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木子已苍白了的美丽眼睛。如果金鱼的眼泪是红色的,我想这时的玻璃缸定已是殷红的了。木子是走了,带着她的金鱼,她在的时候很安静,去也去得出奇地安静。我无法留住她的脚步,更无法弥补我对她的歉意。我珍藏了她的玻璃缸,珍藏了她那天晚上告诉我的故事,她和那送她金鱼的男孩的爱情故事。但我清醒而痛苦的看到,我所能珍藏的都不过只是些躯壳罢了,上面都附带着我的罪孽。
我把金鱼埋到了我小屋附近的桦林,相信这是木子所愿望的。以前木子心情好些时都会来小屋邀我,让我和她一块儿去桦林听风的声音。我们娇小的身影常常相依着坐在一起,与桦林进行着只有我们自己才能明白领悟的话。本已说好等她回来,一起画一幅有桦有鱼的画的,可木子却失约了。她残忍地要让我满怀歉意地念记着她一辈子。
在那个冷冷冬季,所有的桦树都蒙着一层厚厚的冬天的色彩。一棵三株连根的桦树下有一从绿草,让人感觉生命的顽强及绿色的希冀,所以我选那儿埋下了它们。望着泛白的鱼身,我想象它们只是睡着了,明天又会依然鲜活地巡回浮游的。我让它们挨得很紧很紧。想象木子也只是睡着了,百千年后,那个送她金鱼的男孩定会来唤醒她。金鱼身下是三片绿桦叶;身上,是那两朵白的紫的菊花。木子喜欢紫色,说紫色是红和蓝色调和而成,红色象征生命轰轰烈烈;蓝色象征宁静幽深。我深深地凝望所制造的美丽的“坟墓”我推下细沙,盖上了枯叶。我在其中一棵树的皮上刻下——木子的小鱼儿。
我当时命令自己一定要常来这片桦林的,为木子,更为自己。
时下已是另一个年岁里的冷秋了,漫步凛冽寒风桦林,遥望阴霾天宇,不禁想:小金鱼美丽的灵魂定已陪同木子去了天堂。只是不知道小金鱼学不学得会在天空里游泳?世上生命是多么脆弱,稍不小心就破碎了,然后很快就会消失,恍惚得像浪漫樱花倏地消了芳香和红颜。突然想起木子曾经弹过的歌——今天我葬花,明天谁葬侬?不知她当时是否也和林黛玉一样悲怅的心情?但她绝没有想到却是我替她葬了小金鱼。
我颓唐地发现,我找不到那棵树了,桦林似乎多了很多三株同根的树。记得在埋葬他们的时候,我还在树身上刻着字的,但找遍了所有三株同根的树都没有。是我走错地方,还是桦树长大壮实了,掩藏了所有的字迹?但,这才多少日子呢?怎么连刻着东西都那么易逝?如果连刻着的东西都那么轻而易举就消蚀了的话,不知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坚强、永恒的呢?
抚着一棵桦树的干,心情和它一般斑驳,环视四周,极想找到一点凭记证明它就是我曾埋葬小鱼的地方,但竟找不到了。有一只鸟儿在树上一声一声地低叫,真想问它啊,可是当时的那只鸟?可知木子和小鱼他们现在是否安详快乐?
走了,携着一份淡淡的伤感遗憾。阳光一样馨暖,菜畦一样的清新。但这个冬天的下午,我肯定失去了些东西了,我安慰自己地想,小金鱼定已离开桦林了,它们不想我再惦记着它们,不想我再来打搅她们的安详,不想我再因为扼杀了它们美好的生命而愧疚下去了,它们逼着我遗忘它们,要我开心幸福的活着。它们,和木子一样善良。
只是它们不明白,它们已凝在我心底,是我永远的心茯。
风儿在桦林间斜斜地拂扬,暖和而妩媚的太阳光辉里,我似乎看见了木子美丽的笑眼。我慢慢地离开了桦林,慢慢地走过土坎。在巷子里,我走得特别特别的慢,不忍离开这些散落在野外的阳光。巷外的天还是纯净的蓝着,迷惘的我却不知道要到何时,何时才能再回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