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他叫着妈妈,摇着她的肩膀,可是她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肌肤是冰冷的。他一直唤着她,想要她醒来,可是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他开始颤抖起来,双手自有意识地寻求唯一的温暖。他紧紧抱住她,不肯放手,怕失去这温暖就会坠入冰冷的黑暗漩涡。
“放开我,梓言。”她捉住他的手想将他扳开,但是他抱得好用力不肯松手,让她好担心。“梓言,你必须放手,我们到了。”
他终于放开了手,眼神却好空洞。
她倏地一惊。这眼神她见过,也熟悉。
当年她好害怕会再看见这样无助的眼神。
所以她毫不迟疑地打了他一巴掌。
“醒一醒!我们到医院了,现在你是要自己去看官老爷的情况,还是要我陪你?”
梓言失焦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回来。当他发现他们已经在医院门口时,他强迫自己恢复理智。“我你陪我我”
“不要说话。”她阻止他。“先不要说话,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说不定事情没有想像的糟。”
他点点头,让她温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任凭她将他带进手术室的等候区,一起等候。
手术室外,福嫂、阿霞和老王都在那里。见到梓言,他们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中盈满担心。
梓言只能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一群人就这么坐在手术室外头的塑胶椅子上,内心焦急,没有人开口说话。
然后,娃娃慢慢察觉到梓言的转变。
他的呼吸不再急促,眼神也不再失焦,冰冷的手开始多了一点温度。
太好了,他镇定下来了。她想。提在半空中的心也因而放下一些。
“梓言?”
“我不能坐在这里等着失去他。”他突然站起来说:“我要进去看他。”
“但是医生在里面”
他试着对她挤出一抹安抚的微笑。“不要紧,你在外头等我,好吗?”
她点点头,看着他转身走进手术室中。
接下来她只能在心中祈祷,她不会失去任何为她所爱的人。
手术间的布帘被轻轻拉开时,正在照顾病患的周医生只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就继续手边的检查动作。
“请离开,先生,我们正要进行紧急手术。”护士马上赶人。
“我可以帮忙。”他已经跟外头的护士打过招呼,换上了无菌衣和手术用手套。
周医生只问了一句:“你行吗?”
“我可以。”梓言回答。“我照顾过这一类的病人。”
“那就麻烦你帮病人麻醉吧。”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梓言换上原来的衣物走了出来。
他先去安慰福嫂、阿霞和老王这些家人,说服他们先回去休息后,才来到她面前。
“怎么样?”她担心地问。
“先抱住我。”他突兀地要求。
她毫不迟疑地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怀里,倾听他的心跳。
“没事了对不对?”他的心跳是正常的频率,不像之前那么混乱了。
他收紧手臂,用力地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回答道:
“没事了。医生说他今天忘记吃葯才会这样,以后小心一点就好了。”他仍然抱着她,仿佛需要她的支撑才能够站得住。
“他老是说他有心脏病,我以为他在吓我,每次都故意不理他。”没想到官老爷说的是真的,没想到
冷静下来后,明白她也很担心,所以他安慰道:“没关系,他总是那样,下次再吓你也不用理他。”
“那现在可以进去看他了吗?”
“还不行。他刚刚打了麻醉,还要一阵子才会醒。可是我想他还会活很久很久。”
“真的吗?”
“祸害遗千年你没听过?”
“呼,那就好。”当年官老爷像个恶魔党一般,让她最好的朋友活得不快乐,她跟他之间的斗法还没斗过瘾呢。
“娃娃。”
“嗯?”她抬起头来,指尖抚着他额前柔软的发丝。
“刚刚我好像又变成以前那个年纪还很小的我,想到再也看不到妈妈,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是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我们已经长大,不用再害怕孤单了对不对?”
“对。”她突然觉得心好痛,强忍着眼泪不敢流出。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害怕会再度失去?我明明很讨厌他”
“担心失去,跟年龄没有关系的,梓言。会担心,只是因为我们在乎会不会,也许你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在乎官老爷?”
“可是他很残酷又很严厉。”
“对。”
“他很少给过我好脸色看。”
“对。”
“他脾气真的坏透了。”
“对。”那也是事实。她都知道。
“那么为什么我还会在乎他?不想失去他?”
“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十年来,他究竟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啊?“梓言,或许是因为在心底你很清楚,当你为失去而悲伤的时候,他也同样悲伤。你们伤心的方式,其实很像很像。”
“是这样子吗?”他很想要相信,但内心仍然顽固地拒绝面对真相。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有时候人会做一些很蠢的事,即使明知道是错的,却还是忍不住会去做。你有没有做过这种事呢?”
他沉吟了很久,没有说话。
“需要我提醒你吗?”她说:“七岁那年,你带着我离家出走,那天晚上正好有一场暴风雨;十七岁那年,你一个人偷偷搭车跑掉,让我们所有人以为你逃家,只有我知道你已经离开小镇,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思及当年被抛下的情景,她就忍不住全身颤抖。
他抱紧她的身躯。“你这爱记恨的家伙,每一件我做过的蠢事,你都得记得那么清楚吗?”
强迫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她说:“提醒你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官老爷他有时也会做出一些很蠢的事,我不会因为他年纪大就认为他做的事全都是对的,人犯错是不分年龄的。他不习惯表露自己的真感情,你不觉得这跟你刚好有点像吗?”
“他是这样子吗?”他们有点像?
“你说呢?”真想一棒打醒他的硬脑袋呀。
梓言不自觉的再度陷入了沉默。
“不想承认?”她了解地问。
这回他承认了。“不是很想。”万一他以后也变成像他那样的古怪老人,可一点儿也不好。
她松了口气,笑了。“这就够了,我想我从来也不敢妄想你们能真正和解,毕竟那太无趣了,不是吗?”
他因此说不出话来,只是好紧好紧地抱着她。天啊,她为什么会这么地了解他?假如能永远不放手的话,不知道有多幸福。只是他还有机会当她身边唯一那个可以如此拥抱她的人吗?
“咳、咳。”还穿着手术拖鞋的周医生站在走廊上看着这一对传闻中的恋人。
梓言连放手都不曾,只稍稍转过身看向周医生。
“不介意的话,私下谈谈可以吗?”周医生说:“我想你可能也比较想要私下谈吧。”
娃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梓言只好不甘不愿地松开手。“一定得谈吗?”
年过半百的周医生只是微笑。“其实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而已。到我办公室吧,好吗?”
梓言看着娃娃。“等我一下,好吗?”
很神秘喔。“为什么我似乎总是在一旁等待的那个人呢?”不是很乐意放手的说。
梓言因此十分为难,不愿意走开。
周医生介入道:“小姑娘,把他借我一会儿就好,保证原封不动还你。”
犹豫半晌,她终于勉强答应。“好吧。”她放弃追问,让他们秘密协商去。“只是别忘了付我租金啊。”一小时一亿美金会不会太少?
唉,梓言,你藏了什么秘密不敢让我知道?
一进到办公室,周医生便直接地问:
“官先生,你麻醉的技术非常纯熟,我可以请教你,你是哪一科的医生吗?”
“我不是主治心血乖破的。”所以刚刚在手术室里,他只做辅助的工作,把主要的工作交给专业的周医生。
“我也猜你不是。”不然以他关心家属的程度,可能会自己动手处理病患的突发性心肌保塞。“你应该知道,夏日镇只有这家医院,你们小时候我都治疗过你们,还记得吗?”虽然他主治心血乖破,但身为镇上唯一一家地方医院的院长,很多紧急的突发状况也经常得由他来处理。
“记得。”他跟娃娃以前是这家医院的常客。
“那好。”周医生说:“你应该也很清楚,镇上非常地缺乏专业的医生吧?”未等梓言回答,他已经接续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邀请你加入小镇的医生团队。当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愿。”
梓言考虑了很久才道:“这家医院里没有妇产科。”
周医生眼睛一亮!“该是有的时候了,不是吗?”不然夏日镇的妇女在怀孕时都得辛苦地到外地医院去生产,来来回回之间,实在太过奔波。
“我没有想过要在这里开业。”事实上,他根本还没想那么远。当初他只是很冲动地想要回来而已,他甚至连行李都没有全部打包,只带回了自己。
“现在想也不迟吧。”周医生说:“难道说,你还没决定要在这里定居下来吗?”看出他的犹豫,周医生忍不住继续道:“二十多年前当我来到这个小镇时,只一眼我就已经决定要定居在这里了。虽然我不是本地人,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经将夏日镇当成我的家乡,难道你不是吗?”
梓言不作声,内心依然激荡着,无法马上回应。
要在这里生根、把这里当成家乡?
饼去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可在外地游荡了十年之后,他唯一想念的,仍然只有这个他曾经不愿将之视为家乡的小镇。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想念她想念娃娃;却从没有想到,也许有一部分的自己也想念着这个镇。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试着在小镇上扎根呢?
如果没有开始,怎么会有后来的结果?
他想留在夏日小镇吗?答案是肯定的。
当初选择回来时的迷惘与不安、那遮住视线的雾,此时此际,终于缓缓地散了开来。
他想留下来,把这里当成永远的家。他真的想。
可为什么想这么做?理由到底是什么?
除了最重要的她在这里、也属于这里以外,会不会还有一点点原因是也许他也能属于这个地方?被夏日小镇接纳?只要他现在开始努力、开始尝试的话可能吗?他不确定,更不敢多想。然而有个开始,总是好的吧?
周医生看出他的挣扎,他走近梓言,拍拍他的肩。
“等你决定了以后,来找我。如果你不想加入这家医院,想自己开业,我也在此表示欢迎。无论如何,夏日镇确确实实需要一位妇产科医生。或者我可以大胆猜测,当年那个离乡的男孩也很清楚小镇真正的需要?”
所以才选择了当妇产科医生?
周医生一语惊醒了他。
梓言突然有一点点明白了。关于某一些在这个夜晚之前,他并不是很愿意去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