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生荷西有一个情同手足的朋友,名叫做米盖。这个朋友跟荷西兴趣十分投合,做的工作也相同,服兵役时又分派在一个单位,可以说是荷西的另一个兄弟。三年前荷西与我到撒哈拉去居住时,我们替米盖也申请到了一个差事,请他一同来沙漠唱唱情歌。当时荷西与我有家了,安定了下来,而米盖住在单身宿舍里。周末假日,他自然会老远的回家来,在我们客厅打地铺,睡上两天,大吃几顿,才再去上班。这样沙漠苦乐兼有的日子过了很久,我们慢慢的添了不少东西,也存了一点点钱。而米盖没有家累的单身生活,却用得比我们舒服。他花钱没有计划,借钱给朋友一出手就是一大笔;高兴时买下一大堆音响设备,不高兴时就去买张机票回西班牙故乡去看女朋友。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我常常对米盖说,快快成家吧。因为他故乡青梅竹马的贝蒂已经等了他十多年了。当时米盖坚持不肯结婚的理由只有一个,他不愿意他最爱的人来沙漠过苦日子。他总是说,等有一天,他有了像样的家,有了相当的积蓄,有了身价,才能再接贝蒂来做他的妻子。米盖所讲的一个好丈夫的必备条件,固然是出于他对贝蒂的爱护。但是在我看来,娶一个太太,并不是请一个观音菩萨来家里日夜供奉的。所以,我认为他的等待都失于过分周全而又不必的。等到撒哈拉被瓜分掉,我独自搬到沙漠对面大西洋的小岛上来居住时,荷西周末总是坐飞机来看我。米盖,自然也会一同来,分享我们家庭的温暖。米盖每次来加纳利岛,总会赶着上街去买很多贵重的礼物,交给我寄去他千里外故乡的女友;有时也会托我寄钱去给他守寡的母亲。这是一个个性奔放,不拘小节,花钱如水的朋友。米盖的薪水,很可以维持一个普通的家庭生活,但是他自由得如闲云野鹤,结婚的事情就这样遥遥无期的拖下来。有一日我收列米盖女友写给我的一封长信,在她不很通顺的文笔之下,有心人一样可以明白她与米盖长年分离的苦痛和无奈。一个这样纯情女子的来信,深深的感动了我,很希望帮助米盖和她,早早建立他们的家庭。米盖下一次跟荷西再回家来时,我就替贝蒂向他苦苦的求婚。我给他看贝蒂的来信,他看了信眼圈都湿了,仰头躺在沙发上不响。“我太爱她了,不能给她好日子过,我怎么对得起她。”“你以为她这几年在故乡苦苦等你,她的日子会好过?”“我没有钱结婚。”“哈!”荷西听见他这么说大叫了一声。“世界上有些笨女人就是不要钱的。像三毛,我没花钱她就跑去沙漠嫁我了。”我笑嘻嘻的望着米盖,很鼓励的对他说:“贝蒂也会是个好妻子,你不要怕,结婚不会是一件严重的事情。”那时烤鸡的香味充满了整幢房子,桌上插着野花,录音机在播放优美的音乐。米盖面前,坐着两个幸福的人,真是一幅美满温暖的图画。米盖被我们感动了,他拿出那个月的薪水来交给我去银行存起来,又请荷西捉刀,写了一封恭恭敬敬的信给他的准岳父,再打长途电话去叫贝蒂预备婚礼。而同一天,我已经替他在我们这沿海的社区找到了一幢美丽的小房子先租了下来。米盖过了二十天左右,终于再从沙漠来我们家,住了一天,荷西替他恶补了一下新婚的常识,才壮志从容的上了飞机回西班牙去娶太太了。“不要担心,你们结婚后,打电报来告诉我你们的班机,荷西不在,我可以去接你们。”我对米盖说。最高兴的人还是荷西,他很喜欢米盖也有了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家。更何况他们的家并不建立在艰苦的沙漠里。在一开始上,贝蒂就方便多了。天下的夫妇,虽然每一对都不相同,但是只有两件事情是婚后必须面临的:第一件是赚钱,第二件是吃饭。照理说,男的大部分是被派出去赚钱,而女的留在家里煮饭。米盖结婚之后,自然也不例外。他努力去沙漠赚钱,假日一定飞回家来陪着贝蒂,跟我的先生一样的模范。我们因为将米盖一向视为荷西的手足,过去米盖不知在我们家吃过多少次饭,所以贝蒂与米盖结婚了快三个月后,我们忍不住去讨旧债,一定要贝蒂做饭请我们吃。米盖平日有一个绰号,叫做“教父”因为他讲义气,认朋友,满腔热血,是识货的,他都卖。米盖的太太请客,虽是我们去吵出来的结果,但是荷西对米盖有信心,想必米盖会山珍海味的请我们大吃一场,所以前一日就不肯多吃饭,一心一意要去大闹天宫。那个星期日的早晨,荷西当然拒绝吃饭,连牛奶也不肯喝一滴,熬到中午十二点半,拖了我就往米盖家去叫门。叫了半天门,贝蒂才慢慢的伸出头来,满头都是发卷,对我们说:“可不可以先回去,我刚刚起床。”我们不以为意,又走回家去。一路上荷西吓得头都缩了起来,他问我:“卷头发时候的女人,怎么那么可怕。还好你不弄这一套,可怜的米盖,半夜醒来岂不吓死。”在家里看完了电视新闻,我们再去等吃的,这一次芝麻开门了。米盖并没有出来迎接我们。我们伸头去找,他在铺床,手里抱了一条换下来的床单,脚下夹着一只扫把,身上还是一件睡衣。看见了我们,很抱歉的说:“请坐,我这就好了。”荷西又跑去厨房叫贝蒂:“嫂嫂,你兄弟饿疯了,快给吃的啊!”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我跑去厨房里想帮忙,看见厨房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锅汤在熬,贝蒂埋头在切马铃薯。我轻轻的打开冰箱来看,里面有四片肉,数来数去正好一人一片,我也不敢再问了。等到三点钟,我们喝完了细面似的清汤,贝蒂才捧出了炸马铃薯和那四片肉来。我们很客气的吃完了那顿饭,还没有起身,米盖已经飞快的收拾了盘子,消失在厨房里。不久,厨房里传来了洗碗的水声。我回想到米盖过去几年来,在我们家吃完了饭,跟荷西两个把盘子一堆就下桌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的神情,我心里不知怎的产生了一丝怅然。“米盖结婚以后,安定多了,现在我一定要他存钱,我们要为将来着想。”贝蒂很坚决的在诉说她的计划。她实在是一个忠心的妻子,她说的话都没有错,但是在我听来,总觉得我对米盖有说不出的怜悯和淡淡的不平。等我们要走了时,米盖才出来送我们,口里很难堪的说了一句:“下次再来吃,贝蒂今天身体不好,弄少了菜。”我赶快把他的话打断了,约贝蒂第二日去买东西,不要米盖再说下去。在回家的路上,荷西紧紧的拉住我,轻轻的对我说:“谢谢你,太太!”“谢我做什么?”“因为你不但喂饱你的先生,你也没有忘记喂饱他的朋友。”其实,贝蒂喂不饱我的先生荷西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因为她不是他的太太。我更不在乎我做客有没有吃饱,只是告别时米盖欲言又止的难堪表情,在我心里反复的淡不下去。世界上每一个人生下来,自小都养成了一句不可能不用的句子,就是“我的”这两个字。人,不但有占有性,更要对外肯定自己拥有的东西。于是“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弟弟“我的”朋友都产生了。这种情形,在一个女人结婚之后,她这个“我的丈夫”是万万不会忘记加上去的。所以,丈夫在婚纸上签上了名,就成了一笔女人的财产。对于荷西,我非常明白他的个性,他是个有着强烈叛逆性的热血男儿,用来对待他唯一的方法,就是放他去做一个自由的丈夫。他出门,我给他口袋里塞足钱;他带朋友回家来,我那怕是在沙漠居住时,也尽力做出好菜来招待客人;他夜游不归,回来我只字不提;他万一良心发现了,要洗一次碗,我就马上跪下去替他擦皮鞋。因为我私心里也要荷西成为“我的”丈夫,所以我完完全全顺着他的心理去做人行事。又因为荷西是一个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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