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州真是好地方。”龚定庵也在窥测她的意向,故意把话题荡了开去,想在不经意之中看出她的内心,他说“地灵则人杰,你们薛家尤其了不起。”
“可惜也有人辱没了祖先。”
“谁?”
“像我不就是?”
“就算沦谪风尘,也是薛涛。”
一听这话,燕红顿时双眼闪闪生光,充满着喜悦。“人公子,你把我比作薛涛,实在太夸我了,”她说“我带着一部家谱,因为辱没先人之故,从来不敢也不肯拿给人看。今天可要献宝了。薛涛是四川人,她如果是我这一族的,就绝不敢起名为涛,因为我们祖先中就有一位薛涛。”
说完,燕红从书柜中取出一部封缄完好的家谱,原来她家本籍是蒲州府城以北的汾阴,如今称为荣河;在晋朝有个薛兴,官拜尚书右仆射封安国公;他的儿子便叫薛涛,袭爵以后,官至梁州刺史。
“梁州设治汉中,薛涛本来是长安良家子,也许就是梁州刺史薛涛之后,流寓在陕西,可惜薛涛的家世,无从查考了。”
“就是能查考,亦不过让人资为谈助而已,于本人毫无益处。”燕红接着又说“薛涛在成都,伺候了十一个节度使,这种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你想过怎样的日子呢?”龚定庵问“是像河东君那样?”
“河东君的日子过得也很辛苦,她甚至于要到舟山去慰劳义师;平时要替钱牧斋接待宾客,这也是我办不到的。总之王侯门第,不是我安身立命之处,我倒情愿像西施那样,跟着范大夫,五湖四海,到处为家。”
这又是一个龚定庵所无法承诺的条件,因而他笑笑不作声。
“你觉得我的想法,太荒唐了?”
“不!”龚定庵想了一下说“范大夫是不得已而去国。我在想,如果在烟水胜处起一座楼,多藏图书做伴;闲来扁舟双载,吹笛吹箫也好,作诗作词也好,这样的日子,也就差不多了。”
“这就是神仙!岂止‘差不多?’”燕红问道“你说‘扁舟双载’,还有一个是谁?”
“那要问你。”
“问我不如问你的吉云夫人。”
“她不会像钱牧斋的陈夫人那样大方的。”
“我也并不指望她作陈夫人。”
这意思就很明显了。龚定庵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说:“我明年进京会试,你要替我祝告,场中得意;倘或中了,我的心愿就能见诸事实了。”
“你的心愿是什么?”
龚定庵沉吟了一下:“我想填首词,请你替我写下来。”
燕红听他要作词,喜动颜色,亲自去取笔砚素笺;龚定庵亦起身蹀躞,一个圈子兜下来,看她持笔在手,便也站住了脚。
“是一阕浪淘沙,题目叫做‘书愿’。”
等燕红写下曲牌题目,他便朗声念道:
“云外起朱楼,风烟聚首,笛声叫破五湖秋;整我图书三万轴,同上兰舟。”
燕红写完了说:“这是半阕,‘过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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