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宴会开始的时辰还有半个时辰拓拔芜便到了拓跋弘的大帐,没多时,拓跋锐也来了,拓跋锐乃是北魏的五皇子,并非皇后所出,虽然如此,却也十分受皇帝宠爱,因是如此,这一次才能跟来大周玩耍——
三兄妹同在一帐,拓跋锐便道,“大哥,都说大周人并不比北魏人勇猛,待会儿宫宴之上,我们可要派人出战?”
已经到了猎场,自然无需像宫中那般守规矩,拓跋锐也是好武之人,自然跃跃欲试,而北魏在北国,一年之中一半皆是冬日,因为如此,北魏人习武成风以抵御严寒,且不论男女,骑术箭术都不弱,在民间,夫妻同猎更是十分寻常之事。
相比之下,大周以礼治国,在这方面就弱了许多,而最明显的便是大周和北魏女子的差别,这一次来大周,他们带着最好的北魏勇士,这些人擅长箭术和骑术,在打猎之中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而他们虽然是来访,可还是代表着北魏,有机会一展北魏的雄风,对他们而言,也是不得不做的事。
拓跋弘想了想,“带着徐常他们几个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若是大周的皇帝不发难,我们也无需强出头。”
拓跋锐笑呵呵的道,“大哥可真是太守大周的规矩了。”
拓跋锐年轻气盛,又是自小被宠爱大的,行事自然无忌,拓跋弘皱眉道,“这里是大周,我们是客人,自然得守人家的规矩,你以为这礼拜是北魏吗?”
拓跋锐被拓跋弘几句话堵的有些无奈,耸了耸肩不再多说。
这边厢,拓拔芜道,“今日所有的将领和男臣都会到吧?”
拓跋弘知道拓拔芜在想什么,微微颔首,“今夜,太子,成王,还有其他的皇子,世子,将军,还有大周公侯们,都会列席。”
拓拔芜眼底亮了亮,虽然没说话,心底却已经心潮澎湃起来。
拓跋锐道,“听说皇姐在找朔西军的那位少帅?”
拓拔芜看他一眼,仿佛只将他当做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一般的撇了撇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管,好好管好你自己吧……”
拓跋锐无奈皱眉,看看拓拔芜,再看看拓跋弘,“大哥也是,皇姐也是,怎么都将我当做小孩子呢?我已经十九岁了,大哥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大哥能知道我就不能?”
拓跋弘三人都非一母所出,而如今北魏国内,最得盛宠的便是五皇子的生母,而拓拔芜的生母早年亡故,这些年多亏了皇后,也就是拓跋弘之母的照顾,如此,拓拔芜心中自然更敬重拓跋弘些,再加上比起拓跋弘来,拓跋锐年轻不知事,却又格外的桀骜,仗着生母得宠,在北魏国内做了许多肆意妄为之事,如此拓拔芜就更不喜这个弟弟了。
“你是最小的,不当你是小孩子,当谁是?”
拓拔芜随意的说了一句,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急道,“太子哥哥,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拓跋弘心知拓拔芜的着急,闻言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出发。
等他们走到大广场上时,舞乐已经开始了,整片大广场被映照的灯火通明,而所有的席案远远的绕着中间的歌舞围成了个半圆。
主位之上,不见太后的身影,燕淮等人却已经到了,正在和刘赟说话,刘赟应对的如鱼得水,将赵淑华也哄得笑容满面,几位皇族来使的坐次仅次于太子燕彻,自然比其他大周臣工高了不少,拓拔芜胡乱的行了一礼,一落座便看向底下的位子。
这一眼看过去,顿时看到了两道格外引人注目的身影。
满座的华服俊影之中,竟然坐着一个着红裳的年轻男子,那红裳刺目绝艳,上面金线绣制的纹样龙章凤姿,格外的端华贵胄,而那男子眉眼神秀,五官精致,面容棱角却又半点不显女气,于这幕天席地的广场上,尤其显得狂肆俊美!
虽然这一道身影已经足够耀目,可更耀目的,却是在这红衣男子上首位上坐着的人,拓拔芜只看了一眼,一颗心便忍不住的急跳起来,她知道,她要找的人找到了!
燕迟一身撩黑的广袖华服,正坐在燕离的上首位上,他面前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火光倒影在他的双眸之中,越发将他的面容映照的刀凿斧刻一般俊美,他背脊挺直而坐,面上虽然带着淡薄的笑意,可还是给人不怒自威的慑人之感,拓拔芜从燕迟开始,一路往主位的方向看了过来,这一路上,将诸位皇子和成王、太子看了个遍,看到最后,却觉只有燕淮一人的气势能和燕迟相比,燕淮乃是大周帝王,在那皇位之上二十年,他身上的高高在上慑人无形,因年纪在那摆着,更有种沉稳老练的威严,那是他用半生练就的帝王之威,天下间,能和他比肩之人少有,可拓拔芜却不觉燕迟输给了燕淮。
燕淮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燕迟却是在战场之上统御千军万马,燕淮的眸子更深沉莫测些,燕迟虽然也叫人看不出喜怒,可身上的气势却犹如一把隐隐欲出的上古名剑,更有迫人之势,拓拔芜一双淡色的眸子亮如皎月,面上更浮起了一层微粉。
隔着大半个广场,隔着喧嚣和篝火,拓拔芜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这边厢,燕离手执一杯美酒,笑着偏了身子,“七哥,对面的北魏公主好像要吃了你一样,她这几日天天要找的人也是你吧?”
燕离虽然放浪形骸没个正经,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特别和燕迟有关的,他就要格外的关注些,燕迟挑眉,对那道视线颇有些不满,“这件事闹到了皇祖母跟前,她也知道了,差点因此生出误会——”
燕离顿时笑了,“幸好皇祖母没来赴宴,否则九姑娘看到了,岂非要出事?”
燕迟眉头微皱,颇有几分为难,他的手段从来果决利落,可是这个拓拔芜的身份他却不能不顾忌,燕离似乎想到了这一点,便笑道,“七哥可要我帮忙?”
燕迟看他一眼,燕离双眸微眯,眼底似乎有了算计。
他招来一旁的小太监,轻声对那小太监说了两句什么,然后,便将自己桌案之前的一壶美酒给了那小太监,小太监拿着酒壶一路小跑,绕了一圈,跑到了拓拔芜跟前。
“公主殿下,这是世子殿下送给您的美酒?他说,您身上的红裙如同这美酒一般绝艳夺目,您的模样如同这美酒一般香醇醉人,这壶酒,是他给您的礼物。”
拓拔芜呼吸一窒,礼物?!世子殿下?!这是——
拓拔芜豁然转身看向燕迟,却见燕迟的目光看着主位正在说话的燕淮,而燕迟的身边,却有一人正在对她挥手,正是燕离!
拓拔芜心口一热一冷,人也愣了住,片刻,她才猛地皱眉。
“你们世子殿下?”
小太监只以为拓拔芜不认得燕离,忙道,“对,恭亲王世子殿下。”
拓拔芜眉头一挑,远处,燕离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颇有几分暧昧的意思,拓拔芜眉头大皱,好一个以礼治国的大周!这世子竟然如此放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送酒给她!
拓拔芜狠狠的瞪了燕离一眼,抬手便将酒壶拿了起来,她抬手倒酒,只见酒液果然甘冽红艳,如血一般,她倒满了一大杯,像给燕离示威似的,抬手便一饮而尽!
燕离本来以为这个北魏公主要么羞涩意外要么气恼,可拓拔芜气恼倒是的确气恼了,却是一下子喝了半壶酒,燕离眸子睁大了一瞬,而后忽的笑了,他抬手,姿态优雅的拍了拍掌,然后,看着拓拔芜的眼神越发的欣赏满意,这眼神在不通情事的拓拔芜看来,仿佛燕离在像她示好,爱慕她一般……
拓拔芜眉头狠皱,想看燕迟,却总觉得燕离的目光很是膈应人,于是她又倒了一杯酒,又仰头一喝而尽,燕离面上的笑意更甚,忍不住笑的肩膀微颤,他在临安城中,将那些风月之地混了个遍,可谓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可这般能喝酒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送过去的美酒后劲儿不小,拓拔芜却喝的这样猛!
颇有几分利落飒爽之意!
燕离本来只是想逗逗这位北魏公主,这会儿也觉这公主很有趣,看她对他瞪目的样子,就如同一只猫亮出了锋利的爪子,却又不敢轻易发起进攻,如此,便让他这个逗弄者胜出更多的愉悦来,此行为的确失礼,可他燕离管什么礼数?!
拓拔芜心中对燕离先前那点儿欣赏此刻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她只想扑上去撕了燕离那张笑脸,四目相对,她的目光厮杀不过燕离,于是她气恼的一拍桌案,“太子哥哥——”
她低叫了一声,语声颇为不满,拓跋弘听着燕淮说话,闻言转过了头来,拓拔芜扬了扬下颌,“太子哥哥,你看那个人,那个什么恭亲王世子殿下,他适才送来了酒,还言语调戏于我,实在是太可恶了!”
恭亲王世子殿下?!
拓跋弘来前便查了所有出身皇族的亲王世子和有声望的公侯之家,这燕离的大名,他自然也知道,目光一转,拓跋弘早就看到了燕迟,可怎么,自己妹妹喜欢的是燕迟,怎么这个恭亲王世子半路杀了出来?
“这恭亲王世子在临安城行事无忌,你且忍一忍。”
意思就是燕离已经放肆惯了,他眼下也没好的法子。
拓拔芜一气,拼酒是北魏的规矩,酒桌子上,喝酒得输赢得胜负,她刚才喝了两大杯,一壶酒快见底了,可燕离显然不知这个风俗,不仅没受一点打击,反倒是局外人似的欣赏她喝酒,拓拔芜快要气死了。
眸光一转,拓拔芜看向燕迟。
满场之中除了燕蓁之外只有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太子和成王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打转过,偏偏这个她最喜欢的朔西军少帅一直不曾看她一眼,这是为什么?!
拓拔芜气恼燕离,又得不到燕迟的注意,只觉得盼了一日的宴会无比的憋屈无聊,拓跋弘说了什么,拓跋锐说了什么,她全都没听见,然而很快,他们带着的武士徐常走了上来,徐常行了一个大礼,然后看向了刘赟,“请三皇子殿下选人。”
拓拔芜回过神来,便见北魏的武士要和西梁的武士比武了!
猎场之上,向来有各式各样的法子比输赢,这也不足为怪,而今夜只是来巍山猎场的第一夜,自然只是宴上比武小打小闹一番,拓拔芜也是好武之人,见状忙敛了心神。
徐常生的十分健壮,光是这幅体格,都叫人看着心中发慌,刘赟转身看向了西梁大将军付德胜,“付将军,你点个人出去应战吧。”
趁着西梁点人的功夫,拓拔芜轻声道,“太子哥哥,这是怎么一个打法?”
拓跋弘便低声道,“我们先打赢西梁,然后再打大周。”
拓拔芜点了点头,一时明白过来,而很快,付德胜选好了人。
付德胜选的是个中等个头,却也十分壮硕的男子,这个人和徐常站在一起,身材之上可谓不分伯仲,不仅如此,甚至西梁武士的胳膊还要更粗一些,刘赟看到了这一比较,面上的笑意便有几分稳操胜券之意。
赵禹负责做此番比试的裁判,他一声令下,交锋顿时开始了。
那西梁武士只觉自己块头更大,朝着徐常傲气的笑了一声,第一个朝着徐常出手,他二人皆手无武器,都是赤手空拳肉搏之术,西梁武士一拳朝着徐常打过来,那力道,直看的周围人心中发颤,西梁武士第一拳被徐常躲掉,又打第二拳,他每一拳都用力十足,然而又被徐常躲开,西梁武士眉头一皱,出拳的速度更快,然后徐常只躲不出手,依旧只是往后退去,西梁武士眉头高高挑起,只觉徐常看不起自己似的,心底颇为恼怒。
刘赟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笑道,“北魏的武士是不是怕了?若是怕了?早早认输便是,就这样一直躲下去,何时是个头?”
刘赟言语挑衅,拓跋弘却不做声,这边厢,燕迟眼底生出一抹兴味的薄光。
燕离侧身偏向燕迟,“七哥,这西梁人,是否已经输了?”
燕迟点点头,而燕离话音刚落,徐常忽然不退了!
前面五拳他一直只躲不进,可到了此刻,他却忽然发力,躲开西梁武士一拳之后,抬手便是一拳打在了西梁武士的手肘之上,西梁武士吃痛,没想到徐常忽然发力了,当下便被打的倒退一步,他本就有些恼怒,前面几拳更是用了许多劲力,此刻力有不逮心中恼怒之下,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绽,徐常看准了他的心思,急招快出,连着三拳都落在了西梁武士的身上,这西梁武士看着块头不小,可反应速度却比不上徐常,徐常拳拳到肉,很快,西梁武士被打趴在了地上——
刘赟早已色变,不由吼道,“给我起来!”
那西梁武士挣扎的站起身来,徐常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看着,西梁武士喘了两口气,又朝徐常扑了上来,这一次,他却采用了缠斗的战术,他紧紧抓着徐常的胳膊,想将他掀翻在地,然而徐常早已看破了他的心思,只用了一个巧劲,硬是将比他块头更大的西梁武士掀倒,亦将他狠狠压住动弹不得。
“好!”
满场的叫好声和喝彩声骤然响起,刘赟一下子涨红了脸,五公主看着徐常娇声道,“好厉害的武士,你最开始乃是以退为进,骗的西梁武士心神俱乱之后才出的手!”
燕蓁聪颖,自然看明白了,徐常放开那西梁武士,起身对着燕蓁低头行了一礼,“五公主聪慧过人,小人的伎俩被您看透了。”
燕蓁笑起来,“父皇,您不赏赐他吗?”
“赏!”燕淮也笑的爽快,“很不错,有勇有谋,的确该赏!来人,赏黄金十两!美酒一壶!此番所有表现上佳者,朕都有赏!”
对徐常而言,黄金十两算很多了,徐常连忙谢恩。
刘赟面色分外难看,可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失态,于是他拱手对着拓跋弘方向抱拳,“北魏的武士果然厉害,这一次春猎,北魏的武士一定能拔得头筹。”
先赞了北魏一句,后面这话,却又是给了北魏一顶高帽子。
拓跋弘笑笑,“一次运气而已,西梁也不差,至于春猎的头筹,自然是大周的诸位儿郎们,三皇子不要忘了,大周的兵将们也是战力非凡的。”
刘赟被这话一堵,桌帷之下的手不由紧攥成拳,强自笑道,“这自然不会忘的。”说着看向燕淮,“皇上,该大周选人了。”
这边厢,燕淮看着林璋道,“如何?我们派谁出战?!”
林璋乃是禁卫军大统领,此番和燕彻一起安排春猎诸多事宜,手下精兵良将极多,听闻此话,林璋笑道,“陛下,不如让赵禹试试?”
赵禹年纪轻轻便入御林军,且得了副统领之位,若此番表现上佳,少不得以后是大统领人选之一,林璋有心扶持赵禹,燕淮也无异议,看了一眼赵禹笑道,“好,让赵禹试试。”说着看向徐常,“赵禹可没有这位武士身强力壮,若是输了,朕也不苛责于他。”
赵禹的确没有徐常强壮,可二人比武,并非身体强壮就能致胜,燕淮这会儿这般说,不过是想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等下徐常若真的赢了,大周的面上也好看些。
果然,这话落下,无人反驳。
赵禹行了一礼,卸下了身上的长剑,朝中场中走了出来。
今夜虽然是小试牛刀给主子们助兴,可若真的败了,到底脸上不好看,赵禹心知徐常不简单,当下不敢轻视,上前对着徐常行了一礼之后,方才摆出了起手的招式。
比起和西梁武士的蛮打,显然,赵禹要有招有式的多,见此,徐常也不敢大意,便也拉开了马步,这一下,林璋成了判者,他击了一下掌,“比试开始!”
话音落定,不再像上一次那般一方打一方退,徐常和赵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朝着对方出手,赵禹擅长拳脚功夫,徐常也不弱,二人出手都是极快,眨眼之间,二人便过了十招,他二人出招迅疾,身段矫健,只看的周围人目不暇接,秦述坐下靠下手位上,忍不住拍手叫好,如此,周围喝彩声不断,而徐常和赵禹却不为喝彩声所扰,双方拳头掌风变幻不绝,腿脚上的功夫亦叫人眼花缭乱,打的你来我往精彩纷呈!
虽然助兴为主,胜负却也是要分的,开始几十招的试探之后,赵禹和徐常都明白了对方的路数,于是乎,二人出招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真正到了看不过来的地步,某一刻,忽然听的二人同时响起一声闷哼,却是赵禹一脚踢在了徐常肋下,而徐常一拳打在了赵禹肩头,赵禹被打的后退一步,徐常却是被踢的踉跄着退后三步,二人皆是身子一晃,都能勉强站住,赵禹面色微微发白,徐常亦是冷汗淋漓。
场面一片静默,仿佛这高下之分来的太快。
徐常反应极快的收势抱拳,“赵副统领好身手,在下甘拜下风。”
徐常先认输,那便是赵禹赢了,赵禹也收势抱拳,“阁下亦是好手,这一拳的力度不小,若出拳者是我,必定打不出这样的力道。”
赵禹虽然撑着,可肩头的伤势却是不轻,这话也是发自肺腑。
他二人如此有礼有节,虽然北魏输了,却也只是略逊一筹,面上不至于多难看,而大周就更是礼数周到赢得好看,燕淮朗笑出声,“你二人这比试可真是精彩,不论输赢,二人皆是重重有赏!来,我们敬他们二人一盏,之后这半个月行猎,不论是北魏西梁,还是我大周儿郎,希望大家都满载而归——”
群臣应和,侍从给徐常和赵禹一人送了一杯酒,满场同饮此杯。
刘赟不情不愿的举了杯子,适才他们的武士被徐常打翻在地,场面可不太好看,而燕淮,也没有给他们的武士赏赐什么,刘赟心底发堵,只觉全天下都在和他作对,偏偏,他却是发作不得,只得将杯酒一饮而下,以做平复。
比试完了,歌舞还在继续,篝火越燃越烈,火星咝咝啦啦窜的老高,将如墨的夜色也点缀的灿然纷呈,燕淮被激起了兴致,连着饮了许多杯,其他人见自家陛下都如此,自然也是开怀畅饮,这行猎的第一宴,便在这般幕天席地的豪情之中到了高潮。
酒过三巡,燕淮虽然开怀,却还有度,接下来打猎才是正事,诸人不可喝的烂醉如泥,于是借故喝多,便于尽兴之初结束了夜宴,他由袁庆扶着,当先退场,紧接着,赵淑华等诸位内宫主子也离场而去,刘赟还记着那比试,也不想多留,很快也走了,没多时,场中大周臣工们也走的稀稀拉拉,拓跋弘要离去回帐,却见拓拔芜忽然起身,大步流星的朝着燕迟和燕离的方向走了过去。
燕迟正要退场,一转身,却见拓拔芜大步拦在了自己眼前。
拓拔芜多日夙愿未得尝所,心中早有憋闷,而适才又得了燕离的刺激,外加上饮了许多酒,这会儿根本是怒气和意气沸反,谁也拦不住。
比起来势汹汹的拓拔芜,燕迟则要平静沉定的多,看到拓拔芜,他并未显出意外之色,只挑眉道,“公主殿下可有事?”
他语气冷静,隐隐有不赞同此行的幽沉锋芒,拓拔芜到底是姑娘家,已经听出来了燕迟待她的态度是排斥不喜的,她皱眉道,“你是燕迟?”
拓拔芜虽然是女子,也是北魏的公主,可这天底下,能这般对燕迟无礼的人也是少数,他好整以暇看着拓拔芜语声已沉了下去,“公主可是喝醉了?”
拓拔芜本以为燕迟应该因为她的身份而尊敬示好于她,就算不热络,也不该如此冷冰冰,她心中生出几分委屈,便低吼道,“你知道我?认得我?”
燕迟眉头都不动一下,“公主的身份众人皆知。”
拓拔芜一听,心中更是委屈了,“那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都在找你?你知道我在找你吗?你这几日,是否故意避着我?”
燕迟有些无言,“大周对北魏来使以礼相待,我又怎么会故意回避公主?”
听燕迟说话如此冠冕堂皇,拓拔芜有些气恼,“你忘记了吗?我们见过的,在西边的时候,你领兵到北魏的项城,在那里,你帮北魏打赢了戎敌!”
燕迟面色无波,既没有恼怒,也没有喜悦,甚至没有意外,越是如此,就表明他越没有将拓拔芜放在眼底,拓拔芜咬着牙关,不相信自己对燕迟没有一点吸引力,做为公主,她身份贵胄,谁都不能如此冷待于她,做为女子,她相貌上乘,男人都会多看她。
“我的确带兵到过项城,不过却不记得见过公主。”
拓拔芜有些着急,有些气馁,“你见过我的,当时我未着女装,跟在武德将军身边的副将就是我,我记得你明明看过我几眼,你怎么会不记得?”
北魏的规矩不像大周,拓拔芜更是个不拘的性子,再加上她武功上乘,所以即便出宫游历北魏皇帝也不反对,彼时北魏受戎敌围城,她正好游历到了边城,便入城同当时的兵将们一起守城,也是那一次,她见到了朔西军的少帅,彼时她男装示人,她记得很清楚,燕迟着一身戎装,冷峻的如同天上的战神,她一见难忘,她以为,燕迟也记得她才是,因为哪怕换了男装,她的品貌仍然不凡。
燕迟闻言微微皱眉,他调查了拓拔芜的事,可到底对于拓拔芜说见过他仍然不见,得知拓拔芜到过北魏东南,他便有过这般猜测,可并不知其中细节,眼下听拓拔芜一说,他方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随即有几分无奈。
彼时帮北魏朔西军也存着风险,当时他接见北魏的戍边将军之时,自然存着试探之意,因此,那将军带着的每个人他都细细的打量过,可他当时看的是这些人有没有包藏祸心,却没有看别人长相美丑,而那件事是两年之前了,隔了这么久,他的确不记得见过拓拔芜,他看了看拓拔芜的眉眼,仿佛也觉有些熟悉之感,然而那又如何?
“公主殿下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若当时公主殿下禀明身份,你我倒也可算故旧,可我当时不知,错过了和公主殿下的结交之机。”
既然当时不算结交,那如今也不算故旧,你就不要做出这般样子了。
燕迟说话客气,不过是顾念拓拔芜是女子又是公主,他眸光一扫,场中还没走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了,而拓跋弘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他知道拓拔芜的心结,也想让她将想说的都说出来,可燕迟的话他也听到了,燕迟分明不记得她!也没有想和她交好的意思!
“世子殿下——”
拓跋弘十分有礼,燕迟便同拓跋弘点头,“太子。”
拓跋弘唇角微弯,道,“当日世子殿下帮过北魏,小妹一直念着世子殿下的相助之谊,这两年来一直想着何时再见到殿下,所以有些失态了。”
燕迟扬唇,“戎敌连年进犯大周,当年虽然帮了北魏,可北魏自己也出力不少,而朔西军不过是以歼灭戎敌为任罢了,此等小事,太子和公主都不必挂怀。”
当日北魏变成即将被攻破,一旦城破,北魏的边城便会被戎敌杀烧抢掠,城中的百姓更是没有活路,而燕迟本可以坐视不理的,却还是冒着风险出手了,这等恩德,对北魏来说自然极大,可燕迟却说只是小事。
拓跋弘无奈苦笑,转眸看拓拔芜,却见拓拔芜很是失望不甘,他拉了拉拓拔芜的袖子,拓拔芜这才振作了几分精神,“没事,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今日我们正式同你道谢,多谢你当日救了项城,往后,我们可能交个朋友了?”
燕离在旁不由啧叹,这拓拔芜分明气恼委屈失望的快哭了,可这情绪倒是转变的极快,开口便是交个朋友,这样的话,他七哥岂能拒绝?
“公主殿下身份尊贵,燕迟不过一介武人,且大周礼数周严,男女大防比北魏要重,公主要交朋友,和五公主做朋友便可。”
燕离心底的念头被燕迟不冷不热的话反驳,当下连声喟叹!
这北魏公主十分神奇,自家的七哥也是不遑多让啊!
面对北魏公主,还是这样一位貌美的北魏公主,他家七哥可真能冷下心肠!
拓拔芜美眸一瞪,很是不敢相信燕迟居然又拒绝了她!
燕迟只看向拓跋弘,“天色不早,太子殿下和公主早些安歇,燕迟先告辞。”
说着,燕迟转身而走,竟无丝毫留恋,燕离见状笑着叹了一声,“我七哥性子便是如此,太子殿下和公主不要见怪,告辞。”
说着燕离也离了开,走出几步回头一看,拓拔芜这一下才真是要哭了!他虽然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女子,却极怕女人的眼泪,当下连忙小跑着朝着燕迟追去……
拓跋弘叹了口气,“回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拓拔芜紧紧盯着燕迟离开的方向,忽然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便朝自己大帐去,她走得极快,拓跋弘不放心,便也跟了过去,拓跋锐只觉十分好笑,亦一同跟来。
一进大帐,拓拔芜抬手便将案几上的茶具摔在了地上!她气的双眸通红,眼看着眼泪要掉下来,连忙抬手抹掉,拓跋弘和拓跋锐进来,拓跋弘叹气道,“都说睿亲王世子殿下乃是朔西军魔王,心性如鬼,若非如此,也没有朔西军的长胜,他那样的人,只怕心思全在打仗之上,当日战况紧急,不记得你也是正常的!”
拓跋弘这话一出,拓拔芜心中好受了一分,拓跋弘继续道,“他刚刚回京城,我派人查过,他还未定亲,也没有和哪家女子过从紧密,可见他对儿女私情并不看重,你眼下见到了他,想来如今的他和当日还是不同,你不管是抱着什么念头,大可观察几日,若真的想留在大周,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也要成婚的。”
拓跋弘一番话,将拓拔芜一般的怒气按了下去。
当日偶然的一见,她心中存了幻想,这幻想在她心底盘旋了两年,便让她抱了极大的期待,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所以她恼怒委屈,可若是跳开来看,燕迟这般也不是不能理解,如果他一开口便认得她,又或者像刘赟讨好五公主那般对她,那才是大大的不妥,他是朔西军少帅,是战神一样的人物,他本就不是热情之人啊!
拓拔芜站着想了一会儿,她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了通,便转身看着拓跋弘,“太子哥哥觉得他如何?我瞧着,倒是和当日所见区别不大,虽然没有着铠甲,却也仪态不凡。”
拓跋弘笑着点头,“的确不凡。”
若拓拔芜执念之人是个极寻常之人也就罢了,偏偏连他也欣赏燕迟,所以才有了适才开解之语,而拓拔芜如果和燕迟走到一起,不管是对北魏还是对她自己,都是极好。
拓跋锐上前道,“皇姐真的想嫁给燕迟?”
拓拔芜唇角微抿,她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心中是何种情绪,可她忘不了当日初见燕迟时的震撼,这两年来,她见过其他不少男子,却都比不上那日短短一面,她本以为燕迟定然也会记得她,今日见面,燕迟一定惊喜意外无比,而她做为一国公主,竟然能为了百姓如此涉险,他也该对她十分赞赏才是,而后二人引为知己,他善战,她武功也不差,他俊朗非凡,她模样也极是好看,且他二人身份皆是贵胄,其他的事,岂非就水到渠成了?!
她抱着这样的幻想两年,可没想到,燕迟不记得她就算了,现在她真人就在他眼前,他也没有多看一眼,这让拓拔芜希望落空不说,自己的信心也遭受打击,虽然她母妃早逝,可她父王却疼爱她,在北魏帝都,多少人想求娶她!
凭什么燕迟看她如同看个寻常的贵族小姐?
拓拔芜心底又恼怒又委屈,脖子一梗道,“对!我就是这样想的,他如今对我不理不睬,我一定有法子让他拜倒在我裙下——”
拓跋锐笑呵呵的不语,拓跋弘摇了摇头,“你有这想法也不是不可,行事却要有度。”
这一点拓拔芜如何不知,她明白,燕迟心性非常人,要引的燕迟之心,一定要用非常手段才可,她定了定神,“太子哥哥放心,我知道如何做,你不必担心。”
拓跋弘心知这个妹妹并非全然胡来,她既然有了主意,他也不好多言,女儿家动了心思,他这个大男人也并不完全懂,当下安抚一番,见拓拔芜心绪好转许多方才带着拓跋锐一起离去,拓跋锐似乎觉得这个皇姐诸多行径有些丢脸,可见拓跋弘都不多言,他也只得暂且闭嘴,只跟着拓跋弘离去歇下不提。
……
……
拓拔芜拦住燕迟之时,广场之上还有不少人,而这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太后此处。
太后苦笑道,“那北魏公主当真如此大胆?”
陈嬷嬷点头,“可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呢。”
“那燕迟如何说的?”太后看了秦莞一眼。
陈嬷嬷闻言无奈笑了,“这公主大胆,可咱们的世子殿下,也是不给人好颜色,具体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殿下没多久便走了,那北魏公主气的快哭了。”
太后忍不住笑起来,“这个燕迟啊,可真是不解风情,九丫头,你如何看?”
不解风情自然是对的,可燕迟到底能不能好好解决这个北魏公主呢?
秦莞心底抱着几分疑虑,闻言只得笑道,“世子殿下性子便是如此,如果她二人有缘,倒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的——”
太后点头,“我看那北魏公主不是个容易算了的性子,她在燕迟这里吃了冷脸,之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且看着吧……”
秦莞听着只道,“殿下想来有法子应对的。”
太后笑,“你倒是信他。”说完也不多言,见天色不早,便要燕绥和秦莞早早歇下。
秦莞心中被陈嬷嬷带来的消息弄得心中有几分不宁,躺在外面的榻上,好半晌才入得梦乡。
第二日一大早,秦莞便被大营之中的号角声吵醒,除了她,整个大营都在这号角声之中醒了来,秦莞起身,没多时太后也被照顾着起了床,她虽然跟着太后,这些杂事,却还是陈嬷嬷等人做,等洗漱好,早膳便送到了帐中,然而早膳还未用完,又有号角声响了起来,太后听着笑道,“可是要出发了?”
陈嬷嬷忙颔首,“可不是,都换上戎装了。”
太后便不吃了,伸手给秦莞,“扶我出去看看。”
秦莞忙将太后扶着走出了大帐,刚一出帐,便发现广场之上“燕”字旗飘扬,四张大鼓伫立在广场四个角落,近千人御马在广场之中集结,秦莞未曾见识过战场,乍一看到这般场面不由得也是一震,目光一扫,秦莞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一身戎装的燕迟。
太后笑道,“祖上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如今,这些孩子们都娇贵了,也只有在春猎的时候才能像个样子。”
说着太后也看向燕迟的方向,燕迟素来戎装惯了的,今日他着一身黑色的战甲,整个人比平日里更要气势逼人,此刻他高高的坐在马背之上,整个人颇有种君临天下的气势,而其他人,平日里不惯战甲,就算换上了戎装,面上也颇为不耐。
战甲厚重硌人,主子们平日里娇贵,如今穿上战甲虽然长了几分气势,却是在受罪一般,只有燕迟,将那战甲穿的浩然自在,俊逸非凡!
秦莞远远看着,燕迟很快便发现了秦莞,他亦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燕迟一双眸子晶亮,看得出,他十分喜欢这般策马出征似得场面。
很快,号角声和战鼓一起响起,广场最前,已经搭起了祭台,祭台之上,燕淮正在献上五牲祭祀,春猎是燕氏先祖传下来的,亦在燕氏儿郎不忘先祖之功绩精神,且春猎也算得上杀生凶煞之事,皇族出行难免祭天求个百姓安乐国运昌隆,亦求此番的春猎一切安顺,燕淮的动作很快,没多时,祭天完毕,燕淮也上了马背。
今日乃是春猎第一日,燕淮在内的所有人都要上山行猎,今日猎物不比多或者少,只要有所得便可,等到了后几日,方才会有各种比试。
悠长的号角声又一响,众人让开最中间的一条道,燕淮马鞭一扬,顿时策马而出,在他身后,燕彻和成王等人紧随其后,燕迟调转马头,又看了秦莞一眼,也跟了上来,蹄声响彻这巍水河畔,很快,一行人出了大营,方向一转,朝着巍山而去。
太后转身,隐隐能看到高高扬着的旗帜,“希望今日可别出岔子。”
话音刚落,又一匹快马直直出了大营,太后和秦莞同时转眸去看,只见那背影竟然是个女子背影,而两个侍婢从辅帐之后追了出来,秦莞定睛一看,竟然是拓拔芜的侍奴,太后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出营的是北魏的公主?!”
陈嬷嬷惊讶道,“这第一日的小猎是不准女子参与的,北魏的公主殿下却怎么跟出去了?太后,虽然公主是北魏人,却是不合咱们大周的规矩,要不要派人去追——”
太后抬手摆了摆,语气微凉,“无需去追,反正,她今日也会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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