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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鱼鹰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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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夕阳西上。

    一抹残霞,将西天点染得娇红如醉。

    西湖之畔,夕照里,半截雷峰塔,在地上映下了短而粗的阴影。

    残砖碎瓦,初春新萌的嫩草,在黄昏的风里东摇西曳,约略有些生意,但,显得一片寥寂——

    千百归鸦“呀呀”嘈杂地啼着,到了塔顶,一束双翼,便自投落塌圯的塔中。

    天色渐渐昏黑,红霞渐渐转暗——

    远处,一条人影,纵跃如飞,星丸跳掷般电驰而来,奔向这已无游人踪迹的塔下。

    这人,年岁约在五旬以上,颀长的身材,修眉凤目,宽大的长衫,在风里嘶嘶飘拂,走得极快,却如行云流水般,神情从容,显着一派儒雅。

    他来至塔下,倏然停住身形,游目四顾,只见塔影模糊,归鸦点点,不由修眉微剔,低声自语道:

    “飞柬之上,分明订定今日黄昏,在雷峰塔下一了廿年多前公案,恁地这人他还未来?”

    过了一刻,他显然有些不耐烦起来,捻着拂于颔下的黑须,又自低低喃语道:

    “到了这般时分,他怎地还没有来?”

    说到这里,只见他双眉倏地一剔,失惊道:

    “难道我是受了骗?难道这厮是我当年江湖中的夙仇,用调虎离山之计,诱我离庄?”

    沉忖一刻,却见他又摇头道:

    “不会的,凭这人夜人我上天竺‘念愆山庄’,留柬寄言,悄然而退的这副身手,他决不会做这种事”

    随后,他又自疑惑道:

    “那么这人又是谁呢?他留柬之上,并未留下姓名,却画着一张鱼网,这‘鱼网’是什么人的表记,恁地我却想不起来!”

    “而且,二十余年前,我在武林中又何曾与人结过梁子?除非——”

    蓦然间,一阵朗朗的长笑,起自塔内,响彻四野,道:

    “‘念愆山庄’庄主果然信人,我在此多时了!”

    一条颀长的人影,自圯塔的缺口之处,轻烟般飘然而起,悄然落在塔下,是一个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

    那“念愆山庄”庄主,一见面色不由陡地一怔,但随又恢复了常态,迈前一步,捻须微笑道:

    “小哥儿,你昨夜枉顾山庄,留柬约老夫前来了却廿余年前公案,但是,老夫自问与足下素昧平生,而且廿余年前往事,也不复记忆——小哥,恕我唐突动问,足下难道是我仇云的故人之后吗?”

    那少年又是一阵朗笑,双目注视对方,冷然道:

    “仇庄主,我看你不必再费猜疑了,我姓古,叫古沛,却不是阁下什么故人之子,哈哈”原来这少年,正是韭山岛上,僵住青狼老人,背负独孤商闯出狼阵的古沛。

    那日,他由于独孤商的指点,取回生父古霖在十七年前失去的“群魔秘录”

    独孤商因受三独神君多年折磨,又加上双腿大筋已遭挑断,早无生意,等发觉古沛又无巧不巧,恰是当年古霖之子,死意更决,是故助古沛寻到“群魔秘录”后,乘古沛不防之际,触岩而死。

    两日之间,古沛获悉了他父亲的死因,同时又获悉一件惨绝人寰,丧尽天理的武林悬案的真相。

    他无瑕的心情有了显著的变化,开始鄙视这个尘世,卑视武林中所谓“仁”所谓“侠”——

    于是,他飘海回到中原,开始执行他在韭山岛上所许下的心愿。

    且说雷峰塔下,这时正充盈着古沛狂傲的朗笑。

    念愆山庄庄主仇云大为不解,诧疑地问道:

    “小哥,老夫再多问一句,你既非仇某故人之后,年岁又这么轻,怎说与仇某尚有一段廿余年前的公案?”

    古沛冷冷说道:

    “仇庄主,天下人管天下事,姓古的跟你无怨无仇,可也能伸手管个不平吧!”

    仇云满腹疑云,低低地“哦”了一声,举目将这少年人仔细地打量了半晌,沉凝地说道:

    “天下人管天下事小哥,你好豪爽!好胆识!不过,老夫眼拙得很,日前小哥留柬之上,画了一张大网,不知是贵门派的表记,抑或是”

    古沛接着截住他的话头,道:

    “不错,那张网乃是‘天网’,我本人的表记!”

    仇云凛然一惊,不由喃喃低语道:

    “天网取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之意”

    随后,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顺口问道:

    “小哥,你这张‘天网’所网罗的是怎等人物!”

    古沛朗笑一声,双目神光逼射,一字一字地说道:

    “古沛区区之志,愿能借此一张‘天网’,打尽天下群魔——”

    仇云又是心下一震,暗道:

    “这娃儿好大的口气!”当下颇不自然地道:

    “那么——想来老夫也是足下的‘网中之鱼’了?”

    古沛朗朗一笑,目视远处山影,不经意地道:

    “不错,古沛初入江湖,阁下你正是我第一条碰上的大鱼。”

    要知仇云半生闯荡江湖,数十年于兹,鲜逢敌手,在武林中是何等的声誉,如今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认作了网中之鱼,怎不气怒?

    只听他一阵激厉的长笑,直透云霄,道:

    “小哥,新网打大鱼,可不是容易的事,你有这把握吗?——”

    古沛“嘿”然冷哼,道:

    “庄主,把握我倒还有,至于阁下能否活到明日,却要看你的造化。”

    原来古沛长自佛门,颇受熏陶,若是他眉心红痣不现,杀心未起之时,要他杀害有生命的东西,却难下手。

    仇云沉忖半晌,脸上神色一变,目露凶光,忽道:

    “很好——小哥,那么廿余年前,是何公案与老夫有关,能提上一提吗?”

    古沛见仇云神凝气敛,身上长衫簌簌急震,知道他已运功而待,伺机出击,双方情势,至此实已一触即发,当下冷笑一声,道:

    “庄主,那事说来话长,你自己果真心里没数吗?总之,就事而论,杀你绝不为过哈哈庄主,请吧!”

    仇云闻言瞿然大怒,当下神色一变,蓦地大喝一声,双掌互为阴阳,一招“颠乾倒坤”交相推出。

    但见两股回然不同的内力潜劲,一刚一柔,同时朝古沛打到。

    须知“念愆山庄”庄主仇云,早年以“阴阳廿七掌”驰誉武林,可算得叱咤江湖,这双掌,一击之势,何等威猛。

    两股阴阳回异的内劲,如潮似涌,一时间砂飞尘扬,漫卷而到。

    古沛但觉对方掌力未到,已有一寒一热的两道气流,透衣而入,心里说一句:“这厮功力不凡,一生盛名,果非幸致。”

    当下双掌一推,挥出一招“目莲叩关”右掌曲指叩奔仇云额角,左掌一覆,向前平削他的腹部。

    古沛他这一招,乃是佛门中精深武学,不但万守于攻,而且快疾得令仇云无法撤掌自救。

    猛可间,只听仇云一声疾喝,身躯微微一挫,对古沛这既狠且快的攻势,竟视若无睹般,双掌依然催足阳阴劲道,逼打古沛的上盘。

    有句话说:“姜是老的辣”仇云不愧见多识广,原来他审度情势,知道唯有拚力一搏,才是自救之道。

    古沛万万不曾料到,这个息影江湖的高人,交手之时,竟还是这般蛮横,若依他一向孤傲之性,本待运起神功,与他硬搏,即使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却忖道:

    “我只身闯入江湖,又立愿了却亡父当年心愿,今日万一两败,却便宜了‘群魔秘录’中余外之人。”

    动念至此,只见他蓦地一声清啸,展开“驭气凌虚”绝顶身法,向后平退七尺!

    古沛撤招自救,原在仇云意料之中,但他身法如此奇绝,却是仇云所不能想象,当下倏而住手,双目注定古沛,沉声喝问道:

    “小哥,老夫寄迹武林垂二十年,自问一向声誉尚好,小哥一再相逼,究属为了何事?”

    古沛“嘿”然一笑,讥嘲地道:

    “为鬼魅之行,搏仁侠之誉,盗名欺世,仇云——否则你也当不得一个‘魔’字了,看掌!”

    言谈之中,右臂一划“般若禅功”应手发出。

    仇云闻言面色倏地一凛。

    这时古沛沉雄的掌劲,已经漫天掷到,只得也大袖一拂,腾身斜纵一丈五六,落下身子,道:

    “小哥——你此言何指?”

    古沛足下一点,飞云般纵落仇云之前,冷冷地问道:

    “仇云,你别装糊涂,我问你,陇西有个‘无忧会’你可知道?”

    仇云顿时面色大变,呐呐地点了点头。

    古沛冷笑道:

    “独孤商你定是知道的了?——你受独孤商之聘,出任‘无忧会’护法,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为了什么吗?”

    古沛一阵紧似一阵的逼问,迫得仇云面如死灰,连连叹息。

    半晌,又听古沛朗朗一笑,道:

    “这些话,我本不愿对你多说,但还是说了,仇云——,还有话说吗?”

    仇云蓦地一阵大吼,叫一声:“你既知当年之事,便不该再来寻找我,我也不能再容你活——”

    话不曾说完,双掌已经推出,运足了十二成真力,阴阳内劲霍然推出。

    他满拟双方近在咫尺,这一招“天沉地陷”又是猝然而发,古沛万难闪避,这种阴阳内劲,十分毒辣,只要一沾上对方的身体,两种回然不同的劲道,便会在对方体内互相纠缠攻击,破坏了受掌人的真气,轻则武功尽失,重则当场毙命。

    偏偏古沛自知临敌经验不足,却在他会见仇云后,使用“般若禅功”所产生的佛门无形罡气,护住了全身。

    但仇云这一招委实发得太快,变生肘腋之下,古沛果然来不及闪避,竟然已被全部打中。

    这间隙,他的护身罡气“般若禅功”却已发挥了至上妙用,将仇云所发的阴阳掌劲挡住。

    饶是如此,古沛的身子,还是被仇云的内力震得踉跄倒退了八尺,心头一阵急剧地悸动。

    仇云好狠,疾呼声里,却又垫步欺身,赶过来双掌再挥,第二招“阳消阴灭”又自发出,一左一右自上而下,同时罩落古沛顶门。

    古沛惊魂甫定,哪里来得及再作闪避,万忙中,只得身子一歪,运足“般若神功”让仇云双掌实实地打在左肩之上。

    他匆促之间,挨了这一招两掌,陡然闻只觉服前金星飞舞,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那护身的“般若禅功”所化罡气,也几乎被这双掌震散。

    他咬紧牙根,深深地纳了一口气,右臂在地上一撑“托”地跌落在地,那一口涌至喉头的血却被他强逼回去,同时,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臂向前猛挥,却运起“金佛罡”将仇云逼退五步。

    仇云将古沛打倒在地,心下大喜,正拟乘机发出第三招,忽然感到有一阵无形无声,但能够觉到的奇异潜劲,自对方右臂一划之间发出。

    他陡地觉得丹田不宁,真气浮动,不由大惊,失声而道:

    “‘金佛罡’!禅宗的‘金佛罡’!”

    大叫声里,面容失色,暴退出一丈之外。

    这时,古沛猛一抬头,双目神光透着奇异的色彩,他只觉眉心一痒,暗道:

    “嘿,我眉心开花了,这厮——他果然该死!”

    天色很黑了,仇云自然看不出古沛的异相,以及那颗眉心间殷红如血的红痣,但是他却觉得对方的眼神奇异,似有一种慑服任何人的魔力,令他一时间不知所以,而且,令他无由地惧怕——

    忽听古沛冷冷地说了一句:“仇云,你时运不济,恐怕见不到明日升起的日头了,嘿”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双目一瞬不瞬地注定仇云,双掌微微提起,缓慢地,一步一步地,逼将过来——

    仇云虽然有些怯惧,但这两句话已激怒了他,只听他急怒地厉吼一声:“小辈,你好猖狂——”

    双掌霍然推出,两股劲飙.相互向古沛卷去!

    古沛好快的身法,脚步一错,双肩微晃“驭气凌虚”让过对方掌劲,一眨眼便闪到仇云身前!

    仇云双掌打空,徒自激起一地飞尘,悚然大惊,身不由己地倒退五步。

    古沛逼进五步,双掌仍然微扬,口角隐露笑意。

    他并不曾将可以制仇云死命的“金佛罡”发出,但他已从对方的目光神色中,看出这人对死亡的恐惧来。

    他,似笑非笑地一步逼近一步,端详着仇云,像是端详一只待宰的羊,待剖的鱼,半晌,他用冷酷得出奇的语调说道:

    “仇云,难道我说的话不能实现吗?难道就凭我一掌‘金佛罡’,不能制你于死,让你看不到明晨升起的太阳吗?——说呀说!”

    仇云连连后退,若以他一身超凡迭群的功力,对付古沛,还不至于到了不能还手的地步。

    但是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斗志,恐惧、忏悔,往事占满了他整个心胸,他退着,忽然一声长叹,竟不再退让,站定身子道:

    “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姓古的,老夫仇云这条命交与你了——”

    古沛嘿地一声冷笑,竟也不再前进,阴森森地道:

    “仇云,你怎算得大丈夫?你只能算是个‘魔’罢了,哈哈哈”仇云忍受不住这种笑声,忍受不住,终于,他突如其来地双掌一推,打向古沛的前胸!

    古沛动作也快,只见他嘴角一撇,右掌朝仇云凌虚平按,同时左掌一圈“般若禅功”迎截住仇云所发掌劲。

    快如电光石火,只听仇云一声闷哼,身子在闷哼声里,缓缓地蹲下,痛苦地紧皱眉头,双目惧怖而怨毒地望着古沛。

    身子急剧一震,便尔倒地而死。

    古沛目视这个享誉武林二十年,息影后自号“念愆山庄”庄主的仇云死去,低低地,冷森森地笑道:

    “我就等你出手哩——你不出手,我怎能以‘金佛罡’制你于死?嘿嘿嘿”他怔怔地望着仇云的尸体,嘴角边冷峻的笑容尚未消失,忽然间,另一种情绪,却又升自他的心田。

    无疑地,他呆视着地上的死尸——他杀了人。

    前此,在普陀山上,由于他天赋的煞劫之气,他不止一次地杀害了许许多多的小动物,但是他从没杀过人。

    而且,在无数次杀了那些无辜的小动物之后,他总是无休无止地内疚,自责。

    以后,年岁日大,每当他眉心红痣出现之时,他觉得杀一只小鸟,或是一只毫无反抗的野兔,不足以满足他的杀欲之时,他就会想到杀人——

    杀人是一种罪恶的念头,因为他的自我克制,也因为普陀山除了茹素修行的僧众之外,无人可杀,他不敢去尝试。

    前此,在海中船舵之上,他曾经想杀死老孩子司徒悠悠,但他还是有些不敢——良知上的不敢,幸而一只海鸥的突然飞临,解救了司徒悠悠的困境。

    短短的数日之中,他遭遇了曲折离奇之事,也结识了武林中的人物,这些事,这些人,都多多少少地跟他发生了牵连——

    终于,他杀了人,他为他的杀人寻到了最好的理由——为亡父了却未竟的遗志,为武林锄除隐恶多年,伤天害理之徒

    他不曾想到,自己第一个杀死之人,在武林中有着二十年清正的声誉,同时,又是领袖江南的顶尖人物,此举无疑会震惊江南,引起轩然巨波!

    正当他忘情地沉思之间,蓦地,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耳边响起,古沛霍然一惊,挥袖问,快如脱弦之箭般,疾退丈余之地。

    那仇云的尸体之前,绰约地站着一个纤小的人影,昏暗中看去,是个女子,长长的腰带,在晚风中微拂。

    古沛惊疑交加,呐呐地问道:

    “什么人?”

    又扬起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她对他的问话不但不答,反到伸手自怀中摸出一段黑呼呼的东西,迎风一晃。

    顿时间,火折的光,照亮了她的面庞。

    她伸出另一只纤手,理了理被夜风吹得微微有些乱的斜坠的云鬓,袅娜地走前几步,以极其平淡,极其娇美的声调说道:

    “我就是我——你就算多年没见过我,难道竟想不起我来了吗?”

    古沛在普陀山住了十几年,除了偶尔到前山,见过那些朝山进香的妇人女子外,几曾和女人接触过?

    而且,面前这个少女,简直美得叫他喘不过气来——

    在摇晃的火光中,她那鹅蛋形的脸庞,弯弯的黛眉,挺秀的瑶鼻,小巧的樱唇,越发显得神秘,渺茫

    那少女,一手持着火折,一边慢慢地轻移莲步,美目星波,注定了古沛,道: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难道你没想起来?”

    古沛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一块圯塔的碎砖碰了他,他心下一惊,不由微扬双掌,出声叱道:

    “你你与我站住——再过来,可莫怪我古沛出手伤人!”

    那少女似觉一惊,黛眉蹩处,顿时止步不前,自樱桃小口之中,低低地吐出了一个似惊还愁的“哦”字,玉首微俯,道:

    “原来你改了名字了,原来你叫古沛,而不再叫蓝”

    说到这里,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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