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没吃过,什么人也见过。
农村集市虽然不是处罚人为主的地方,但是如果关系紧张了,管理人员将一张开好的单子丢到你面前,无疑等于向所有人宣布这是一种惩罚,并且含有杀一儆百的味道。
当今中国是个法制国家。
也是个人情国家。
公务人员依法办事、查处、处理,每天在乡村大集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偷税漏税,假冒伪劣,或者逃避检查,打算省下一点钱少交给国家,一般而论,是行不通的。
管理人员的工作也不好干,什么事什么人也是每天都能碰上,横的、愣的、不要命的——没有点胆子和办法,没有单位和朋友撑腰,也干不下去。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因此,碰到硬茬,不讲理,他们也不客气,更不退却让步。
不服管不行,他们干的就是这工作,权力是国家给的,手上的罚款单、身上的制服、头顶的帽徽不是开玩笑的,不是吓唬人的。遇到这种事,如果人情好,可能就少罚两个,可大可小的事,对方陪个笑脸,说两句好话可能就没事了。
可石二哥不行,他天天杀猪卖肉,天天蹲市场,哪有舌头不碰牙的时候?
别的不说,就屠宰检疫一项对于他来说就是每天的一个关口,他想拉关系,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拉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要多窝囊就有多窝囊,都说性格即命运,他虽然是个公认的“老实人”但在市场上没人敢欺负他,因此,能管着他的人有时候让他憋气,又不敢发火,只好忍受,石二哥为此丢尽了面子,他认定管理人员在报复自己。
比如后来第一个死在他刀下的李中成。
即便是自己的亲人,也没有人完整地了解石二哥最后一刻的人生轨迹究竟是怎样,以及其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天长日久,矛盾是难免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日积月累,就冒出了火星子。
也不排除这期间两人发生了争执,无非是经济与管理上的事,石二哥到底跟管理他的人发生过哪些矛盾,又是什么使这些矛盾激化和加剧,无人可知。
人群中偶尔会传来争辩或叫骂,甚至叫嚣与厮打。多半是地痞村霸或者交不起费用的农民。
乡村集市实际上就是个小社会,社会上所有的矛盾和稀奇古怪的事,市场上都有,头破血流的情况也有,然而,命案在乡村集市上还从未有过。
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石二哥则会轮流到其他乡镇、村屯的集市上去卖肉。一周之内天天有大集,俗称赶“罗圈集”这就是这个农村屠户的周期性生活,与那个血夜以后的杀人恶魔不同,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石二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屠户,集市上的人都叫他“小石子”
杀猪卖肉十八年,没听说他跟什么人红过脸,更别谈什么打架了。
由于早年丧父,中年得子的老母亲溺爱小儿子无以复加。小时候,寻常架扛在脖颈上逛街,引得许多孩子羡慕。石二哥的大哥最先担起养家重任,0多岁起就干起了杀猪的营生。一天做**个小时,他心里也就满足了。
因为光靠种地那点收入生活非常艰苦,还要秋后算账,杀猪卖肉毕竟挣的是现钱,那时候晚上干到十一二点,早上四五点就起来,而且挣不到几块钱。
但是,那时候人活得有劲。
有奔头。
许多人都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再苦也没觉得怎么苦。
听人说,小时候石二哥和每个人的想法一样,希望能够出人头地,在农村,谁都知道要想有出息就得好好念书,无论怎么苦,从小到大,书念得虽然不怎么好,但小学到中学,石二哥还是挺吃辛苦的。
念中学的时候需要到离家二三十里的石源铺镇去住宿,一周回家一趟,有时候跟同学搭伴顺着大道往回走,有时候坐个顺路自行车,长大之后,也有知恩图报的念头。到大哥杀猪卖肉那样辛苦,石二哥第一个想法就是,如果能考上大学,就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走出农村,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出人头地。结果高考名落孙山之后,只好回乡务农。
户口在农村,毕业了,不回生他养他的八宝村没地方可去,招工当兵都不行,那时石二哥还是纯粹的老实人,遇事也不吭声,没有伤害人的念头。
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许就是这么形成的。
不说,并不意味着凡事没有想法。
更不代表傻。
跟大哥一样,回乡后石二哥也想做点小生意,人就是这样,到哪山唱哪歌,啥人想啥事。想得再好,天花乱坠,最后还是要从脚下开始,从十七八岁起,跟大哥“学徒”第一次亲自cāo刀杀猪卖肉那一天开始,才深切体会到这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好差事。
别的不说,只说辛辛苦苦杀猪卖肉的闲暇,还要走乡串户到处去收购生猪,要自己往回贩运,开始的时候没有车,收完猪,还要雇车,猪少的时候,套个小马车往回拉,距离近的村子干脆就牵个绳子赶回家,有时候为一分钱的利也要讨价还价到脸红脖子粗,生的闲气也要憋到肚子里,慢慢消化。
而且五冬六夏,除了杀猪卖肉,每天都要盘算着起大早贪大黑出去猪、谈价、验收、过秤、装车、卸车,运回家还要喂养、防贼、防疫、上税、纳费,喂不好就掉份量,常常是忙一身汗,两眼直发黑;还要动刀、烧水、褪毛、接血、翻肠子,热气腾腾,臭气熏天。然后还要把收拾停当、干干净净的肉弄到各乡村大集上去一斤斤往外卖。
到手的钱才是钱。
这一干,就是十八年。
春夏秋冬,起早贪黑。
后来,手里有了俩个闲钱,日子不那么紧巴了,石二哥也成家立业跟老母亲分家单过了,猪肉没长价的时候,一斤肉才5、6块钱,最高不过7、块钱,还要挑肥拣瘦。这些年来,石二哥差不多跑遍了大营乡周围的巴豆镇、石源铺镇、红石镇、兰山乡、和平乡等地的**、柞木、辛家、马鹿沟、西腰沟、吕家堡子、小八宝、青岭、西安、红石、由家
还有郑家街、张家街、李油房、六盘、大野猪沟、八宝、红星、中心、兴隆等大大小小数十个村屯集市收猪卖肉。
日子就在这些奔波中渐渐有了起色,虽说依然不是什么大粮户,可跟一般人家比起来,也算得上是殷实富裕了。
家里买了一辆农用车。
专门用来下乡拉猪。
而这一切,肖子鑫是十分熟悉的,他毕竟自己父母也是乡下人出身,而且娘娘寨直线距离离这里并不太远。
劳作一定辛苦,情绪不稳,肝火很旺,如同坡上隔年的草茎,一点就着。
那个血夜发生的24日,正是阴历中秋节前夕,太阳很好,跟往日一样亮堂堂地在头顶上照了一天。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农村的集市一般就散了,街上已经变得空荡荡,赶集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石二哥开始收拾卖肉家什,沾着唾沫清点一下赚取的油腻钱款,然后仔细地塞进内衣口袋,发动自家那辆专门用来贩猪卖肉的农用车,一溜烟似地“腾腾腾”沿着乡道往家返。
路边稻田,成色好的已经有人猫腰在黄澄澄的地里收割了,希望新米上市卖个好价钱。
今日偏偏石二哥心气不顺,赶集卖肉回来,听到熟人打招呼也懒得搭腔。脸拉得很长,好比老百姓常说的:像是谁欠了八百吊似的——一张死脸。不是人家得罪了他,也不是他得罪了人家,这些日子以来,石二哥就是心里九滚十八翻地打不起精神,眼前天昏地暗。
“回来啦?今天咋样啊?”
“凑合吧。”
“又卖了不少钱吧?哈哈!”
“还行。”
问的热情洋溢,答得简单扼要,三两个字,就算是回敬了。人家半是调侃半是羡慕。
调侃者,不说不笑不热闹,村里人见面打打哈哈是常有的事,说深说浅没人怪;向来勤劳致富杀猪卖肉的石二哥总算把家弄成了村里的“小康”少不得让人羡慕。
只是,他们不知道石二哥心里正烦呢。
市场的事,收费的事,杀猪卖肉的事,一大堆事,还有屠宰点李中军的事。
本来,石二哥如果不是杀猪卖肉的话,不可能跟李中军产生这么大的矛盾摩擦,甚至于刻骨铭心的仇恨。巴豆镇距离八宝村有近百里,李中军是那里的屠宰点负责人,近些年石二哥常去那里赶集卖肉,就要过屠宰点这一关。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变得很微妙,时好时坏,剑拔弩张的时候也有,不过最后都是以妥协结束。
可是少言寡语之人,到底也不是任人宰割。当时这个头脑发热的人已经站在了毁灭和死亡的边缘上,他已经在心里播下了罪恶的种子。
石二哥早上也许啃了两根油条,喝了两碗小米粥就出门了。在集市上辛苦张罗一天,闲时或许能吃口饭,一忙中午饭吃没吃上还不知道,现在肚子里恐怕早已咕咕叫了,哪有闲心开玩笑。
半晌午,一条汉子可能只歇下来抽口烟。或者还跟一起卖肉的伙计互相对过烟火,因为这是情理中事,好比一早在地头见面,互相道个早安一样。
“吃啦?”
“吃啦!”
要是平时,也许不会回答得这样硬邦邦,没有半点人情味。
可是石二哥这段日子的生意不算景气,这一点很要紧,有时候忙活半天白忙活,一张罚款单,或者一句话,钱就打水漂了。
所不同者,别人要是遇上不顺心事骂骂也就算了,他不行,肚子里乱七八糟几年积攒下来的闲气越鼓越足,总想找李中成谈谈,虽说石二哥平时不哼不哈,百依百顺,也许那是没有找到发泄的出口。
假如情况正相反,一旦出口找到了,这条杀猪卖肉的汉子就不是他了。
没出事前,印象中都说石二哥人老实,也实在,他卖肉,很少和人计较,没说为钱和谁打架的。别人打架,他也从不热闹,他就是管他自己这摊子,卖肉,话不多,没有什么花花肠子。
一次因为摊位,有个村民和他争吵起来,没啥大意思,争来争去也弄不清个理表,于是他主动让出。
认识他的人说,平时赶集买肉,他也挺大方,毛儿八七的三角五角能抹也就抹去了,肉好让人放心,净是好肉,所以很多人愿意买他的肉,没想到“小石子”能杀人。
就在这样周而复始的忙碌奔波中,石二哥到底对后来被他一个又一个残忍杀戮的那些人和当地屠宰点、畜牧站行业收费和管理有何不满,对缰绳县巴豆镇的李中成及畜牧站副站长王**二人有何怨恨,对那些贩猪的人有何仇隙,甚至对本村买过他猪肉、帮忙给他杀猪的人有何过节儿
而这种不满、怨恨和仇隙又从何时何地成为这个屠夫恶性膨胀的起因,最终暴发出如此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
没有人知道。
一条虫很羡慕蛇的威严与有力,但不敢轻易夸耀自己身上的肌肉,因为这很冒失,还可能被同类所贻笑。蛇不动声色,足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但是,一条立志要成为蛇的虫就不简单了。
石二哥就是这样一条立志要成为蛇的“虫”
他的大名后来在悬圃县公安局刑警队案卷上真切地写着“杀人犯”三个字,透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但在认识他的人眼里,当初怎么也没有出这条虫心里的货“杀气”在哪里“兽性”又在何处?
直到那个令人毛骨怵然的夜晚2条人命转瞬之间相继死在这个又粗又壮的虫手里,才算是让人悔青了肠子。
不能否认,矛盾是这个社会客观存在的,人与人之间都有矛盾,也有友情,工商、税务、卫生、城管和当地屠宰点、畜牧站职责所在,定期或不定期地对包括石二哥在内的个体屠宰户收缴屠宰、管理、检疫、罚款等费用,或根据规定加重处罚他们,有法可依。
他们并没有错。
那些莫名其妙就死在他屠刀之下的十几条鲜活生命更没有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以前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个人。
但是,也许石二哥并不这样认为。
那个夜晚,刀光见血之后,一下子激活了埋藏在石二哥心底几年或十几年的陈睡记忆,人们说,就连在石源铺中学念书时他和同学的一桩小事,都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动机。
由此推断,石二哥可能由于日常收费中的某种原因感觉到一些人“欺负”老实人,与屠宰点、畜牧站负责人的“仇”也因此而起,直至积累到一发而不可收的可怕境地。
如果石二哥不是个老实人,遇事跟他们干几仗,骂骂人,打得头破血流,也许一切怨恨也便随时化解了。
虽说可能遭到行政处罚或换来刑事拘留,但是气出了,至少不会留下如此严重、令人匪夷所思的后遗症。
然而,石二哥没这样做。
他憋着。
一直憋着。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老实人咕嘟心吧。要么,他老实巴交,任人宰割,听人指使。一旦露相,就能把天弄出个窟窿。
一溜小轿车,前后距离很远拉得很长,直奔现场。
肖子鑫在第一辆车上,听着局长阮水清跟他汇报这些情况,心里是不平静的。他这些年来,尽管当的官越来越大,但是,对这一片农村,他是越来越熟悉。
而这里生活的人们、乡亲,有许多又都跟他老家的父母有着一些远近亲属关系,所以,每到年节,偶尔,父母也会过来走走亲戚,年景,唠唠家常。
这两年,由于父母年龄大了,尤其是母亲那次生病之后,虽然有那么多当官的朋友和省城的人奔波帮忙,治好了,可是肖子鑫知道,母亲的身体的确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有一次回去,他见老妈一手柱着锅台,一手刷锅,白发苍苍的脸被遮挡住了一大半,肖子鑫一进门心刷地一下子就酸了。
“妈!”
随后眼泪也滚落下来。
从当年肖子鑫毕业进入悬圃县开始,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好好工作,争取早点在县城买楼,然后将农村的父母接过来一起生活,绝不能再让他们受苦受累了。
可是,后来他步入官场,而且官不知不觉中步步高升之后,不要说钱财和楼房,就是随便什么东西都不再珍贵了的时候,他想接父母出来,却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法说动老人的心。
“还是农村好,我和你爸住不惯城里,你就别再cāo心这个事了。”哪一次开口,肖子鑫都能听到老妈这样说。
“等到哪天,俺们真的不能动弹了,再去吧!”
“肖秘书长,你怎么了?”阮水清汇报了一些有关石二哥的背景情况,和其他刚刚从电话中下面汇报上来的事情,跟肖子鑫说了之后,到肖子鑫的脸色不大好,询问道。
“没事,你说,我听着呢。”
肖子鑫尽量让自己集中精神,他知道刚才自己是直神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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