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第一次离开京城,愈发明白何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楚谣回头看向寇凛:“我也想去。如果不觉得我们是累赘的话,就带我们一起去吧。”
眼风掠过楚箫,寇凛默默在心中衡量许久,应了下来。
……
一行人取道洛阳,阮霁并未告诉贺兰茵关于寇凛的身份,贺兰茵也是个识趣之人,并不多问。
上马车前,寇凛吩咐段小江:“召支暗卫过来保护本官……还有,通知虞清,倘若收到天影的消息,就来洛阳与我们汇合,收不到,留在京中哪儿也别去。”
这厢柳言白上了马车,与书童比手势暗语:查一查这七个木偶是否与我们有关,再通知王若谦,让他带一队人去洛阳候命。这或许是杀寇凛的好机会,我会见机筹谋……
书童点头。
柳言白捏了捏眉心,私心来说,他根本不想要楚箫和虞清的命。虞清乃良将之才,杀之可惜,而楚箫虽没什么用,却是楚谣的亲哥哥。
但他们十年前在定国公府禁地里见过老影主的相貌,再见一定认得出,距离国宴尚有四个月时间,留着他们实在太过冒险。
若在明年国宴之前暴露了老影主的身份,那么他们倾尽心力筹谋这么多年的计划,将有可能毁于一旦。
正如老影主所说,改朝换代,以新代旧,牺牲在所难免。
柳言白闭眼定了定心,又问:还没找到阿飞?
*
前往洛阳依然需要走官道,这并不耽误寇凛走一路讹一路的计划,每晚宿在驿站里时,总会孤身入城里逛一圈。
对楚谣美其名曰去县衙翻阅一下卷宗,是否有冤假错案。
实际是去碰瓷。
凭借多年积累的经验、过硬的身份和讹人手段,如他预想,得了不少的钱财,起码赚回两个佛像金身钱。
楚谣虽有怀疑,始终难以预料他没下限到这地步,何况寇凛每次外出回来,的确拿了不少的卷宗副本——其实都是套着卷宗皮的账本。
这令楚谣颇为欣慰,但更让她欣慰的还是楚箫的转变。
自从离了红叶县,无论马车上还是投宿时,楚箫手里总是离不开书。从前一到戌时就去睡觉的懒货,夜夜过了子时房内还燃着灯。
楚谣也不知红叶镇内到底哪一点触动了他的神经,从《大梁律》到《洗冤录集》,再到《逍遥游》和《颜氏家训》,柳言白书匣内所带的书,全被他看完了。
还求着寇凛从县里书局给他买些书回来看,不说书名,买什么他看什么——寇凛故意捎回来的民间志异和低俗话本,他也照看不误。
袁少谨见他这般努力,也跟着一起看,但楚箫看的书除了闲书外他基本倒背如流。唯有央着寇凛从书局也买些杂书给他看,为此被寇凛坑了不少钱财,坑到身无分文,全部记在账上,也顾不得。
临近北直隶和河南边界,夜晚住进驿站后,楚箫刚央着准备出门的寇凛带书,袁少谨便跳出来也要一模一样的。
等寇凛离开后,楚箫恼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不是有病,总和我比什么?难道你还没看出来,离开国子监之后,我俩都是废物?你有本事去和寇大人、和老师比啊?”
袁少谨振振有词:“他们比咱们年纪大,阅历深,我与他们比什么?何况我连你都比不过,我还和谁比?”
楚箫最烦他这点儿,不再搭理他,抱着书去找楚谣,四书五经中有些不懂的地方,他得去问楚谣,不能去问柳言白,不然等于暴露了他从前不学无术。
却听袁少谨在身后道:“我并不是输不起,只是每次看到你,我总觉得老天不公平。”
楚箫眨了眨眼,顿住脚步。
旁人与他谈论“不公平”这三个字,他是信的。因为他含着金汤匙出世,根本无需努力,便能得到旁人耗尽心血想要得到的许多东西。
但袁少谨与他一样,江东袁氏,首辅之子,比他还更显赫。
袁少谨忿忿不平,说起来简直一把辛酸泪:“无论书院还是国子监,你有一半时间都在堂上睡觉,下堂便去和虞清玩乐,我总以为你是故意麻痹我,其实夜里偷偷用功,我因此派人去盯着你,盯了几个月,结果你每日下堂真在四处闲玩……你用功时我用功,你玩乐时我还在用功,可我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始终输给你!”
两人的爹曾经也是同窗,楚尚书无论各方面从来也没赢过袁首辅,袁少谨自认自己的脑子不可能比楚箫差多少,若两人付出同样的努力,输便输了,他无话可说。
可楚箫用功不足自己的一半,却次次吊打自己,这让他完全无法接受。
尽管他父亲从未因此责备他,还时常劝他应以平常心看待,可他心中就是郁郁不平。
尤其,楚箫还可能是个女人。
楚箫张了张嘴,不知该怎样解释。
他是没用功,但楚谣从前没日没夜的用功,生怕被袁少谨超过。
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错,这是袁少谨自己偏执,就像他也一样有着偏执。
楚箫心中似有所悟,原来一个人再赢过对手之前,首先得赢过自己。
*
寇凛今晚在外又讹的心满意足。
明日离开北直隶,进入河南境之后,他这生意就做不成了,身份能藏着就得藏着,因为他的仇家实在太多。
江湖中人与朝廷间有着不成文的习俗,他们尽量不入北直隶境,朝廷也尽量不干涉他们。
寇凛若无要紧事,从不离京,尤其一旦离开北直隶境内,无论京中还是各地,处处是买凶杀他的。
还有一些江湖中人,以斩他这狗贼的头颅为提升江湖地位的手段。
如今身边没有陆千机做替身,他得万事小心,何况还拖家带口的。
折返官驿的路上,走到四下无人处,寇凛将从县衙抢来准备带回去给那两个蠢货的书籍夹在腋下,停住脚步,笑着道:“贺兰大小姐,你跟了本官一晚上,不嫌累?”
半响,红衣似火的贺兰茵才从暗处走出来,微笑拱手:“寇指挥使。”
寇凛睨她一眼:“猜出本官的身份,是不是觉得很骄傲?”
贺兰茵莞尔:“寇指挥使的身份哪里用得着猜,阮少卿说您只是他的好友,可这一路他对您毕恭毕敬,由着您说走就走,说停就停,民女都是看在眼里的。”
寇凛挑眉:“那你还跟着本官做什么?”
“听闻寇指挥使独爱金银,且敛财有方,不巧草民也是,故而想向寇指挥使取取经。”贺兰茵半夸半调侃,“权势果然是个好的东西,寇指挥使这钱赚来的轻松之极,堪称无本买卖。”
“贺兰大小姐这么说就错了。”寇凛抄着手继续走,“本官手里的权势,岂是生来就有的,难道不是本钱?”
“此话在理。”贺兰茵随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抿起唇。
她暗中跟了寇凛一晚,亲眼见他碰瓷,实在好笑又有趣,与往日听来的关于他的传闻,似乎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