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惊醒。他翻了个身,站起来,立即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他看到贝思正站在监视器旁。“怎么回事?”他叫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贝思反问道。
她显得十分平静。她在对他微笑。诺曼望着四周。警报声并没有响起,红灯也没有闪烁。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你以为我们又遭到攻击了?”贝思问道。
诺曼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念头,诺曼?”贝思问道。
贝思又一次带着那种古怪的表情望着他。一种审视的目光。她的目光专注而又冷淡,其中没有丝毫挑逗的暗示。如果说包含着什么的话,那就是昔日贝思的那种猜疑:你是个男人,你只会招来麻烦。
“哈里还在昏睡,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们遭到攻击?”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在做梦。”
贝思耸耸肩。“也许是我走路时造成地板的震动,”贝思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终于决定睡一会儿了。”
还是同样的审视目光,仿佛他出了什么差错似的。
“你没有睡足,诺曼。”
“我们都没有睡足。”
“你尤其不足。”
“也许你说得对。”他得承认。由于他睡了两个小时,精神好多了。他笑了起来。“你有没有吃咖啡和丹麦奶酥?”
“这儿根本没有咖啡和丹麦奶酥,诺曼。”
“我知道。”
“那么,你干吗要那样说?”她神情严肃地问道。
“我是在说笑话,贝思。”
“哦。”
“只是个玩笑。你知道,这是对目前状况的一种幽默反应。”
“原来如此。”她一直在操纵着监视器屏幕的图像。“顺便问一句,关于那个气球,你了解到了什么情况?”
“哪个气球?”
“那个海面气球。你记得吗?我们曾谈过这件事?”
诺曼摇摇头,他一点也不记得。
“在我去潜艇之前,我曾问起向海面释放气球的操纵密码,你便说你要在电脑中查一下,看看我们是否能找到操纵的办法。”
“我说过吗?”
“是的,你说过,诺曼。”
他在回想着。他记得,他和贝思如何从地板上抬起哈里那毫无生气、重得出奇的躯体,把他放在一张床上;他们又如何堵住他那哗哗直流的鼻血,与此同时,贝思开始给哈里做静脉注射。她曾给实验室的动物做过注射,所以知道该怎么做。事实上,她当时还开了个玩笑,说她希望哈里的情况要比她实验室里的动物好,因为那些动物往往是一命呜呼。随后,贝思自告奋勇去潜艇,而他说他将和哈里待在一起。那就是他所记得的一切。根本没有提到过气球的事儿。
“一定说过,”贝思说道“因为那通信信号说明,我们应当确认已收悉来电,也就是说,要向海面释放一个无线电通信气球。而我们猜想,既然暴风雨已经减弱,海面上一定是平静得多,可以让气球漂浮而不至于扯断电线。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释放气球。你说你要寻找操纵指令。”
“我真的不记得了,”诺曼说道“我很抱歉。”
“诺曼,在这最后几小时里,我们得一起工作。”
“我同意,贝思,完全同意。”
“你现在感觉如何?”贝思问道。
“不错。事实上,相当好。”
“好,”贝思说道“坚持下去,诺曼。只有几个小时啦。”
她热烈地拥抱了诺曼,然而当她放开他时,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依然是冷漠的、审视的目光。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如何释放气球。当气球箭也似的窜向海面时,电线从舱外的绕线轮上挣脱开,尾随气球而去。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一阵金属发出的声音,接着是长时间的沉寂。
“怎么回事?”诺曼问道。
“我们是在1,000英尺的水下,”贝思答道“气球到达海面要好一会儿呢。”
随后,屏幕上起了变化,他们收到了海面状况的数据。风速已降到每小时15节,浪高为6尺,气压为20。9。阳光可见。
“好消息,”贝思说道“海面情况良好。”
诺曼直愣愣地望着监视器屏幕,思忖着阳光可见这个客观事实。他过去从未曾渴望过阳光。真好笑,你把一切都看作理所当然。可是现在一想到能见到阳光,竟如此激动,就好像这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乐事似的。他无法想象,还有什么比见到太阳、云彩和蓝天更令人高兴的事。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已迫不及待地希望离开这儿了。”
“我也是一样,”贝思应道“不过,这要不了多久啦。”
砰!砰!砰!砰!诺曼正在检查哈里,这声音使他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声音,贝思?”
砰!砰!砰!砰!“别紧张,”贝思在控制台前说道“我只是在想,应该如何操纵这玩意儿。”
砰!砰!砰!砰!“操纵什么?”
“侧面扫描声纳。虚监孔声纳。我不明白,他们干吗把它叫做‘虚监孔声纳’。你知道那是指什么吗?‘虚监孔’?”
砰!砰!砰!砰!“不,我不知道,”诺曼说道“请把它关掉。”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安。
“这上面标着‘fas’,我认为是代表‘虚监孔声纳’,但这儿又说是‘侧面扫描声纳’。实在叫人不明白。”
“贝思,关掉它!”
砰!砰!砰!砰!“行啊,当然可以。”贝思答道。
“你为什么想知道如何操纵这玩意儿?”诺曼问道。他感到十分恼火,仿佛贝思是故意用这种声音来惹他生气似的。
“只是以防万一。”贝思回答道。
“老天爷,你是在预防什么呀?你自己说过,哈里还在昏睡嘛,不会再有什么攻击啦。”
“别紧张,诺曼,”贝思说道“我想有所防备,就是这个缘故。”
7小时20分
他无法使贝思放弃这个行动。她执意要去舱外把四周的炸药用线连接起来。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根深蒂固。
“可是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贝思?”诺曼一个劲儿地问道。
“因为那样做了以后,我心里会踏实些。”贝思回答道。
“然而这样做是毫无道理的。”
“如果我做了,就会好受些。”她仍然坚持己见。最后诺曼还是无法阻拦她。
现在,他看着她,一个面罩上射出一道灯光的娇小身影,从一箱炸药走到另一箱炸药前。她打开每一箱炸药,取出巨大的黄色锥形物,那东西看起来很像公路修理车上所用的锥形零件。这些锥形物被引线连在了一起,当她全部连接好时,它们的顶尖处闪着一盏小小的红灯。
诺曼看到一连串小红灯在飞船的四周上下浮动着,使他感到很不自在。
贝思离开时,诺曼曾对她说:“你不会把居留舱旁的炸药用引线连上吧。”
“不会的,诺曼,我不会这样做的。”
“你要答应我。”
“我对你说过,我不会这样做的。要是这样做使你不安,我就不会做。”
“这会使我不安的。”
“好吧,好吧。”
而今,从露出珊瑚根部、依稀可见的船尾起,直到飞船四周,都出现了红灯。贝思继续向北,朝那些尚未打开的炸药箱移去。
诺曼看了一下哈里,哈里正鼾声大作,但依然毫无知觉。他在d号筒体内来回踱着步,随后又向监视器走去。
屏幕在闪烁。
我来了。
哦,老天爷,诺曼思忖道。他又想,这怎么可能发生呢?这是不可能的。哈里还昏迷着呢。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我是来找你的。
“贝思!”
她的声音在内部通信系统中变得很细。“我在,诺曼。”
“快离开那儿。”
别害怕。
“什么事,诺曼?”贝思问道。
“我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东西。”
“看一下哈里,他一定是醒了。”
“他没醒。回到这儿来,贝思。”
现在我来了。
“好吧,诺曼,我回来了。”贝思说道。
“快,贝思。”
不过他无需那样说,他已经可以看到,她在海底奔跑时,头盔上的灯光在上下跃动。她离居留舱至少还有100码距离。他从内部通信系统中听到了贝思沉重的喘息声。
“你能看到什么东西吗,诺曼?”
“不,什么也看不到。”他伸出脖子,费劲地望着正前方,因为那条鱿鱼总是在那儿出现,每次总是先露出绿色的光亮。可是现在他并没有看到任何绿光。
贝思在那儿直喘气。
“我能感觉到什么东西,诺曼。我感觉到海水掀起了波涛猛烈”
屏幕上闪现出字母:我现在要把你杀了。
“你没看到舱外有什么东西吗?”贝思问道。
“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他只看到贝思孤零零地在泥泞的海底。她头盔上的灯光,是他唯一专注的地方。
“我能感觉到它,诺曼。它在靠近。老天爷啊,警报声有没有响起?”
“什么也没响,贝思。”
“老天爷。”她在奔跑时,传来了她气喘吁吁的声音。贝思的体魄十分健壮,可是在这种环境里,她却不能施展全部的力量。不会太久的,他思忖道。他已经发现她的速度放慢了,头盔灯的跃动频率也变得缓慢许多。
“诺曼?”
“我在,贝思。我在这儿。”
“诺曼,我不知道我能否赶回来。”
“贝思,你能成功。放慢点儿。”
“它在这儿,我能感觉到它。”
“我什么也没发现,贝思。”
他听到一阵急促、刺耳的咋嗒声。起先他以为是线路上的静电声,随后意识到那是贝思全身颤抖、牙齿在打战的缘故。她花了这么大的力量,本该全身过热,但她却愈来愈冷。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冷,诺曼。”
“放慢点儿,贝思。”
“没法——谈话——靠近——”
尽管她竭尽全力,速度还是慢了下来。她已经来到居留舱灯光所及的范围内,离舱门不到10码,然而他看到她的动作缓慢而笨拙。
现在,他终于发现在贝思身后,在灯光外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旋转,扬起了海底的沉淀物。那东西像一股旋风,一片由旋转的污泥沉淀物组成的乌云。他看不清这片乌云的中心是什么,但意识到其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
“靠近——诺——”
贝思绊了一下,摔倒了。那股旋转物向她移去。
我现在要把你杀了。
贝思站起身来,朝后望去,看到那股旋流正逼近她。那股旋流有某种成分,使诺曼深深地陷入恐惧之中,一种来自童年的恐惧,那是一场梦。
“诺曼——”
这时诺曼奔跑着,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打算怎么办,然而他所见到的一切在驱动着他;他只想到得采取行动,得做点儿什么。于是,他穿过b号筒体来到a号筒体,看了看自己的潜水服。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漆黑的海水在敞开的舱门前回旋,发出哗哗声响。他看到贝思戴着手套的手就在水面下,拼命地挣扎着。她在那儿,就在他的脚下,而她是他唯一的伙伴。他未加思索,便跃入水中,沉了下去。
砭人肌骨的寒意使他想高声尖叫,那寒意几乎撕裂他的心肌。他的整个身子立即被冻僵,瞬间里,他感到完全瘫痪了。海水在翻腾,就像一个巨大的波浪那样使他颠簸不停;他无能为力,无法抗拒;他的头部与居留舱的底部相撞。什么也看不到。
他盲目地把双手伸向四周,试图能找到贝思。但他的肺部在灼烧。海水把他卷入漩涡,使他整个身子倒立过来。
他碰到了贝思,旋即又失去了她。海水继续使他旋转。
他抓住她了。某个部位。手臂。他逐渐地失去感觉,感觉愈来愈缓慢、迟钝。他用力拽着。他看到他上面有一圈灯光:舱门。他使劲地蹬着双腿,可是似乎并未挪动身子。那圈灯光并没有靠近。
他又蹬了一下,使劲拽着像死尸一样沉的贝思。也许贝思已经咽气了。他的肺部在灼烧,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感觉。他在和痛楚对抗,他在和狂暴的漩涡对抗。他不断地蹬着腿,朝灯光游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灯光前进,靠近灯光,到达灯光处,灯光,灯光
灯光。
他所看到的景象一团模糊。贝思在密封舱内,穿着潜水服的身子,撞在金属舱板上弄出当当的响声。他的膝盖靠在金属舱门上,鲜血不停地往下滴着。贝思把颤抖的双手伸向头盔转动着,试图把它解下。手在抖动。海水在舱门口起伏。灯光射到了他的眼中。某个部位在剧烈地疼痛。紧靠他脸部的,是一条轮廓分明、铁锈色的金属边。冰冷的金属。冰冷的空气。跃入眼帘的灯光,朦胧一片。慢慢退去了,一片漆黑。
温暖的感觉叫人浑身舒坦。他听到身边发出响亮的嘶嘶声。他朝上望去,见到了贝思。她已脱去潜水服,赫然出现在他上方,正在调节那台大型取暖器,调高温度。她还在瑟瑟发抖,但正在打开取暖器。他闭上了眼睛。我们度过了难关,他思忖道。我们仍然在一起,仍然安然无恙。我们度过了难关。
他的全身松弛了下来。
他感到有东西在他身上爬行。是因为发冷的缘故,他思忖道,不过他的全身正由冷变暖。身上有东西爬着的感觉很不好受。这种嘶嘶声也令人厌恶,叽叽作响,断断续续。
他躺在甲板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滑到了他的颏下。他睁开双眼,看到了一根根白色的管子,于是聚精会神地望去,又见到了一对细小而明亮的眼睛,和一伸一吐的舌头。这是一条蛇。
他一下子僵住了。他向下看去,只敢活动一双眼睛。
他的身上布满了白色的海蛇。
有十多条蛇缠绕着他的脚踝,在两腿之间滑行,在胸部蠕动。他感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爬过他的前额。那条蛇爬上了他的脸,经过鼻子,又从嘴唇擦过,然后离开了他。整个过程中,他的双眼紧闭,内心充满不可名状的恐惧。
他听着这种爬行动物发出嘶嘶的声音,心里想到贝思曾说过,这些海蛇的毒性非常厉害。贝思,他思忖道,贝思在哪儿呀?
他不敢动弹。他感到海蛇绕住他的脖子,滑到肩上,又滑到手指问。他不愿睁开眼睛,只是感到一阵阵的恶心。老天爷,他思忖道,我要把它们全甩开。
他感到海蛇来到他的腋窝下,又感到海蛇滑过他的腹股沟。他冒出一身冷汗。他使劲地克制自己,千万别呕吐。贝思,他思忖道。他不想说话。贝思
他听着这嘶嘶声。最后,他实在无法忍受,便睁开了双眼,只见那堆白色的肉体在扭曲蠕动,还有那些蛇头,一伸一吐的蛇舌。他再次闭上眼睛。
他觉着有一条蛇爬上连衣工作服的裤腿,来到他赤裸的皮肤上。
“别动,诺曼。”
这是贝思。他可以听出她声音中的紧张情绪。他抬头望去,看不到她本人,只能见到影子。
他听贝思在问:“哦,老天爷,是什么时候啦?”他心中思忖道,去他妈的时间,谁还在乎什么时候?现在几点钟对他来说,真是毫无意义。“我得知道时问。”贝思在说着。他听到她在舱板上走动。“时间”
她走开了,离开了他!
海蛇溜到他的耳朵、下巴,滑过他的鼻孔。那蛇身湿漉漉、滑腻腻的。
接着,他听到了贝思在甲板上的脚步声,以及她打开金属舱门时发出的声音。他张开眼睛,只见贝思正对他俯下身子,大把地抓着海蛇,把它们扔到舱门外的海水中。海蛇在她手中扭来扭去,缠住了她的指关节,但她还是把它们甩开,扔到一边。有几条蛇没有被扔到水中,还在甲板上蠕动着。不过,大部分海蛇如今已离开了他的身体。
又有一条蛇爬上了他的腿,向他的腹股沟滑去。他感到那条蛇又迅速后退——贝思抓住它的尾巴,把它拽开了!
“老天爷,小心——”
那条蛇被她往肩后一甩,离开了他。“你可以起来啦,诺曼。”贝思说道。
诺曼跳了起来,随即大口地呕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