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眼前,只有可爱的、让人馋涎欲滴的一碟红。
我和蒲各夹起一块豆腐放进了自己的碗里。我说,这是我第二次吃“恋爱豆腐”上次是和几个朋友来的,吃到嘴里,觉着好吃,但只尝到豆腐的味,没有品到恋爱的味。我没有告诉蒲的是,那次我在百思不得其解后给“恋爱豆腐”作了这样的说辞:大概恋爱,就是如这道豆腐一般香中带辣吧?
豆腐应是用油煎炸过的,煎炸的火侯掌握得很是精妙,豆腐层面煎起了一层薄薄的黄皮,里面依然爽滑嫩白,嚼在嘴里,不知觉就入喉了,唇舌遗一道余香,有些儿麻,有些儿辣。当然还有些别的味道,譬如——沾着辣的香,粘着苦的甜。
我突然很想看看蒲,读此时就坐在我对面的男子的眼睛。对于他,这道菜更多了些好奇。他曾问我为什么偏要选在盘镇过我们相识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我给他的理由是我想请他吃“恋爱豆腐”那是只在盘镇才能吃到的,只有用盘镇的豆腐才能做得出的,全县、全区、全国甚至全世界除盘镇外都吃不到的豆腐。
蒲似是发觉了我在看他,便也抬头看我。我看见了他瞳眸里的自己。我问,好吃吗?他说,好吃。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吃。不知怎么,我刚嚼过豆腐的喉舌突然间尝到了一种酸涩。我一时还无法探究那是豆腐中带有的,还是由我心底涌起的。面前这个男子,被我喜欢着也被人喜欢着,且是先被人喜欢和“据有”的,我不是故意的,却造成了看似故意的结局:我夺走了别人喜欢的人,把别人就将挨近的幸福,在转眼间糊弄成一个嘲笑,生活的风景从此物事皆非。喜欢着的人也喜欢着我,但我们却不能在一起,不仅仅是人的原因。在没有任何祝福声音的无助里,我们是飞不过沧海的蝴蝶。像活在没有一朵花开的春天,我们只能等待时间和命运的恩惠,相约等别人先幸福。可幸福,那又是怎样一种抽象的概念和难以企及的境界呢?!谁说的,世上每个人都可以获得幸福,好像幸福由得人选择一样。父母亲的照片又在我眼前摇晃,捉摸他们的笑和幸福,我突然好生忌妒。我一直都向往着能像他们一样,过一份恬淡的生活。一些事情我们明明明白那是只会带给我们忧伤的,却往往情不自禁,由它痛痛地割着——美丽却又哀伤,欢乐却又悲苦,希望却又绝望,在这个陌生的城镇,所有心愫被制成眼前这碟豆腐。
咀嚼着,我似乎品到了菜里所有酸辣甜苦的味道,又似乎仅仅是豆腐的软香而已。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了一个画面——“旋乾磨上流琼液,煮月铛中滚雪花”母亲喜欢做豆腐,每次父亲都劝她别太操劳,随便弄点什么菜都可以,豆腐虽好吃,可做起来太累人。记得那时母亲通常不肯听劝告,常常在临睡前把大豆洗净了,放在一个大木盆里盛着,用清水浸泡到清晨,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去石磨房推豆腐。那时我也常常在一边看热闹:父亲有节奏地推拉着磨杆,母亲时而将一勺勺黄澄澄的豆子快捷地喂进磨孔里。在咿咿呀呀的响声中,雪白雪白的豆浆儿从磨里不断地流将下来,像瀑布一样。现在念起,那画面是那么的温暖:在磨豆腐和吃豆腐的时光里,父母亲的农家生活平平静静,相伴相依的心里清清恬恬。
我不再说话,我静静地吃着豆腐,也吃着爱情的辛酸和甜辣。在默默里我想,这么嫩滑的豆腐,需要怎样一颗玲珑的心灵来煎炸调拌?这豆腐真得是相爱的两个人一起用心来品的。
良久,我对蒲说,说说你的感觉好么,我回去一定写一篇散文,名字就叫恋爱豆腐。蒲笑了笑,然后却顽皮地摇头:不说,不说
我说,古代有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说,吃这豆腐,应也不在豆腐,是吧?
蒲笑了,我也笑了,我们又笑在彼此的相视里。
后来我又说,就算以后忘记我了,也别忘记这个城镇这道菜好吗?
刚说完,我看见蒲的眼睛有些黯了下去。
其实,谁会一辈子铭记一座无人孤城?而在心怀一直念念不忘的地方,又岂不会有一些人影和一些事伫在那里呢?!
一些心事跌落进红色油汤里。“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凝视着这碗恋爱的豆腐,竟再也咽不下去。
饭后,送蒲回铜城,车是小小的微型车,很简陋也很挤。坐在蒲身边,心里安定而清和。我说,想在你肩上眠一会儿好吗?蒲说,好的。我把头安安静静地傍在蒲的肩上,一会,我就闭上了眼睛。蒲的肩膀不宽不窄,很温暖,靠上的那一瞬间,我没有想让这车永远这样开下去,因为我知道,那确实只是个幻想和奢望,还是不想的好。就如我和蒲的未来,也是不想的好。我只是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我父母亲相依而坐的身影,以及阳光里他们的笑颜。如果他们的爱情能做成豆腐的话,我想应是色清味醇的白菜豆腐?他们的笑容在我记忆的前方是那样淡定恬和,让我羡慕到心头发痛。
云淡风清。我们的身影从盘镇穿过,却再也无法将它丢弃。像穿有纱线的针,不小心打错了结,把盘镇连带缝进了我们的衣襟。今后经过了,小镇里的一切,在眼里,定都有缝补过的针迹。望着渐远渐去的盘镇,一种幸福和忧伤慢慢地厚厚地包围了我,我的眼泪也终于无处可逃。
“恋爱豆腐”的味道在心头一点一点细碎成缕,窗外,云淡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