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敏感这么厉害,她压根儿没想过和他有什么可能,他并不是她那一型。而后,她读了他写的那个(青椒女孩的剧本,她着迷了,原来他这么有才华啊!拍戏时,他在现场指挥若定,镜头运用得那么好,还耐心教她演戏。她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
那么,他呢?他有女朋友吗?她没见过他在学校里跟其他女孩子一起,拍戏时,她也从没见过他走到一边放软声音讲电话。他是跟她一样没谈过恋爱吧?还是他刚刚跟某个人分手?真莉在班上跟曼茱最谈得来,曼茱是个包打听,在学生事务处兼职。
“没人见过他曾经在学校跟什么女孩子来往。他中学有没有女朋友便不知道了,他那间是男女校,那儿的女生是出了名的。”曼茱说。
“出了名什么?”
“出了名难看呀!”曼茱说。
真莉大大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子康十有八九没有女朋友。她高兴得仿佛刚刚中了一张二奖彩券。为什么不是头奖而是二奖?因为她对头奖是很严格的。
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的女性直觉告诉她,陆子康对她是有点与别不同的。首先,他找她在他的短片里演出。这是他的毕业作,不容有失啊。他即使不是为了接近她,至少也是对她有好感吧?还有,那一次的事真是大明显了。
事情是这样的:她好喜欢他写的那个剧本,只有一场戏她一直觉得有点不舒服。那场戏要她和男主角在浪漫的夜色下紧紧相拥,他在她嘴唇上亲一下。虽然还没拍到那场戏,但是,真莉只要想到要亲嘴,都觉得汗毛倒竖。饰演男主角的是学校剧社的成员,那个男生很会演戏,也不讨厌,只是真莉还从来没跟男孩子亲过嘴,而且还要让他搂得紧紧的呢,他的胸膛更会贴住她的胸膛。她自问不算保守,但她暂时还不打算为艺术牺牲。她听说早几年学校有个女生替电影系某个男生的毕业短片演出,竟然愿意背部全裸出镜,轰动了一阵子,真莉可没这种勇气。
她想过跟陆子康说出自己的意见。问他会不会考虑改一下这场戏,但是,她怕他会觉得她这个人有点别扭,说到底。他们是念电影的,眼光应该和世俗的人不一样。她也害怕,陆子康根本就打算到时候用镜头迁就,男主角不会真的亲她。那么,她提出来就会让他笑话。因此,她始终没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等到要拍那场戏的那天晚上,她已经打算豁出去了。那时候快到圣诞,她对陆子康的好感与日俱增,甚至愿意为他的作品牺牲。没想到,陆子康竟然临时删掉那场戏。
那天,他们在中环天星码头准备拍摄,跟男主角拥抱的那场戏排到最后。当她准备就位时。陆子康把她和男主角叫到一边。
“这场戏我想改一下。”陆子康有点结巴地说。
真莉和男主角留心地听着。
陆子康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红着脸说:
“我觉得两个人还是不拥抱的好还没发展到那个阶段,好像有点突兀。”
“你觉得呢?”陆子康没问男主角,只问她一个人。
“我也觉得”其实,到了这时候,她己经不太介意拍这场戏了。但是,听到陆子康这样说,她心里有点高兴。也有点意外,尤其是他结结巴巴,好像很怕给她识穿的样子。
“那么,我还要不要吻她?”男主角以专业剧社演员的口吻问。
“这个这个”陆子康撅着嘴,羞涩的目光投向她,然后清清喉咙,装出一副跟她讨论的口气,问她:
“真莉。你怎么看?"
“我觉得——”她本来想说,导演觉得怎样便怎样,因为她还没猜到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还是亲亲脸颊好了。”子康抢在她前面说。
“我也觉得。”她连忙附和。亲亲脸颊毕竟比亲嘴好多了。
可陆子康马上又投给她一瞥,说:
“你会不会觉得亲亲额头会更好一些?"
“我也觉得”她回答,心里想道:“亲亲额头自然比亲脸颊要好一些。”
然而,陆子康马上又改变主意,皱着眉问她说:“还是你认为亲亲头发更好?"
“我觉得你说得对”她点点头,心里想:“我头发这么厚,给他亲一下也没感觉,是比额头好。”
“我看他根本不应该亲你,剧情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你觉得呢?”陆子康突然又冒出一句。她浅浅一笑,说:
“晤就是呀!而且戏里他可能会对我的头发敏感。亲我的话说不定会变成猪嘴。”
“对!对!对!他啥都敏感!就索性改成他不敢亲你吧!”
他们已经由亲嘴改成亲脸颊,再由亲脸颊改成亲额头,然后由额头移到头发,最后什么也不需要做,完全把身旁那个傻呆呆地站着的男主角忘记了,甚至忘记了他们身旁有任何人。他们眼中只有对方。
真莉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都会不自觉地摸着自己的心形嘴唇微笑。陆子康不能忍受她跟别人亲嘴,即使只是亲亲头发也会使他嫉妒。他不是爱上她又是什么?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己经到了一九九五年圣诞节的前两天,那出短片还只拍了三分之一。每次拍完外景,扛着沉甸甸的器材回来,其他人都散了,陆子康依然会留下来重看一遍当天拍的片段。从十二月中旬某天开始,真莉也留了下来一起看这些毛片。那一趟是陆子康要她看看自己演得怎样,他说她那天演得很好。后来,是她自己要看的。她也要筹备自己的那出短片了。那毕竟是她第一出片子,她好想跟陆子康学习。他也给了她那个剧本很多意见,甚至答应替她当摄影师,根本他就是她那出片子的幕后军师。
这一天,他们看完了毛片,一起离开电影系大楼。圣诞假期己经开始了,他们走在大学外面那条长长的下坡道时,两旁那些房子的外墙都缀上了彩色的小灯泡,在夜色里亮了起来,一路绵延开去。
然而,看完毛片的真莉却有些沮丧。
“我今天演得很差劲,真想赏自己两个耳光。”她看了看陆子康,心里很是抱歉。
“千万不要,你演得很好啊。”他连忙说。
“你别安慰我了。”她口气不太相信。
“我是说真的,你愈演愈好,你对自己要求大高啦,根本我觉得每个女孩子都是天生的演员,都会演戏。何况,你那么上镜,很容易拍,你每个角度都漂亮。人长得漂亮真是没话说。”他投给她一个羞涩的微笑说。
她面上浮出红晕,默默地走着,心里却翻翻腾腾。
“啊大飞给了我两张明天子夜场的戏票,你明天有空一起去吗?”他紧张得连话都说得不大清楚。
“好哇。”她没等他说清楚就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他们看完了子夜场,陆子康送她回家。那时已经是半夜三点多了,来到她住的那幢公寓外面,他们还滔滔不绝地谈论着那出戏。陆子康舍不得走,真莉也舍不得回家。他们两个索性在公寓外面的几级台阶上坐了下来,继续讨论那出戏,那出戏并没那么好看,他们却谈得很仔细。等到那出戏实在没什么可以再说了,真莉问陆子康最喜欢哪一出电影。
“教父。”他说。
“男生都喜欢教父啊!”她两手搁在身后支在台阶上,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说。
“你呢?”他问。
“祖与占。”她说着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眼睛这时正定定地望着她,两个人目光相遇的一会儿,他突然抓住她两个肩膀,嘴唇落在她嘴唇上。真莉在戏院里就预感他会吻她,她也一直等着,要是他今天晚上不吻她,她才会觉得失望呢。她两个眼睛合上,撅起嘴唇迎上去,他把她的肩膀抓得紧紧地,生怕她会逃走似的。
一九九六年来临的时候,真莉压根儿没想过,她的初恋才刚刚萌芽,便接到了一个噩耗。爸爸妈妈两年前静悄悄申请移民,没告诉她。二月中旬,加拿大说出来,而且六个月内就要到多伦多那边报到了。
那阵子,真莉心里七上八下翻腾着。她舍不得子康。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她要走了。他们才刚刚开始,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也许,即使她不走,他们还是会分开的,可她不愿意丢下他。她不相信两地,情会开花结果。她不在他身边,他终有一天会爱上别人的,那又能怪谁呢?是她要离开的。噢。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去那个鬼地方呢?她只要想起多伦多冰天雪地的寒冬就觉得没法忍受。爸爸妈妈竟然还庆幸能够赶在一九九七年之前走。他们家的亲戚和朋友,能走的都走了。大家今天忙着跟这个人饯行,明天又忙着送别另外几个人。妈妈一天到头忙着为移民的事情准备,更决定提早两个月出发去那边找房子。妈妈忙得简直有些亢奋,根本就没问过她愿不愿意走。
日子仿佛一天一天地倒数着。自从她告诉子康她要移民的那天起,他们每次见面都好像是最后一次见面。他们都试着把事情想得没那么糟,她每年都会回来,他也可以去看她。多伦多跟香港不过十几小时的飞机,要是他们连这种考验都熬不过来,他们的爱情又算什么?
然而,当离别的号角遥遥吹响,真莉越发舍不得子康,她打死也不愿意走。到了五月初的一天,她告诉爸爸妈妈,她要留下来。她想先把大学念完才走。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没有感到不舍,反而觉着一股沸沸腾腾的兴奋之情在心里燃烧着。她不是一直向往小小生命里的大轰烈吗?这个时代成就了她。她才不管一九九七年后香港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要跟心爱的人远隔重洋。
她留下来了。六月中旬的一天,真莉在启德机场送别爸爸和妈妈,子康陪在她身边,俨然是她的守护神。这是他们一家人第一次分开,当离别的时刻降临,她扭过头去,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望着爸爸和妈妈,她害怕自己会禁不住哭出来。
等到爸爸妈妈转过身去走进机场检查站,两个人的背影渐渐在她眼前消失,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口大口喘着气哭出声来。
这时,子康楼住她,温柔地说:
“我会照顾你。”
子康这句话就像在真莉眼前投下了一枚催泪弹似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下巴。她咬紧了嘴唇,泪水却不断滚出来。爸爸妈妈走了,以后就只有她一个人,要是子康有天不再爱她,她便什么也没有了。
“别这样”他的手卷成筒状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道:“我爱你。”
真莉看着他,嘴巴幸福地轻颤着,哭声渐渐变小了。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子康带着些许得意说。‘
“什么事?”她瞪大好奇的眼睛看他。
“我接了一部戏。”
“真的?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哪个导演?是什么戏?你会做什么?什么时候开拍?"真莉高兴得抓住他的手臂一口气地问。
“导演是新人,我还不知道拍什么片,今天早上接到大飞的电话时,我还没睡醒,大飞一开口就说:‘喂,我有部戏,你来做场记?明天开会?’”
“那你马上答应啦?"
“他根本没给我机会拒绝。”他耸耸肩。
“啊你一定会答应的!”她冲他笑笑。
“哦大飞还问你有没有兴趣来做暑期工。”
“我?好哇?”真莉高兴得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