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俱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睡得很沉,他没惊动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风迎面吹来,不同于大城市的人车拥挤,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门庭前栽了几
株常绿植物,九层塔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他顺手摘掉几片枯损的枝叶,拿起摆放在角落的扫帚清扫满地落叶。
一颗青果子打到头顶,他仰脸看着上头的杨桃树。
这株杨桃树,是他童年鲜明记忆之一,每当果子结实累累的时节,晴嘴馋,常会脱掉脚下的小鞋往上丢,把杨桃打下来;后来,年纪比较大了,
爬树技巧愈来愈了不起,就会直接攀爬上树去摘,要他在下面帮忙接果子,还不准接不到。
每次经过这里,总要特别留神别被掉下来的杨桃打到脑震荡,爸爸曾说要砍掉它,但是换来他和晴一致的否决,只因为这是他们童年最甜美
的回忆,他习惯在夏日午后,坐在树下乘凉看书,而晴就会窝在他怀中睡午觉
他想,这应该也是晴偏爱爬杨桃树的原因吧,他总能在每棵杨桃树底下找到她,屡试不爽。
将枯叶扫到一角,隔壁妇人买瓶酱油回来,进屋前朝他这儿频频观望,最后终于决定停下脚步,走向他不甚确定地问:“你--是阿宇?”
他抬眸,浅浅颔首。“阿婶。”
“厚!你这小子,听说到台北去读书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邻居大婶与父母当了几十年邻居,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
拿他当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错,胸坎厚了,肩膀宽了,像个男人,可以扛责任了,
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照顾你妹妹,不要丢下她了,这女孩真是可怜,我看了都心疼”
沉瀚宇寂然,垂眸不语。
大婶见他一径沉默,也不表示什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呀,不是我要说你,前途重要归重要,也不能丢着家里不顾啊,连父母病重
都不回来看一看,把重担全丢给小晴去扛,她一个女孩子,哪应付得了这么多,出事你要她找谁商量啊!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是很有责任感的孩子啊”沉瀚宇默默听着大婶指责,没为自己辩驳。“阿婶,晴她--还好吗?”
“哪好得了啊!你走了之后,你妈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只要不顺心就打小晴出气,刚开始你爸还会护着她,
后来你爸一死,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大概是你爸的死带给她太大的打击,你妈像疯了一样,脑子成天迷迷糊糊的,
有时还会冲着小晴喊狐狸精什么的,抓她的头发,又是打又是骂,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一次还说:你先是抢走我的丈夫,
再来又逼走我儿子,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都没看到,她那个狠劲,还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
看得我们直发毛,不晓得她撞了什么邪,难怪小晴会觉得爸爸会死、哥哥会走都是她的错,呆呆地任她出气,也不懂得要躲,
要不是我们左右邻居帮忙拦着,小晴早被打死了!
“还有两、三年前,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吗?你妈快气死了,冲着她撂话,说她要是敢走就别回来,回来她绝对要打断她的腿!但是她哭着说
很想念哥哥,我以为你会把事情处理好,没想到你居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回来,阿宇,你心肠几时变得这么狠,
一点都不管妹妹的死活,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你怎么做得出来?实在是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原来他走之后,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可是见了面,她为什么不说?如果他早知道
沉瀚宇握紧了拳头,沉恸地恍然想起,那时,她几度的欲言又止--
不,她有说!她有试着让他了解她的境况,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或者说,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下意识里不敢去知道,这样他就不必为难、
不会心痛他真是该死的自私!
她满心以为哥哥会保护她,所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临上火车前,盼不到他的晴,会有多怨恨他--
邻家大婶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该怎么做,你自已知道。”
沉瀚宇没吭声,呆立在原地。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地平线,四周悄寂,只剩他浅到不能再浅的呼吸声--
“哥?”轻细的叫唤夹杂着不安,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身,一道纤细身子扑向他,他没站稳,跌退了几步,抵上树干才缓住冲力。
他险险抱住她,困惑地低头凝视她满脸的惊慌。“怎么了,晴?你不是在睡觉吗?出来做什么?”还连鞋都没穿,雪白的足踝踩在落叶上。
“我醒来没看到你以为你不见了”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将他抱得死紧,止不住恐惧。
沉瀚宇一阵心痛。
她以为他又像六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以才会害怕得连鞋都没穿,满屋子寻找他?
当初她也是这样在找他的吗?
他收紧了手劲,低哑地承诺:“别怕,晴,我如果要走,会让你知道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她把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道。
说她回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可是,他却整整让她找了六年。
“这次不会,我纺!”
沉天晴仰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沉瀚宇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了想。“哥想吃什么?”
“我记得巷子口出去,转角的地方有一家卖鸭肉面的,我们以前常去吃,好久没去了,不晓得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她点头。“还开着。”
“那我们去吃。你进去穿鞋,我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下,双手迟迟不敢放开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他支开她的借口。
沉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干脆和她一同进屋,穿了鞋,再拎件薄外套给她穿上,关好门,回头牵住她的手,步行而去。
吃过晚餐,一路散步回到家门前,她看着未及一个人高的围墙,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出去,忘了带钥匙的话,哥都会先翻墙进去,
然后再帮我开门。”
沉瀚宇斜瞥她一眼。“你忘了带钥匙?”
她没回答,沉瀚宇挽起袖子,一提气,靠臂力跃上墙头,俐落地翻过墙的另一面,再由里头开了铁门让她进来。
他站在庭院,正思考着哪一面窗没锁上,可以让他顺利进到屋内,谁知她从容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他傻眼。这家伙--
洗过澡,他要她去睡,他来守灵,但是没多久,他又看见她穿著睡衣走出来。
“哥,我没有办法睡。”总是担心,一闭上眼他就会离去,一堆奇奇怪怪的梦困扰着她,她怕极了梦中不断哭喊,哥哥却头也没回,
决然而去的画面
沉瀚宇靠坐在墙边,想了想,说道:“进去拿条薄被,到哥这里来,我抱着你睡。”
“好。”她很快地拿了被子,蜷坐在他身边,沉瀚宇帮她盖好被子,搂着她轻轻拍抚。“睡吧,有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虽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但是因为身边有他,他温暖的体温让她安心,四周静悄悄的,她涌上浅浅的睡意--
“晴,你睡着了吗?”过没多久,他出声喊她。
“还没。”她低应。
“那你听我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感觉到她身体迅速僵硬,他掌心安抚地挲揉她背脊。“处理好妈的后事,你和我一起去台北。”
沉天晴抬起头,错愕地盯住他。“你--你说什么?”他要她跟他走?她有没有听错?
“你现在只剩我这个亲人了,我当然要照顾你。”
“可是--”她惊疑不定,垂眸怯怯地说:“你现在已经扛得起我这个负担了吗?”
沉瀚宇一楞,旋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她一直把他说过的话记在心上,将自己视作一个累赘、一个负担!
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晴不是负担!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样哥会很累”虽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想到心很痛很痛,可是哥负荷得起吗?
她干么要理会他累不累?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啊!
“我现在一个人住,不会像以前那么不方便了,而且也当了实习医生,虽然收入并不高,但是要维持生活并不困难,你什么都不用烦恼,
只要过来跟我一起住就行了,其它我会安排好。”
“真的可以这样吗?”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要再等更久
“嗯。只是要委屈你,没办法过得很好,不过再过一年,等我拿到医师执照,清况应该会好转。”
“没关系。”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她安心地窝回他怀中,沉瀚宇拉高被子,密密裹覆住他俩,下巴抵靠着她发顶心。“晴,你会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她将脸贴在他颈侧,安适得想睡。
“我知道,妈妈对你并不好,可是,我却在那时拋弃了你,没能及时保护你”“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哥也很为难,如果有办法,你不会不管我,从小,哥哥就很聪明,每次做错事的人都是我,
所以我相信哥哥作的每个决定,一定都是对的。”
对的?天知道!
她对他一向都深具信心,不曾怀疑过,但事实上,她错得好离谱!
如果她知道,在她说服着自己要懂事、要体谅哥哥时,他只是因为龌龊的思想,因为莫名其妙的顾忌而袖手旁观,放任她受苦,恐怕,
她就会恨死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