声音在狂呼着:访竹,访竹,纪访竹!从此,你将是我的一切了!一切的一切了!往日的荒唐,往日的流浪,往日的追寻最后,就都归依在你的身上了!她动了动,想看手表,他最怕她看表,那表示她该回家了。她的家不在这儿,她还有父母兄妹他打了个冷战,爱情的背后永远藏着一个逃避不掉的东西──现实。他不知道她的父母兄妹能不能接受他?他几乎怕去想这个问题。可是,他已经发现,她在竭力避免让家人发现他们的来往,每次开车送她回家,她总在巷口就要他停车,她不请他去她家,她也不谈父母那幺,她如此纤细,如此敏感,她已经可以确定,他不会被接受了?她举起手腕去看表,他握住那手腕,把那表面完全遮住。她转头看他,眼底带着纵容、了解、而无奈的笑。

    “不要孩子气!”她说。“有一天,你赶我我都不会走!”

    “有一天,是什幺时候?”他提着心问。

    “我明年暑假才大学毕业。”

    “你意思是说,到那时,我就可以──娶你?”

    “唔,”她哼着,脸转向沙发里面,她用手指拨着沙发上的纹路。“可能,我们还需要一番战斗。”

    他不语。沉默了。是的,这番战斗会相当艰苦,只因为对象是他──顾飞帆。如果她爱上一个同学,一个像亚沛那样的年轻人,甚至,有过离婚纪录而不要像他这样“辉煌”的她都不至于要面对艰苦战斗。只因为是他,她才要躲躲藏藏,她才要掩饰和──撒谎,她一定要对家里撒谎的!可是,未来总要面临,他不知道,当面临的那一天,她要承受多少!“不要怕,”她说,紧握了他一下。“他们会接受你,因为他们太爱我!”他惊奇的看她。怎幺,她能读出他的思想呢!可怕的女孩!可爱的女孩!可疼的女孩!可敬的女孩!他又有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了。为了掩饰这种感觉,他忽然站了起来,说:“你就这样躺着,不许看表。我要给你看一件东西!等着,我去拿。”“哦?”她怀疑的,却顺从的躺在那儿。

    他奔进书房,然后,他很快的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提琴的盒子。她惊奇的坐起身,忽然想起他说过,用小提琴赚钱的日子,用小提琴追求微珊的夜晚她注视他。他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一句话都没说,他把琴放在肩头颏下,拿起弓来,他擦了擦松香,试了两个音,那弦声清脆的迸跳在夜色里。然后,一串纯熟的、美妙无比的弦音流泻了出来;居然是那首问斜阳!她激动的用手托住下巴,一瞬也不瞬的抬头盯着他。他的眼光也深深的注视着她的,让那弦声震颤的流泻在夜色之中。那幺美的音色,那幺动人心弦的“演奏”那奇妙的颤音和延长音她简直想哭了,如此美妙的音乐会让她流泪。他一曲既终,她眼眶湿润,他放下了小提琴,她跳起来抱住他的腰:“你知道吗?”她激动的喘着气:“你是个音乐家!你实在不该放弃小提琴!依我听来,柏格尼尼也不过如此!真的!”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笑了。

    “全世界只有你会说这句话!”他说。“我的小提琴还不配去第八流的交响乐团参加一份子。这就是学音乐的悲哀,花数十年工夫,有时只落得在街头卖艺。我有次在纽约的格林威治区,听到一个嬉痞在街边拉小提琴,他拉得比我好了一百倍!当时,我为他很感慨,可是,后来我又为他很开心。”

    “怎幺呢?”“我感慨他在寒风中拉琴,赚一点别人丢给他的角币。我开心的是他当时那种表情,他正沉溺在音乐的境界里,他满脸都是陶醉──不,他并不在乎赚不赚钱,他在享受。”他正视她,脸色庄重。“真正的音乐家,必须对音乐付出全部的狂热。换言之,音乐就是他的爱人、妻子、和生命。我当不了音乐家,我只有音乐的感性,而没有那种放弃一切的狂热。”

    “可是,”她赞叹着说:“你这首问斜阳拉得太好太好太好了!”“我承认还不错,”他笑了,居然有些赧然。“我练过一阵子,当那晚我把你气走了以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就每晚拉这支问斜阳,来度过那些漫长的夜晚。我拉的时候,想的是你,不是音乐。”“哦!”她轻呼着,瞪着他。

    “刚刚我拉给你听,当然更加用功了。”他说,微笑着“我有些卖弄。访竹,我要让你知道,我除了赚钱结婚离婚以外,还会点别的!”“说好了的!”她喊:“不再提结婚离婚了的哦!你又提了!”

    “是我错了!”他慌忙说,抓住她的手,因为她又想看表了。“唉!”他长叹:“问斜阳,你能否停驻,让光芒伴我孤独!”

    “斜阳答,”她迅速接口,想都没想。“我与你同在,且挥手告别孤独!”他惊愕的看她,为她那反应的敏捷而心折,然后,他忍不住又深深叹息,把她再度拥入怀中。与我同在!同我同在!他心里反复低语:请与我同在!且挥手告别孤独!

    日子一天天的滑过去了。

    访竹非常意外,她和飞帆的交往居然瞒过了家里,平安的度过了整个冬天。她不知道,醉山夫妇对她都太信任,了解她那种“好教养”下的大家闺秀之风,绝不会走到轨道之外去。他们相信她有个要好的男同学,等待她把男同学带回家的日子。醉山说过:“如果她不带回来,表示感情并未成熟,这种事我们不能表现得太热心,必须顺其自然。访竹是好孩子,她自己会有分寸的。”大家都还记得为了亚沛的误会,访竹愤而离家的事件,所以,谁也不去追究她的感情生活,只默默的等待那谜底的揭晓。然后,有一晚,谜底终于揭晓了。

    那晚,已经是春天了,春寒仍然料峭。但是,距离“暑假”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近了。飞帆的心情几乎恢复初恋的时期,在患得患失中,在迫不及待的等待中,在渴望与深沉的热恋里,他过得甜蜜而又焦灼。有层隐忧,始终在他心头荡漾,随着日子的流逝,这隐忧也与日俱增。

    这晚,访竹打扮得很漂亮。她穿了件深红的衣裳,娇艳如一朵初绽的杜鹃。她很少穿红色,这红衣就尤其醒目。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举手,一投足,都抖落青春的气息。这样的晚上,把她关在家里太自私了。于是,他提议去夜总会跳舞,因为,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们还没有去跳过舞。她欣然同意。他们去了夜总会,在一栋十四层大厦的顶楼,名叫“揽月厅”这儿可以看到全台北市的夜景。倚窗而坐,台北市的灯海交织闪烁。她轻颦浅笑,一脸的幸福,一脸的光彩。

    “我可以喝一点酒吗?”他问她。

    “只能一杯。”她笑着说。

    “你会是个很严厉的小妻子!”他埋怨着,叫了一杯酒,给她叫了“粉红女郎”pilady。她红着脸,只为了他说了“小妻子”三个字。酒送来了,她看着自己的杯子,有些心惊胆战。“这是酒?很像血腥玛丽,只是名字比较好听。”

    “放心喝,”他笑着。“有我在这儿,不会让你醉。尝尝看,很淡很淡的。”她啜了一口酒,香醇盈口,她对他举杯:“祝你幸福!”他心中迅速掠过一抹不安。他马上和她碰杯,更正的说:“祝我们幸福!”她笑了,放下杯子来,瞅着他。

    “你很会在字眼里挑毛病啊!事实上,如果你不幸福,你以为我还会幸福吗?我的幸福就寄托在你的幸福上呀!”

    他全心温热而激动?氖郑担骸拔颐侨ヌ瑁 彼腔宋璩亍!袄吭绿钡睦侄幼嗟亩际切├细瑁侵牟健邓牖常崆峄谖璩刂校籼潘婕找性谒募缤贰遣2辉谔瑁侵皇歉乓衾值慕谧嘣诨味舜颂疟舜耍舜讼胱疟舜耍舜顺聊缭谝衾帧5乒狻14埔猓湍切┮孪泖抻爸小愕牡吞荆侨绕捣髟谒撸餮鞯模炙值模鹛鸬模碜淼摹?br>

    “我很快乐。”她低语。“好快乐好快乐!”

    他更紧的揽住她,忍不住轻微颤抖。

    “怎幺了?”她问。“没什幺,”他在她耳边说:“只是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敢相信我也有今天。好些年来,我都以为我的感情早就化为灰烬,再也不可能燃烧,现在才知道──唉!”他叹了口长气:“活着真好!”“嘘!”她轻嘘着:“不许提过去!”

    “是!”他顺从的。“再不提了!”

    有位歌星走上台来,开始唱一支“西湖春”唱完了,她又唱起一支很柔很柔的抒情歌:“今宵相聚,不再别离,

    让灯影、人影、花影、梦影把我俩相系!

    今宵相聚,不再别离,

    让昨日、前日、去年、前年都成为过去!

    今宵相聚,不再别离,

    让相思、怀念、悲叹、感伤化飞烟消逝!

    今宵相聚,不再别离,

    让明天、后天、今生、来生世世在一起!”

    她听着,眼眶湿润。“她在为我们唱歌!”她说。

    一曲既终,他们停下来,疯狂鼓掌。他们的掌声惊动了舞池中其它的客人,大家都停下来鼓掌。访竹觉得有人在注意自己,她没有很在意。她正深陷在那难绘难描的浓情蜜意里。当音乐再起的时候,他们回到桌边坐下,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两人只是长长久久的痴痴凝望。彼此的眼光述说了千千万万句言语。忽然,有人走到他们身边来了。

    “访竹!”那人喊着。访竹蓦然抬头,惊奇的发现,站在那儿的居然是访槐!她楞了楞,一个思想飞快的闪过她的脑海,该来的毕竟来了!她暗中咽了一口口水,并不惊慌,反而笃定了。反正,她必须要面临这一天,这样也好,免除了她向父母启口的尴尬。这样一想,她几乎是高兴的看着访槐,她把身子移进去。微笑的说:“噢,哥哥,你也来了?是不是带了我未来的大嫂一起来的?在那儿?”她伸长脖子找寻。

    “我们有一整桌人呢!”访槐说,锐利的看了飞帆一眼,他几乎想不起这个男人是谁。“我们公司同仁在聚餐。吃完饭接下来就跳跳舞。”“那幺,”访竹拍拍身边的位子。“坐下来和我们一起聊聊!”访槐坐下来了,他依然盯着飞帆,现在,他已经完全记起他是谁了,那个在印度打老虎,拿结婚当游戏的怪人!他和亚沛去过纪家。这种人,你见过一次,就不容易忘记了。

    “飞帆,这是我哥哥,”访竹望着顾飞帆。“你总不会忘记吧?”她又转向访槐:“哥哥,这位是”

    “我记得,”访槐笑了。“打老虎的英雄,呃?”

    飞帆伸手给访槐,两个男人各怀心事的握了握手。飞帆问:“你要喝点什幺?我来叫!”

    “不用了!”访槐说:“我那桌上有喝的!”他瞪视着访竹面前的酒杯。“你喝酒吗?访竹?”语气里有责备意味,离开家里,这哥哥就不会忘记他是“长兄如父”了。“你怎幺可以喝酒?”“别小题大作!”访竹说:“这酒很淡!”

    “很淡也是酒!”他望向飞帆。“我刚刚看到你们在跳舞,老实说,我以为我眼睛花了。访竹是咱们家最乖的女孩子”他一向就是想什幺说什幺的人,想起访竹和飞帆刚刚的亲热劲儿,和那紧贴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已经在冒火了。这男人!这打老虎的“英雄”居然在诱惑他那最乖巧最文静的妹妹!“我简直没想到她会跳舞!”

    “哥哥!”访竹抗议的说:“我都快大学毕业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跳舞有什幺希奇?访萍不是常常和亚沛去跳舞吗?访萍比我还小呢!”“那不同。”访槐说,仍然紧盯着飞帆,敌意明显的流露在眼神里。“他们已经等于是未婚夫妻了!跳跳舞,玩晚一点都没关系,你──”他调过视线来盯着访竹,压低声音,责备着“你这样和人在夜总会跳贴面舞,如果给你的男朋友知道,会怎幺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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