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艰苦工作之后,命运女神似乎开始将运气投向格兰探长这一方。
犯罪现场是很“干净”的那一种,就是说,除了受害人本身,凶手尽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指纹、精液、汗水、纤维什么都没有。鉴证组的详细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凶手是个很谨慎的人。
如果有所谓百密一疏的话,那就是掉落在被害人衣物褶皱里的一粒棉球——酒精浸过的医用棉球,这是本案中搜寻到的最重要的线索。根据法医的鉴定,受害者的侧颈动脉被利器刺穿,很可能是16号针头;为了取得大量血液,任何人都有可能使用注射器,但是,酒精棉球就不同了。格兰探长因此判定,凶手很有可能是与医学有关的专业人士,出于下意识的职业习惯,为可怜的牺牲品做了消毒处理。所以他立即部署警员,将本埠医院、诊所、疗养院一律列入调查范围。
第四次亲自勘察现场时,格兰探长再度搜索了房间的每一寸,在卧室衣橱下的最深处,一只鞋的后面发现了一封火柴。它就静静地躺在地上,还打开着,仿佛在召唤着格兰探长一样,四周满布灰尘。
他伸手去拿,这么长时间之后,任何隐约的指纹都不可能被辨认出来了。
火柴盒上印有红底黑色的图案,它是博罗戴尔的阿米格斯俱乐部的免费赠品。格兰探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玻璃纸袋,将这封火柴放了进去。
他决定去拜访安卓雅。
安卓雅是安罗耶爵士与蕾莉亚娜的掌上明珠,翠西夫人的教女,自身又是知名的占董鉴定师,因此,除了他与安卓雅的私人交情之外,她特殊的身份也为他开启了一个绝佳的“窗口”——毕竟对于一个警探而言“窗口”越多,办事越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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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卓雅的心情很好,因为她已经最终确定齐默恩的那只古董表至步价值二十万。按照事前协议,如果这笔交易成劝的话,那位俄罗斯暴发户大亨绝不会吝啬区区百分之十的佣金。在良好情绪的驱使下,她慷慨地请伯爵夫人吃昂贵的牛排大餐,附带上等白兰地一杯。伯爵夫人也吃得很开心,因为大家都吃得太多,所以又一同惬意地在餐后散步。
沿着河流悠闲而漫无目的地走着,安卓雅在磨房屋桥头停了下来,欣赏着河上的落日,这时引擎声从后方传来。她向旁边让了让,眼角余光瞧见一辆半旧的银灰本田不急不缓地开了过去。
两秒种后,本田急刹车,再隔两秒,车子倒了回来。伯爵夫人“呜”了一声,向着车尾扑过去。
“啊!”安卓雅大惊失色,这只疯猫莫非喝多了想尝一尝车轮下当肉饼的感觉?!
“吱——”车子及时刹住。车速不快,当然不至于酿成什么悲剧。安卓雅赶紧一把拽起发酒疯的伯爵夫人“对不起——”
“安卓雅!”短短两秒,戴着超级大墨镜的男子已经下了车“嗨,路西华!”他向伯爵夫人打个招呼。“齐默恩?”她松口气,怪不得伯爵夫人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欢快“咦,你终于买车啦?”看来是二手货。
“租的。”齐默恩摘下墨镜“为了报答你数次搭车之恩,要不要我载你回家?”
“谢啦,”安卓雅摇头“我们在散步。”一边想,这人明显很有钱,却宁肯租车也不愿自己买,也许他不会在rakia待太长时间。现在连她都听说了他在rskia的风头之劲,如果离开的话,想必会有不少人失望吧。
“散步?”他露出很感兴趣的神色“我也加入好不好?”
“你不用上班吗?”以一贯性格一定会拒绝的安卓雅出乎自己意料地问出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周二我全休。”他回答。
“你有车子。”她提醒。
“随便停一停就好了。”他自动自发地作了决定“你等一等,我就来。”
他跳回驾驶座,向前开下桥,滑行一段停在路旁,熄火、拔匙、下车,转眼间重新回到她身边,速度快到令她眼花。
“那里不允许停车,会被开罚单。”好半天,她才指出他的错误。
“没关系,”他一本正经地说“不让女士等待是男人的义务,骑士精神。”
骑士吗?她微笑,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有一点中世纪骑士复古版的味道,所以才觉得他该去做演员。
他注视着她一和很多金红色头发的女性一样,她的皮肤细腻光洁,脸虽然瘦,但依然很美。她站在那里;微笑着——向着空气里看不见的东西微笑,那笑容离他和河流都很远突然,像一道闪电照亮他的脑海,那是很长很长岁月前,雅典的少女们轻启朱唇时露出的那种奇异的、不染尘埃的笑,遥远、可爱、远离尘嚣
仿佛有魔力,他感到心脏受到冲击时的紧缩。
齐默恩深吸一口气,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这么有想象力的吸血鬼,也许这与他曾经做过艺术家有关。
安卓雅想起一件事,随口说:“这个时间还要戴墨镜,看来你真是很讨厌阳光啊。”
“是啊,”他回过神“有人喜欢,自然有人讨厌。”完全避重就轻。
方才还灿烂无比的夕阳渐渐黯淡下来,两人倚在桥边的护栏上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河水,每当水流在行进的路上遇到阻碍,它便会歇斯底里地卷向障碍物,激溅起水花。
气氛很好,就连一向自我的伯爵夫人都很安静。风轻轻吹来,河面荡起层层涟漪,早春时分的傍晚仍然寒冷,安卓雅微微打了个寒颤,抱紧了伯爵夫人。
眼光好像一直注视着远方的齐默恩转向她,脱下外套递过去“给你。”
老套的情节,虽然很绅士安卓雅一愣,齐默恩不大耐烦,伸手拎起她怀中的伯爵夫人的脖子,然后把外套放在她手上。
“喂,它会生气的”被人粗鲁地拎到半空里,伯爵夫人会暴走!
“你给它喝酒了是不是?”齐默恩故意大力晃了晃右手,伯爵夫人像个布袋一样随之摇来摇去“早醉死了。”
她这才注意到伯爵夫人已经成了只典型的醉猫,就差没打呼噜了。这么明显的事情她都没发觉,只能说明她放了太多注意力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脸微微一红,她接过外套披上,看见他只穿了件薄衬衣,不由得问:“你不冷吗?”她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这人简直好像没有一点温度的手。
“不会。”他简短回答,一边向桥下走。既然是散步,当然不能一直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走过汽车时,齐默恩随手把伯爵夫人从半开的车窗里扔了进去。
“你轻一点,它会受伤!”安卓雅抗议。
“路西华?”他不屑“这只妖怪猫命硬得绝对超乎你想象。奇怪,这家伙有哪一点讨人喜欢?就算是养宠物,你就不会养只可爱点的吗?”
伯爵夫人不是我的宠物,它是我的朋友。”安卓雅认真地纠正他。
“幸运的家伙。”齐默恩耸耸肩,有如此美人相伴,难懂这只妖慑猫乐不思蜀到连“路西华大人”都不想做。但是,认真地拿一只吸血怪猫当朋友的安卓雅,应该是个很孤独的人吧。记得翠西夫人说过,她从小便是一个人独自生活,至于她的双亲
“原来你是蕾莉亚娜的女儿。”他觉得很难想象这两人会是母女“她现在在哪儿?”
安卓雅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单纯的疑问之后,她回答:“她去世很久了——十六年前。”
“哦。”齐默恩有点遗憾,那的确是一个少见的戏剧天才呢,然而对一位吸血鬼来说,普通人类的生生死死,实在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同时他也注意到安卓雅回答他的那种平静的语气,仿佛是在说不相干的陌生人。他看向她。
虽然他没有再问什么,但他注视她的眼光让她匆忙地想转移话题“你我已经完成了那只表的鉴定书,你——嗯——有没有可能打算出售它?”话一出口她立刻后悔了,这种事应该在更正式的场合郑重提出的。
听见她的问题,齐默恩突然站住,她只好跟着停下来,两人面对面相隔不到两英尺“这是公事吗,安卓雅?”他微微偏着头看她。
在商言商,这当然是公事。事已至此,安卓雅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是,你知道我是鉴定师,我最近受权人之托搜寻一件古董,就是你”他举起手打断她即将开始的长篇演说“安卓雅,我从不在私人时间讨论公事。”一副没有商量的口气。
她闭一闭眼,忍耐,她告诫自己,眼前不是齐默恩,而是两万块的支票, “那好,您觉得我在什么时间可以正式去拜访您?”
“还有,”齐默恩补充“我从不做这种交易。”
“你县说”
“我不卖。”他语气平静但很坚决。
“你不卖”她鹦鹉学舌。
“对”
两万块的支票突然粉碎,满天飞舞的碎片重新成一个人形,齐默恩。安卓雅深吸一口气,努力她倒不至于暴跳如雷,但心情恶劣总也难免当下决定离齐默恩远一点,万一迁怒之下做出点什么,万一这人以后改变主意呢?她未必绝对没有机会。
“我知道了。”她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告辞了。”
“等一等,”他向前进一步,再次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就是一只表而已,我送你好了。”
轰!安卓雅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神经应路眼前这里人再度幻化为一张支票,不是两万块,而是二十万。
但是
“可能我刚才投有讲清楚,”她虽爱财,但一向取之有道“ 有人愿意出二十万收购它。”听他的口气根本没把那只表当回事,是他不知道其价值才会如此慷慨吧?
“很公道的价格。”他冷静地说“两年前瑞士安帝古伦拍卖公司卖出过同样的一件,连带佣金十八万七千。”
这次她真的震惊,原来早在她做鉴定之前,这人就一清二楚了。那么,他要送给她二十万?!他疯了吗?看来不像,还是
安卓雅再度后退一步“你要什么?”她的警觉心提到最高。
“本来是有的。”齐默恩微微一笑,这本来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他准备拿回自己的东西,但是突然之间,他改变了主意“现在我只要一个吻。”
安卓雅倒抽一口气,一时之间脸涨得通红。她死瞪着他,半晌,一字字地说:“我、也、不、卖!”
“算我卖给你的吧。”他上前一步,拥住她吻了下去。他知道,这不是交易。
她全身僵硬了片刻,最后放松下来,没有拒绝。
她也知道,这不是交易。
两人分开时都有一点不知所措,正在面面相觑的尴尬时刻,喧嚣的引擎声轰隆隆传来,车灯的亮光照在两人身上。
以远超人类的视力,齐默恩很远就看见鄙是辆巡逻车。片刻后,警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从车窗探出脸“a ,真巧!”
“格兰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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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香草咖啡的香气温柔地飘荡在客厅上空,格兰探长在尽完送安卓雅回家的义务之后,理所当然地享受一杯上等咖啡作为报偿,附送随意的聊天。
“a ,‘阿米格斯’是什么意思?”他惬意地喝下一口咖啡,赞叹地想,局里的自动咖啡机永远不会提供这种享受的。
“阿米格斯阿米格斯,”安卓雅放下手中的咖啡壶“你是在问阿米格斯俱乐部吗?”
“对,关于这家俱乐部你能告诉我什么吗?”他注意地看着安卓雅,警探的本能开始启动。
“一般资料而已。”她耸了耸肩“我记得它是本国医疗协会办的,在各地都有分会,有的很好,有的很糟,这里也有。它一定经过正式注册,会员有医生、医院的律师、管理人凡是和医疗协会有关的人都可以加入。”
“噢,”格兰探长若有所思地做了一个含义不明的手势,就是那些上流社会的精英们。阿米格斯,拉丁文吗?”
安卓雅敏锐地看了他一眼“‘阿米格斯’是西班牙语,意思是‘朋友’——它和你要查的案子有关?”
她当然知道,格兰探长是目前正轰动一时的那几桩吸血凶杀案的负责人。
格兰探长笑了,一口灌下半杯咖啡“亲爱的a ,你是不是想从罪犯调查组套出官方秘密?”
“不,我只是想对你的品味和想象力献上敬意。”她也笑了,将咖啡壶递过他“要再来一杯吗?”
“感激不尽。”探长一边为自己倒咖啡一边轻松地说“令人头疼的是,我们这边想象力太丰富了,有一家杂志甚至列出了本地吸血鬼的族谱,在局里这已经成了大家讨论的主题,纳税人是不会喜欢这些的吧。”
“是吗?”安卓雅微微睁大眼睛,颇感兴趣地说“那么你的看法呢?我是指私下的。”
“喏,小姐,警察只管人,当然偶尔也管管动物,吸血鬼和狼人则属于教区神甫头疼的范围。要知道,案件不是为警察而存在,但警察的确是为案件而存在的,所以我的目标永远是犯人,阿门!”他划了个十字,逗笑了安卓雅。
“好吧,祝你成功,探长。”她一本正经地说“你是我认识的极少数兼具高雅品位和幽默感的人。”
“高雅品位?”他灌下最后一口咖啡“你说的是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年轻人吗?叫齐默恩的那个外科医生。”
由于措手不及,安卓雅脸红了,还好客厅灯光并不明亮“你是恰好知道呢,还是正准备将他作为嫌疑犯的调查对象?”她开玩笑地问。
不久以后她才明白,有些玩笑一旦变成现实,会化做怎样的噩梦。
年过五十的格兰探长,虽然身材已经开始发福,但眼光锐利更胜年轻时。他早已敏锐地注意到安卓雅一瞬间的脸红,心里暗暗发笑,唉.年轻真好。
当然他不会说是在rakia的人事资料里看见的.他站起身“a ,他是现行犯,不是嫌疑人,因为你的缘故,我少开了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
格兰探长的幽默感,也不是常人招架得住的。
告辞离去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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