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方家接触之后, 鹤五奇的脸色一直苍白, 一回到客栈便打坐调理。顾余生见他周身真气时起时伏,连胡说八道的力气都没了,这状态也不像是作假,皱眉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余生虽对炼药没兴趣, 基本的望闻问切却是认真学过, 鹤五奇这分明是真气错乱走火入魔之兆。可是, 只要成了金丹,真气便会自动在体内循环, 鹤五奇既没运功又不曾受伤, 怎么无缘无故地就无法控制真气了?
而且, 不论他如何调理,真气始终在向外溢出, 这情形, 倒像是丹田失去了作用似的。
涉及到了丹田,顾余生眸色不由幽深起来,鹤五奇却像是早已习惯这种状态, 不止没回答他的问题, 还有心情扯开话题:“你们若想查什么, 叫东灵剑阁多派些人来不就行了,两个人要查到什么时候?”
百年之前的事,若要查清少不得四处搜集情报,所要翻阅的卷宗也不知要多少,仅凭两人的确难以查探。然而, 正道唯一的优势就是——净世宗还没发现他们已经知道制造圣徒的方法,此时轩齐子还将冰蚕子之死视作势力斗争,正是趁着敌人毫无防备一举扳倒的好时机。若是被内奸走漏了风声,也不知又要生出什么变数。
顾余生的来历释英没告诉任何人,冰蚕子死前透漏的情报也只告知了沈逢渊,一切行动都在隐秘中进行,为的就是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事顾余生自然不能告诉鹤五奇,见他状况似乎回转了一些,只反问:“外出游历连护卫都不带的人有资格这么说?”
关于莫名其妙就来了阴寒山这件事,鹤五奇心里也郁闷了许久,他虽知自己有些怪病,却没想这病竟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在鹤五奇眼里,长老一流的人物最难对付,顾余生只是个年轻弟子,纵使有几分剑术天赋,到底对自己不构成威胁。如今他见释英不在,终是忍不住叹道:“其实我不是自己来的。”
天羽世家的公子没理由无缘无故潜进南方,再说,鹤五奇虽是天才,修为到底只是金丹,按理说也无法悄无声息地越过边境防线。他出现时顾余生就觉蹊跷,想到阴寒山就是白巫制造圣徒的地方,立刻问:“有人挟持你?”
然而,鹤五奇的回答却和他预料得相去甚远,只见这人笑了笑便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还煞有介事道:“那倒不是,悄悄告诉你,我有梦游的毛病,本来睡得好好的,一醒过来就在阴寒山了。”
若是一个金丹修士梦游都能突破南方防线,他们早就被北方全灭了。师徒二人抓住鹤五奇后便想查清其来历,这人都是用这种一眼就能看破的胡言乱语搪塞。鹤五奇到底是天羽世家的公子,没有作恶也不好拿他如何,顾余生只能面无表情地回:“你应该好生修炼说谎的能力,至少在逻辑这方面尊重一下对手。”
鹤五奇倒不是完全在胡说,他的确是在无意识中离开了北方,不过这缘由却不能被外人知晓。他看似胡来言语却有分寸,不该外泄的消息绝对不提,如今任顾余生如何嘲讽也不露出一句真话,反倒笑道:“大兄弟,我的对手怎么也得是你们掌门那级别的人物,你还是先奋斗个几百年吧。”
一个少年修士竟敢放言与别派掌门做对手,若换做旁人听了只怕早已笑掉大牙,然而,顾余生却有些恍惚,这样的话,似乎他曾听谁说过。
自从与师父更为亲近之后,他已许久不曾梦到过去之事,仿佛梦中的自己已满足于此,什么都不再在乎。今日一走神,却是又见到了那些虚幻的场景。
这一次,记忆中的他一扫过去的冷清,身着掌门的青白服饰坐在宴会之中。
那是被浮云遮蔽的宫殿,远处的琼楼玉宇于袅袅云雾中若隐若现,各色灵鸟穿梭于云层,或落于地面,或歇在房梁,缤纷尾羽悠然垂下,就是世间最缤纷的帘幕。
宛如仙境的宫殿中,除了演奏丝竹的乐师,便只有他和主座之上的人。
那人一袭华贵玄衣,又罩着一层冰蚕丝织成的轻薄外纱,其上金线绣出的仙鹤栩栩如生,轻风一吹,便是衣衫翩跹鹤入白云,说不出的自在逍遥。然而,他终究不能如仙鹤一般自由,黑白过渡的发被玉冠整齐束好,面容虽仍能看出几分少时的模样,到底没了当初的活力与生机。
鹤五奇成为北方之主后只为灵鸟设宴,顾余生是他请过的第一位客人,也是最后一个。百年后的他再不见如今的活泼,安静地坐在云雾之间,就像是无心凡尘的松间仙鹤。沉默许久之后,这位北方之主似乎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宾客,轻晃手中酒杯,很是感慨道:“顾掌门,本座与你从非同道,没想到,最后为你设宴送行之人却是我。”
座下的顾余生没有答话,自从继任掌门之位后,他的话越来越少,如今除了收集证词,再不说多余言语。就算是出发屠魔之前,这名剑修依旧只是默默看着拾花剑上的仙草纹饰,垂首想着穿林峰上的那个人,对于北方之主的送别,丝毫不曾搭理。
宴会持续了整整一日,北方第一乐师将所有知名曲目一一演奏,世间最好的珍馐美酒摆满了厅堂,然而,鹤五奇耳中只闻悠悠鸟鸣,顾余生心里也只有或许再也见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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