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林?自己都怀疑自己以前是作啥的。
跟他同一天进帐房的还有别的庄子过来的帐房先生,大家等着看他笑话。毕竟林家的产业众多,帐又杂又繁琐,他一个连名字都忘光光的公子哥儿,大概光看帐就晕头转向了,哪容他管得什么?
当帐房的多半都有种连成一气,和东家抗衡的心态。毕竟这么大笔的金银进出,当中贪一些几乎成了惯例,只是大贪和小贪的分别而已。林大爷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偏偏精明得厉害。在他的帐房本来就没啥油水好刮,若不是产业太大,进出银两多,当中报个仓损路损还算有点收入,勉强可以接受,要不谁要来干这个吃重又不讨好的帐房?
饶是如此,这个谁也猜不透的林大爷,却空降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的家伙来管帐,帐房里的先生,倒是人人都一把警惕。
不过,一个外人,没人教导,想随随便便学会帐帐房先生们心里都是一阵冷笑,大堆的帐往他桌上一摆,个个站得远远的,连算筹也不给他一根,就等林?自己受不了。
哪知道林?拿了总帐看了大半个时辰,他自己也觉得惊异他怎么都看得懂,跟他一起进来的新帐房看得满头大汗,频频请教前辈,他却觉得困惑——这些老帐房看起来似有敌意,但是帐算得真明白,一目了然。
新帐房还在摆弄算筹呢,林?嘴里轻念着,已经飞快的心算起帐目了,竟是连一根算筹也用不着,就把帐给算完了;当了这么久的帐房,还是头一回见到会心算的人,老帐房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服气。
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大家商议定了,把帐都丢给他做,老帐房都围着泡茶聊天。虽然说,以后要收拾残局相当辛苦,但是总不能让东家想塞什么人进来,就塞什么人进来。
他们帐房也是有尊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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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老帐房们面色如土的找丽婉辞职。
丽婉倒是吃了一惊,她不动声色的将扇一展“怎么了?帐房先生们另有高就?还是林某的薪饷令人不满意?这都是可以商量的。”
“那倒不是。”资格最老的杨帐房拱了拱手“爷,我等在您手下工作几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您何苦派个这样的人逼我们走呢?他一个人就可以顶我们全部了,我们留下何用?就算对我等有什么不满,您直说就是了,何必这样削我们面子?叫我们当帐房的脸往哪儿摆”语毕,居然有些呜咽。
丽婉傻了眼,细细询问了一下。想当初她把林?扔进帐房,也是瞧他应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看他的手是惯常写字的,本来也不是让他管帐,就是抄抄写写应该还能做。
她这些天都忙,派出去的探子又回报没有王公贵人失踪,倒是传来皇上得了失心疯的秘闻。
身为京内第一商贾,当然是对任何讯息都很敏感。皇上发疯是多大的事情来着!这代表之后的政局会极不稳定,对于物价的波动会有很大的影响,光是生意上的事情就让她忙得不可开交,当然就把林?的事情撇到一边了。
偏头想了想,她安抚了诸帐房“大伙儿也知道,这林?是我救进来的人,说我知情,那真是冤枉了。他的来历连自己都不明白,何况是林某?看起来他不适合帐房,所以还请诸位多多帮忙了,少了诸位,林某像是少了双手,哪里成呢?”
好生安慰了半天,众人才满意离去,她让小厮去唤的林?,这才满脸疑惑的进来。
“你没告诉我你会心算。”丽婉劈头就是一句。
林?也满脸委屈“我自己都不知道了,怎么告诉你?”
“你是在帐房闹些什么乱子?”丽婉忍不住叹息“这些天京里出大事,一个不留神,竟差点闹起家变。”
“我哪有闹什么乱子?”林?叫了起来“我就是要把工作做好而已啊!仓损和路损都太夸张了,这些人真的很过分,仓损和路损都报帐,私下偷偷把钱分了,说是‘避险’。我不肯收,他们就嚷了起来”他突然顿住,表情像是很困扰,迟疑了一会儿,道:“你林大爷,你不会追查他们吞掉的银子吧?我并不是要告状。”
丽婉似笑非笑的看箸他“哦?你关心?”
林?搔了搔头“我是不太赞成他们这样啦!但是,他们都有妻小,若是丢了差事,以后怎么好?或者你我是说林大爷,可以查一查,告诫一下,总不能”
“怎么不能?”丽婉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我提也不会提的。”
林?瞪大眼睛“这是姑息养奸吧?”
“非也。乃是‘水至清则无鱼’。”丽婉展了摺扇,扇了扇“你要好好记住。宁用能吏,不用清官,能吏能贪则贪,不能贪,他也不会动手,但是能吏做事能干,贪了心里有愧,当然是尽心戮力;至于清官,心里一把骄傲,觉得两袖清风就是人上人了,做事颠三倒四,啥都不行,架子倒是比天大。这种简单道理,当皇帝的不知道,我们小老百姓就非知道不可。”
这种言论倒是闻所未闻。虽然他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的过去,却像是许久前疑惑的一个点,突然被疏通了,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见他发愣,丽婉以为他不懂,又仔细解释起来“他们帐房经手的钱财成千累万,端地是过路财神。若当雇主的自己下去清点银两,不但旷日费时,用了人反而给自己添疲累,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倒不如睁只眼闭只眼,仓损路损这是小钱,能贪也是有限的,花这点小钱,却可以让他们尽力,何乐而不为?”
“但是,若他们贪得无厌呢?”林?又有新的疑惑了“人性本贪,有了一丁点甜头,就会想要更多的甜头”
“你顾虑的没错。”丽婉赞赏的点点头“果然是我看重的人才。这就是雇主的本领了。为啥皇帝都爱用清官呢?那是皇帝无能,只能消极的用不贪的人去治理,我们小老百姓没这么大资本浪费,当然是管事的人越能干越好。就拿帐房这件事来说好了,我知道他们报了仓损路损,但我提也不会提的,只是我每天都看帐的呢,当主子的难道是死人?件件都报,于常理不合,眼见是贪得大了。
“这时,我当然会削减路损和仓损的成数,他们也心里有数,我这是警告,自然会谨慎收敛一点,一样也是尽心为我做事。不过这只治标,也不治本,所以每逢年过节,我都会依年资调点薪饷。老帐房拿了我的甜头,也就多少会辖治着新帐房别贪过头,免得大家都没得赚,但薪饷也不可调太多,太多就养大他们的胃口了。这就是治人之道,说破了一文不值,但连皇帝都不知道呢!”
林?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方法,林大爷,你真是有一套。”
丽婉含笑着,却细细的观察他。虽然林?失了记忆,观其气度见识,倒不是寻常人,就算在林家当帐房,言行都和主子平起平坐,可见身分不是让人管辖的。
他遇难时的衣物,爱姨娘一眼就认出是进贡的。当然宫里也常拿进贡的布料赏人,但是将上好丝绸拿去裁贴身的单衣,若非皇亲,必然国戚,倒是和他的言行举止搭得上。
这笔买卖,上算。
她露出一抹带着邪气的微笑,看得林?有些发毛,却移不开目光。他眼前这位少年公子,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就算不是在笑,也噙着春风般的怡人和煦;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却水灵灵的,勾得人心跳,生为男人,实在是过分好看,也过分单薄了,倒是让人我见犹怜。
等他惊觉到自己的心态,不禁涨红了脸。是怎样?眼前这个再怎么俊俏,好歹都是男人,他起这什么念头?
两个人转着两样心思,屋里一时之间静悄悄的。
丽婉计议已定,展颜笑得更温和,对林?很是客气“林兄,真是委屈你了。虽说失了记忆,却得在我家卖劳力,只是我林家不养闲人,连小弟的三个妾都各有所司,若让你赋闲,我怕将来难以辖治下人。”
何以突然先倨后恭?林?心里敲起警钟,嘴里客套着“不敢不敢,林?的命是大爷救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提得上什么委屈不委屈?都是份内事、份内事。”
不知道是谁硬逼他签下卖身契的?他那时清醒不到一个时辰呢!哼,这个死奸商,就是张好看脸皮骗死人而已!刚涌起的异样心思浇了桶冷水,他瞬间清醒不少。
丽婉见他应对圆融,笑得更开怀。不错不错,果然多条臂膀,在他恢复记忆之前,她可要好好压榨一下。
“林兄真是客谦了。以后就不用去帐房了”丽婉灵活的眼睛转了转“此后跟着小弟出门如何?小弟还欠个可靠的先生商议,小弟愚鲁,这么大的产业一个人实在打理不来,若得林兄之助,那真是如虎添翼了。”
好样的,从帐房先生沦落到贴身小厮了!林?在心里暗骂不已,偏偏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哪儿话?林大爷恩同再造,救命之恩是永不敢忘的。”林?心里面不断腹诽,脸上还是挂着笑“慢说是贴身小厮,就算是打扫庭除,驱车赶马,林?哪敢说个不字?当然是火里来水里去”
唷,绵里藏针的讽刺呢!这家伙恐怕是恨自己施恩望报,刻薄来着。丽婉心里暗笑,却也觉得有趣。她天生机敏过人,往往遗憾没有对手可以较劲,这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林?,倒是满肚子弯曲。
有意思。
“小弟岂敢拿林兄当小厮使唤?”丽婉拱了拱手“林兄如此才气过人,若非王孙,必为才子,等林兄痊愈回复了记忆,还望不要忘记小弟就是了。若林兄不嫌弃,小弟‘林立晚’愿与林兄结为八拜之交,你我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如何?”
林?愣了一下,细细推测后,不禁在心里大骂“老狐狸”这只可恶的笑面虎打什么主意?结拜当兄弟,这声大哥一叫,可还好意思跟他拿薪饷?没了薪饷,那张押了手印的借条是要还到何年何月?这辈子若不恢复记忆,没人来赎身,岂不是要当林家一辈子的识字长工?
丽婉心里却比林?的思量深三分。扣着卖身契,林?是跑也跑不了,若是一辈子记忆回不来,她多个免费又狡智的识字长工;若是记忆回来了,管他王孙或世家,攀着救命恩人外带结拜知交的关系,不知道还有多少生意可以做呢!生意人嘛,总是将本求利,最好是一本万利**br />
两个人各有心思的笑了起来,只不过林?的笑苦得多了。
林?一咬牙“既然是大爷抬爱,林?哪敢推辞?只是林?脑子坏了,忘了自己的来历姓名年纪,这个排行不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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