悚然而视的丫环银花,一见银针刺人杨逸尘的背心,情不自禁地浑身一抖,她一生从未见过凶杀场面,尤其唐秋霞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女菩萨,她虽不时跟着小姐在外面奔跑,但做的都是善举,是以此刻不由暗暗一叹!觉得一条生命,就这么默默地结束了,而且盏茶时刻后,将落得尸骨无存,化为一滩浓血。
刚才她虽鄙恨着杨逸尘,然而现在,她不自觉地浮起一层伤感,不过她对唐秋霞此举是谅解的,唯有如此;才可以永绝后患,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只见唐秋霞刺下银针后,立刻又在桌上拿起一只磁瓶,套上手套,倾出一朵同眼珠差不多大小的翠绿色小花,那正是独门剧毒“七翠花”
她命银花倒了一碗清水,让杨逸尘侧过身子,撬开他的牙关,和水把那朵剧毒小花,灌了下去。
银花倏然不懂,以“赤炼毒汁”杀一个人,已经够了,又何必再加上一种更剧的毒药,想着,不由轻问道:“小姐,你何必多费手脚?”
唐秋霞冷冷道:“你懂什么?”
银花诧声道:“小姐不是要杀他?”
唐秋霞秀眸一飘道:“别自作聪明,你几时看到我用毒杀过人?”
银花一呆,讶然道:“但是小姐除了‘七翠花’以外,怎又加上‘赤炼毒汁’?”
唐秋霞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历年参详各种剧毒的心得,我要以毒攻毒来治疗他错乱的神经,使他不再发疯,变成一个正常的人。”
银花惊奇地道:“这怎么可能赤炼之毒,虽比不上‘七翠花’毒性复杂,但也性剧无比,些微一滴,已足可使人变成一滩浓血”
唐秋霞微微一笑道:“你仅一知半解,这是我多年研究的心得,任何剧毒,若用得适当,一样可以治病,‘赤炼’虽毒,但若捏准用量,却有麻痹神经,产生镇定的效果。”
说到这里,双靥泛起些微得意之色,说道:“天下用毒名家虽多,但能研究出以毒治病的人,可能还没有,这就是四川唐家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银花简直是闻所未闻,听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微微一叹,道:“小姐,你何必在他身上化这么多心思?”
唐秋霞也轻叹一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终觉得情形曲折,暗有蹊跷,只有冒险先治好他的疯症,问一问他!其实用毒镇神,我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是否能如想像,还得看他反应。”
这时,杨逸尘的脸色,已起了变化,灰黯的脸色,倏青黄交杂,紫红不停,唐秋霞知道毒力已经发足,遂不再多说,伸手拔下银针,玉掌轻挥,接连数掌,拍活杨逸尘的血脉,使他仰过身来躺着。
“瑶屏瑶屏”昏迷达一月之久的杨逸尘,又在喃喃地叫着。
在叫声中,只见他缓缓睁开无神的目光,倏然啊呀一声,自语道:“我头脑怎会这么痛?”
唐秋霞娇靥上闪过一丝欣然之色,这种反应,正表示她以毒治疯的方法及分量,没有错误,于是柔声地说道:“这是必然的现象,你现在应该努力克制一下!”
方复苏而半醒不醒的杨逸尘,听到这声燕呢莺啭般的娇语声,这才发觉有人。
稍为呆滞的目光一转,看到了唐秋霞及银花,顿时挣扎起身,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二位是谁?”
唐秋霞玉掌,压止住他挣扎,微笑着道:“看来你的神志已经清楚多了,但愈像初露,不宜乱动,快快躺着!”
银花也接口回答道:“这里是川南唐家!”
杨逸尘一动之下,果觉全身酸痛,只得躺着不动,口中喃喃念着:“川南唐南唐家”
倏又啊地一声,惊奇于色地道:“莫非是以毒驰名江湖的四川唐家?喔,我肚中怎会这么难过!”说着双眉紧皱。
唐秋霞娇靥禁不住浮起一股喜色,这种神经正常的反应,虽慢了一点,但效果却好得出乎自己预料。
她含笑地说道:“不错,你现在必须平静一下,因为你此刻浑身是毒!”
杨逸尘神色怔然地问道:“我体内怎么会有毒?”
唐秋霞缓缓道:“我给你服下了‘七翠花’!”
“什么‘七翠花’?”
唐秋霞在桌上拿起一支磁瓶,倾出一粒翠绿小花,托于戴着手套的掌心,解释道:“此花一朵七瓣,呈绿色,产于雪山顶,本身寒毒奇重,任何生物一沾即凝血发寒僵死,本名原是寒毒草。
“但我们采集后,另加上六种寒性剧毒,各具独特药性,故而取名七翠花,任何人不要说吃下去,只要碰上一碰,立即无救”
杨逸尘神色倏然大变,呐呐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毒?”
唐秋霞微笑着说道:“这是以毒攻毒,救你性命!”
杨逸尘神色益发讶然,唐秋霞趁机问道:“要明白这段故事,话得从头说起,你想想,你以前是住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故?”
杨逸尘目光凝视着屋顶,眉头紧蹙,不知是因剧毒交攻而痛苦,抑是在运神凝思,目光一片茫然。
唐秋霞倏然感到一阵失望,发觉他神经虽渐渐恢复正常,但记忆仿佛已经失落就在失望之际,却见杨逸尘喃喃道:“我好像被人关在一间房子里很久很久
有时我也会跑出来,但每次都又被抓了回去“唐秋霞精神一振,由于这些话,心中好奇之心益盛,急急道:“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
每次抓你回去的是什么人?”
杨逸尘又想了半晌,才断断续续道:“好像是一座寺院都是和尚”
唐秋霞心中益发肯定,他口中的寺院,必是嵩山少林,因为除了少林外,根本没有别的庙。
只见杨逸尘又喃喃说道:“我好像口渴,饮了许多水,后来腹痛如绞以后我好像跑出来什么也不知道了”
唐秋霞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我深夜赶路,恰巧遇你攀车求救,察看之下,才发觉你中了严重的砒毒,而且毒浸五脏所以我把你运来此地,以毒攻毒你明白了么?”
“砒毒?”杨逸尘吃惊地望着唐秋霞,倏然眉头皱得更紧,沉吟地道:“我现在觉得倏冷倏热,更加难过起来”
“这是必然的现象,现在我正要以‘七翠花’之寒性攻除砒霜火毒,然后再喂你服下解除‘七翠花’剧毒的解药,你就会慢慢地好起来!”
唐秋霞知道杨逸尘毒疯韧愈,神经特别脆弱,不宜再多问,故而在说完这番话后,点了他睡穴。
于是,杨逸尘在唐秋霞细心的照顾下,渐渐的痊愈,而且连精神也渐渐恢复正常,可是由于疯症痊愈,往昔那段失恋的回忆,却又如潮水一般,漫蚀着他的心灵,肉体的完好,并没有使他愉快,内心的痛苦,却使他更忧烦,整天默默不语,唉声叹气。
而心地善良,初次恋爱的唐秋霞,在与杨逸尘相处日久后,愈发觉得从他身上散出来的,那股成熟潇洒的男人气息,特别迷人,她愈来愈被这种气质吸引住!
由于杨逸尘神志及毒病初愈,她不敢把心中许多想问的问题告诉他,避免他受到刺激,前功尽弃。
同时由于杨逸尘的忧烦,她发觉他的本性并没有江湖上传言那般坏,于是她自己找了许多理由谅解他,她想:“他虽然对爱情有些不择手段,但以他这种神态看来,他还是深具真性的。”
于是她又想:若是自己并不爱她,何必多管他身上的感情纠纷呢?若是自己的确已爱了他,又何必把已经过去的事,再度提出来刺激他?爱他就不必计较他的过去,否则计较又有何益?
在这般一想后,唐秋霞改变了原意,在杨逸尘面前,根本不提一些往昔旧事。
杨逸尘当然更不会把内心的痛苦,向一个初见的少女说出来,他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提又何益。
在这种情形下,二人在相见时,自然都避免谈及过去,把心事都闷在心里,然而唐秋霞对他的感情,却愈来愈深了。
她那明如秋水的双瞳里,充满了如火的情意,艳如桃花般的双靥,犹如盛开的花朵,安慰着历经沧桑的杨逸尘。
渐渐地,杨逸尘也发觉了她对他的感情,万千思潮,顿在心里翻涌,他想回避,但由于还得继续疗毒,使他无从回避。
何况,他想过千百次,为了与纪瑶屏的爱情,自己与老父及家庭破裂,昔日的恋人必已成为陆家妇,空情余恨,还有什么脸再返家呢?但不返家又有何处可以去呢?
在这里,生活是安适而恬静的,自己创伤初愈的心灵,正需要有这一个家,过一段安静的生活,以平静记忆上的创痕。
于是在这般因循下,杨逸尘安心地躲了下来。
过去虽然是落寞的,令人伤心的,但现实却是美好的,欢乐的,何况唐秋霞的容貌比纪瑶屏更美。
而且这份美,包含了许多从别处无法得到的同情与了解,于是他忧患的外表,开始有了笑容。
望着窗外院中竞争吐艳的花木,他渐渐地忘了过去,也忘了心底的创伤。
人们在寂寞的时候,最易接受别人的情感,而杨逸尘正是如此。
可是他怎么知道,少林和尚为了找不到他的尸体,忙得天翻地覆,亲生的儿子为他悲痛伤心。
还有,昔日的恋人纪瑶屏,并未如他所想像的,已成为陆家媳妇,而且因为得到了儿子的报讯,又掀起了一段风波,这些都是他无法想像得到的,至于唐秋霞却更料不到,因为对杨逸尘一念不忍,抱着爱情至上的心理,不计较他的过去,无形之中,使杨逸尘对一切真相蒙然不知,至造成一场更大的误会,在不久的将来,付出了一份血淋淋的代价。
四川唐家的后花园,特别幽静而雅致,在杨逸尘恬静地享受着久未享受的滋味,同时,纪昭洵也护着纪福的灵柩,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破残凄凉的终南老家。
漆黑的苍空,月圆如轮,可是纪家庄门口的石碑楼,在银光清耀下,显得分外的凄凉和荒芜,庄内依然是一片漆黑,仿佛仍旧无人居住一般!
一辆马车,辚辚而来,停止在斑剥烂朽的庄门前,纪昭洵飘下了马车,与车把式抬下了棺木,付了车资,目送马车离去后,才长叹一声,上前敲动门环。
盏茶时刻后,大门呀然轻响一缝,伸出一头乌发及半边脸庞:“谁?”
“碧姨!是我!”纪昭洵见是母亲的贴身侍婢碧玉,连忙招呼着。
“啊!少爷这么快就回来啦”碧玉惊喜地拉开大门,跨了出来,当目光突然触及门外端正地放着一口红漆棺木时,神色顿时一变,立刻惊叫道:“少爷,你怎么带了一付棺材回来?纪福呢?”
纪昭洵颓然而沉重地回答:“纪福死了!”
碧玉的脸上顿时大变,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杀的?”
纪昭洵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碧姨!等一下我自会说,娘呢?”
碧玉神色黯然,低声叹道:“主母在房中正在独自伤心呢!”
纪昭洵怔然道:“是什么事情,又使娘触景伤情了?”
碧玉恨声道:“表老爷及一千亲戚今天下午突然闯了进来,斥责主母厚颜苟生,竟欲
着主母自裁!”
纪昭洵神色一震,星眸中突地冒出一层怒火煞气,问道:“就是狄英那帮人?”
碧玉幽幽一叹伤心地道:“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纪昭洵恨声骂道:“太可恶,太霸道,纪家没有这种亲戚也罢,碧姨,结果娘怎么应付他们?”
碧玉叹道:“主母还能够说什么呢?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她只有板着脸,相应不理。”
纪昭洵心头一阵难过,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母亲的痛苦,他十分了解,假如自己处在母亲的地位,又该如何呢?
他心头虽痛恨着“铁扇书生”狄英,可是想到这里,不禁也默然了,半晌才问道:“结果怎样了?”
碧玉回答道:“他们闹了半天,因为失去了吵闹的对象,才悻悻离去”
纪昭洵吐出一声难以形容的长叹,才说道:“碧姨!帮我把纪福的灵柩抬进去吧,其实我们是冤枉受了十八年委屈,等下你就知道其中曲折详情了。”
碧玉目光中顿时露出太多的问号,但是她似乎感到询问并不必急在一时,故并未追问,帮着纪昭洵把棺木吃力地抬到大厅。
厅中空洞而幽黯,除了供案上一对烛火,亮着昏黄摇曳的火光外,一切是显得那么阴沉和死寂。
纪昭洵把棺柩在素幔后放好后,出来已见母亲站在阴沉的客厅中,她秀眸红肿,但神色仍是冷漠而阴沉。
纪昭洵急忙奔进扑地跪落,叫道:“娘”
下面的话已被咽住,泪水簌簌而下。
纪瑶屏仍铁青着脸,问道:“谁的棺柩?”
“是是纪福”
纪瑶屏秀眉一厉,峻声问道:“谁杀的?”
“是孩儿失手!”
纪瑶屏神色一变,碧玉更是惊愕失色,但纪昭洵已开始说着自己这一趟出去的经过,把到三湘,闻讯上少林的遭遇,详细叙说了出来。
随着纪昭洵的话声,纪瑶屏的脸色,渐渐起了剧烈的变化,等纪昭洵说完,她脸上堆积了十八年的冰山,已经融化了,秀眸中充满了泪水,目光凄楚地望着厅外漆黑的苍空,喃喃地叫道:“尘哥尘哥,想不到我居然误会了你十八年,看来我们都是中了别人的阴谋奸计”
泪水像珍珠一般,滑过她苍白的脸颊,一滴滴向衣襟上滴,接着纪瑶屏倏走到供案前跑了下去,纪昭洵也随着母亲伴跪一畔,只见她又喃喃地祷告着;“爹,女儿知道你恨杨家的人,但是请看在女儿面上,宽恕他们吧,女儿今后不得不修正报仇的目标了,否则徒然使得‘落魂双铃’白老匹夫暗中窃笑。”
说到这里,语气一转,又道:“纪福,你一生忠心耿耿,临到头来,却死在纪家人手下,我纪瑶屏母子愧对于你,今后仅只有当你是长辈,春秋祭礼,烟火不断,以弥补我们愧疚之心了!”
语语凄凉,听得纪昭洵几乎想放声大哭,这时纪瑶屏侧首呆呆望着儿子,倏然伸手拥紧纪昭洵,悲切地道:“孩子,我也愧对你”纪昭洵依偎在母亲怀中,流着泪急急说道:“娘,你辛苦抚养我这么大,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来”
纪瑶屏把儿子拥得更紧,叹道:“自你懂事以来,我做娘的哪一天给你看过好的脸色
孩子,老实说,以前娘虽疼你,也恨你”“娘”纪昭洵激动得泪水如扛河狂泻,急急阻止母亲再说下去。
但纪瑶屏仍继续地道:“孩子,因为你太像你爹,所以娘看到你就勾起昔日惨痛的记忆”
“娘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孩子,听娘说,以后娘要更疼你,慢慢补偿对你的愧疚”
“娘,孩儿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天天在你身边,只要使爹与娘团圆”
十八年来,纪昭洵第一次承仰亲慈,心头从来没有这般温暖过,此刻他觉得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代替慈母之爱呢?
于是母子二人心灵交流,紧紧地拥着,大厅虽然阴沉,但这幕慈辉之情,却是最动人的。
良久,纪瑶屏才轻轻推开儿子,慈爱地道:“孩子,现在我们应该商量正经事了!”
说着倏然起立,对一旁陪着流泪的碧玉吩咐道:“你立刻去准备红纸笔墨,立刻写帖子。”
纪昭洵怔然问道:“什么帖子?”
纪瑶屏凄凉地一笑,方自说道:“喜帖!”
“喜帖?”纪昭洵及碧玉同时一愕。
纪昭洵点点头道:“你父亲当年与我山盟海誓,如今不论是生是死,我必须先完成这件事,孩子,等下你这样写,由少林方丈百智禅师作证”
听到这里,纪昭洵不由大惊,急急截口道:“娘,孩儿离开少林,方丈千叮万嘱,在未找到爹,安排好之前,不能泄露此事,现在我们怎能这么做?”
纪瑶屏悲惨地长笑一声,道:“昭洵,那你就太老实了,娘这么做,一半是为了你,必须使你能堂皇见人,再说,那老和尚早早说出其中曲折,我们也不会受苦这么久,他那么做,分明是想脱身是非漩涡,我纪瑶屏偏偏不叫他如愿,把他牵进去,谁叫他老和尚畏首畏尾!”
说到最后,语气充满了憎恨。
纪昭洵知道母亲傲执的个性,不由担忧起来,他不知道母亲这么之做后,会产生什么后果。
却见纪瑶屏又道:“喜帖可送镖局代发,今后你仍姓纪,但对任何人可以堂堂正正称是杨逸尘的儿子,写好喜帖,我们今夜就分手,你必须先去找白乐山老匹夫,娘立刻上少林”
纪昭洵又是一愕,问道:“少林还未有消息送来,娘去做什么?”
纪瑶屏秀眸中又落下两行悲痛的泪水,凄楚地道:“十八年误会,娘与你爹云天相隔,备自怨叹,如今既有了消息,我岂能再等得下去,若你爹死了,我要先看看他遗体,若是未死,我也要看看他的人”
说到这里,转变话锋道;“昭洵,倒是你此去追白乐山,可得要谨慎小心,其中一定另有文章,‘落魂双铃’昔年在江湖上侠名颇重,绝对不会窥人隐私,当年我也是觉得他仅是为了陆家,忠于友情,故而未去想其中疑点。
如今你爹既早已神志失常,可见当初是另有其人,告诉他关于我与你爹的那段秘密,故而你必须问出他的口供,追查出是谁告诉他的,以便研究那人的动机“纪昭洵点点头道:“这点孩儿知道,但少林方丈说过,昔年也曾去找过白乐山,却发觉那老匹夫咸阳老家已卖给别人,老匹夫早巳潜踪匿迹,如今要到何处去找?”
纪瑶屏冷冷一笑道:“只要他活着,早晚要把他找出来,长安陆家,丐帮帮主与那老匹夫都是知交,不会不知道他隐居何处,你不妨从这两条线索去着手”
说到这里,峨眉倏然一挑,似有得计,附着纪昭洵耳边咐嘱道:“你不妨如此如此包能挖出他的根本,事了之后,重九之日,我们不妨到三湘君山大会上碰头,消弭狄英与杨家那场争执”
纪昭洵听完只能连连点头,可是他仍担心着母亲此去少林的后果,帖子一发,把少林掌门牵了进去。
若是那方丈大师闻讯一怒,将会对母亲如何呢?何况那位老和尚对自己还有传艺赠丹之德。
他心中这么担忧着,却不敢把这些忧虑说出来,说出来也没有用,他了解母亲此刻的心情,自然只有闷在肚里于是他在母亲固执监督下,写好几百份喜帖,在当夜三更,他与母亲分手后,忧心重重地直奔长安。
长安古都,六朝金粉、人文萃荟,藏虎卧龙。
在上元街的尽头,一座府第,庭院深重,屋脊连云,门口石狮盘踞,气象雄伟,这正是长安名门,跺跺脚就能震动全城的武林名家“无影一宇剑”陆定的寓所。
时正暮时,陆家前门倏出现了一个身衫破烂,手拿一节竹筒的年青花子,他略略打量了一下洞开的朱漆大门,昂首闯了进去。
“嘿!是哪位朋友?有何贵干?”一名青衣家丁见花子闯入,立刻拦住询问。
那年青的花子目光一闪,抱拳道:“管家,请通报一下,说丐帮弟子蔡逢春求见陆大侠。”
青衣家丁怔了一怔,忙抱拳客气地说道:“原来是蔡帮头,请稍待,我立刻通报。”
说完转身就向里奔去。
片刻,只见一位气度稳重,极为英俊的佩剑中年人走丁出来,旁边跟着通报的家丁,走到近前,那家丁一指年青花子对中年人说道:“就是这位蔡小侠求见。”
中年剑士立刻抱拳当胸,对花子笑道:“在下陆浩,家父年事已高,蔡帮头有什么事,请对兄弟说,也是一样!”
蔡逢春一听姓名,忙抱拳还礼道:“原来陆公子,久仰,小的此来是奉帮主之命,有密函请公子火速派人送给白乐山大侠。”说着把手中竹筒递了过去。
陆浩接过,看了看竹筒传讯“是有什么急事?”
蔡逢春摇摇头道:“敝帮帮主并未对我透露内情,故在下也不清楚”
“奇怪!”陆浩神色狐疑地说道:“贵帮主不会不知道白大侠隐居之处,何以用竹节传讯,要兄弟派人辗转传递?”
这蔡逢春怔了一怔,忙道:“帮主正有事江南,抽不出身,故命弟子来此,敝帮帮主此举用意何在,来日或会对公子当面解释。”
陆浩点点头,笑道:“蔡帮头若再无其他事,请就在舍下便饭如何?”
蔡逢春笑了一笑,忙抱拳说道:“责任已了,在下还得赶回去复命,盛情心领,告辞了!”说完告退步出了大门。
陆浩送出大门,剑眉微蹙地返回前厅,厅中一把太师椅中,正端坐着一位苍发银须的老者,不用说,老者就是名震武林的“无影一字剑”陆定了,他见了陆浩,立刻问道:“浩儿,什么事?”
陆浩把竹筒交给了父亲,道:“爹,于帮主派人以竹节秘筒传讯,要传给白叔叔。”
陆定白眉微皱,奇道:“竹节传讯,为丐帮最紧急秘密的传讯方法,于帮主难道有什么紧急之事么?”
陆浩道:“那丐帮弟子也不清楚,只是孩儿感到奇怪,于帮主不是不知道白叔叔隐居在霸桥谢家废园,为什么却要咱们传递?”
“无影一字剑”皱眉道:“不可!丐帮的竹节秘函,除指定的收信人外,绝对不容第三者擅拆,于帮主虽与咱们交厚,但若他容许咱们知道内情,自不会以密封竹节传讯,我们不必犯这个忌,浩儿,现在就派人以快马送到白大侠处,反正信送到你白叔叔手中,届时讨个回音,等你白叔叔拆开后,一切不就明白了!”
陆浩应了一声,拿着竹筒,又复出厅,于是盏茶时刻后,一名青衣家丁骑着一匹快马,鞭影连挥,直奔霸桥。
“无影一字剑”陆定父子个性极稳重谨慎,任何小节,一丝不苟,他们心中虽已起疑,却怎会料到那完全是纪瑶屏施的假名传讯之计。
天色入夜,凉风飕飕,那送信的陆府家丁只顾拚命赶程,却未注意马后已经被人盯梢,那送信的丐帮弟子并未离去,此刻却展开轻功,紧紧跟着。
长安距离霸桥,仅不过七十余里,那陆府家丁策马狂奔,两个时辰,就过了霸桥,转向左边一条黄泥小道,在一座废芜的旧园前,飞身下马。
初更深夜,这座废芜的旧园,看来更静寂而凄凉,从残破的垣墙内,见不到一丝灯火,那陆府家丁牵马系在门口一棵榆树下,竟从残垣间跨步纵人,奔过一排破屋,才见第二排当中一间屋子的纸窗上漏出一丝昏弱的火光。
当他脚步走近门口时,房中蓦地响起一声沉喝:“谁?”
青衣家丁立刻停步回答道:“小的陆二,奉主人之命,给你老爷子送信来的。”
“哦!”一个苍老的喉音,应了一声,木门接着缓缓开启,星光之下,只见一位年约七十余岁的清癯白袍老者当门而立。
当他凌厉如闪电般的目光打量了陆府家丁后,满布皱纹的脸上,方露出一丝笑容,道:
“管家的辛苦了,陆公何事劳管家寒夜送信?”
陆二恭敬地打了一个千,然后方道:“老爷要小的问候您白爷,我们少爷及老爷也感到事出突然,所以要小的等候白爷回话,看于帮主秘函上说些什么?”
“落魂双铃”白乐山点点头,持竹筒的手掌,五指一紧,啪地一声脆响,竹筒已经碎裂,他双手一分竹皮。
当目光所及竹筒中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什么纸片秘函时,神色顿时一变,沉声道:“陆二,你上当了!”把手中碎竹,甩人草丛。
那陆二脸色也是大愕,呐呐道:“奇怪”
白乐山长叹一声道:“没有什么可以奇怪,老夫可以判断出那人决不是丐帮弟子,此举只是意在探听老夫的住处而已!”
陆二道:“白爷,这么说,那一定是您仇家的诡谋?”
“落魂双铃”白乐山又长叹一声道;“老夫一生甚少结怨,若所料不差,必是终南纪家姑娘,唉!陆二,你回去可将实情回报陆大侠”
陆二应了一声,施礼急急告退,他觉得既有仇家现身,自然必需赶快回报,以便再来驰援。
“落魂双铃”目送陆二离开,耳中听到园外蹄声远去,才仰空沉声道:“假冒送信的朋友,若已到此,就请现身如何?”
话声甫落,第一排破屋转角阴影处果然响起一声冷笑:“嘿!老匹夫,你果然有自知之明!”
一条人影,唰地掠出,飘落院中,正是那传讯的年青化子!
“落魂双铃”目光一闪,见来人这般年青,微感意外地问道:“阁下就是假丐帮之名的传讯人吗?”
年青化子星眸中闪炼着骇人的杀气,冷冷道:“不错,我就是纪瑶屏杨逸尘之子纪昭洵,你若不淡忘,应该知道我此来之意!”
“啊!”“落魂双铃”神色顿时复杂无比地长叹一声说道:“原来是纪大侠,莫非欲报令外祖父纪正宗惨死之仇?”
纪昭洵凄厉长笑道:“岂止是报仇而已,还要你供出当年向你透露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落魂双铃”又叹息一声,说道:“老夫目睹那场惨剧,悔恨交进,十七年来闭门忏悔,绝迹江湖,但若就大体说来,老朽自觉并无大错”
纪昭洵蓦地进出一声厉叱:“住口,你既自知忏悔,还说并无大错,岂非自欺欺人”
“落魂双铃”白乐山脸色一沉,道:“老夫句句是心中之言,所以忏悔,只是自觉不该当着大庭广众,使得令祖羞愧难当,致酿惨剧。
“但老夫一生行侠,无愧天地,当时只是对友尽忠,既知道令尊令堂已经暗恋,并腹中已有你少侠,自不能不把事情让长安陆家知道,以道义而言,老夫并没有错。”
“哈哈哈”纪昭洵厉笑一声,道:“巧舌如簧,你以为我能相信么?当初若无阴谋,尽可暗中通知长安陆家,拒绝下聘,为何事先不言,事到临头,却当着百余宾客,羞厚我外祖?而且还将罪过推在家父头上”
“落魂双铃”白乐山脸色一变,道:“你所说的前一段,也是老夫忏悔之点,但最后一句话,老夫却不懂了!陆家迎亲当夜,确是令尊来找我的”
“住口!”纪昭洵怒叱一声道:“老匹夫,你还信口雌黄,告诉你,家父早已成疯,至今尚口口声声叫着我母亲名字,依你看,一个已得到报复的人,还可能因刺激而精神失常么?”
“落魂双铃”一怔失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纪昭洵冷冷笑道:“我最近已见到家父,并且知道家父当时并未找过你,现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啊!”“落魂双铃”白乐山顿脚长叹,喃喃自语道:“看来我已被蒙十八年,唉!往日经过,历历在目,那人外表极为年青,但却以白巾蒙面,向老朽说出秘密后,自称就是杨逸尘飘然而逝。
“老朽心有疑,致不敢当时把经过告诉陆家,思虑再三,才有迎亲当场向纪大侠试探之举,不意竟闹成如此结局看来老朽也被人利用了!”
纪昭洵冷笑道:“想不到你赖不成却装糊涂起来,还不招出那人是谁?”
白乐山脸色一沉,怒道:“老夫所说,都是实在经过,你切莫污厚老夫人格,那人以白巾蒙面,老夫当时岂知是谁?”
纪昭洵此刻仇火燃烧,哪肯相信,立刻厉叱道:“你若不说,就预备受缚!”
“落魂双铃”白乐山面严如冰,沉声道:“老夫话已经说过,而且十八年来闭门思过,你少侠还不肯放过老朽么?”
纪昭洵凄厉一笑道:“你老匹夫倒说得轻松,可知我母子十八年来过的是什么生活?若不擒住你向天下武林作个交待,怎平得我父母十八年的冤气!”
说到这里,唰地亮出长剑,厉声接下去道:“听说你手中双铃,昔年威震江湖,还不亮出来,让我纪昭洵见识见识!”
“落魂双铃”衣袖一甩,左右双手倏各多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铜铃,沉声道:“老夫并非怕你,双铃一出,向无活口,但未动手之前,能否暂息干戈,从明天起,老夫要再人江湖,查出那昔年伪称令尊的人,向你少侠作一交待,也抵偿老夫十八年来愧疚之心。”
纪昭洵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不知道那人是谁么?”
白乐山道:“不错,他那时虽面蒙白巾,但老夫自能从昔年那份记忆中去探索那对熟悉的目光及语声”
话声倏然顿住,双目精光陡盛,一声暴叱,右手一甩,那约八寸大小的金铃,猛然脱手飞出。
他这突然的举动,使得纪昭洵大吃一惊,以为“落魂双铃”口中说得好听,却心怀诈谋。
一种武人本能的反应,使纪昭洵长剑一挺,一招“长风破浪”猛然向“落魂双铃”刺出。
在惊怒之下,他这一剑已提足了八成功力,气势焉同小可,但剑势一出,却见白乐山脱手飞出的金铃并不是朝自己打来,而是反身向屋脊上打去。
铃声叮叮,回空飘响中,纪昭洵已瞥见一枝短箭,疾向白乐山射至,这时可以看到白乐山金铃上的威力和奥妙,果然盛誉无虚,铃声急转直飞,与那枝短箭一碰,短箭立刻斜飞开去,但金铃去势更急,铃声不绝。
这不过是一瞬之间,纪昭洵想不到此时此刻,无巧不巧有人会暗算白乐山,但发觉误会,剑势收转已迟。
而白乐山发觉暗中潜伏暗算,又觉身后纪昭洵剑风袭至,同时发动攻势,也误会是纪昭洵的同伴,鼻中一声冷笑,左手反甩,另一只金铃,立刻向纪昭洵飞来。
纪昭洵长剑要收未收,骤见金铃飞来,心头一凛,疾忙退身一丈,长剑一挑,向金铃点去。
哪知明见剑尖点上铃身,却毫无着力之处,那金铃一偏方向,仍弧形向自己砸到,来势之疾,比刚才更诡谲。
铃声回响空中,纪昭洵不由骇然,因知悉急转的铜铃卸去任何阻力,得左掌连挥,一口气劈出七掌。
就在手忙脚乱中,倏听得“落魂双铃”白乐山一声闷哼,似乎已经受伤,可是此刻纪昭洵全力凝视来回旋转的金铃,哪有闲暇他顾,他暗暗心惊白乐山铃上诡势,自己连发七掌,竟然无功。
铃身被掌风一阻,虽滑开去,但刹那之间,又急袭而下,而且有愈来愈快,愈转愈诡之势,若是双铃齐发,情形更不堪设想。
这时,纪昭洵心中着急,脑中一转念,倏动灵机,趁一掌略挡铃势刹那,急连扯下一大片衣襟,甩剑于地,双手把衣襟扯干,真元化为柔力,向回飞而到的铜铃迎去。
要知道白乐山的双铃所以能在空中飞舞不坠,完全是借力打力的一股巧劲,纪昭洵这一着急中生智,运用以柔制刚,以静制动的原则,果然生效。
那急旋飞舞的金铃,一碰上柔软的布上,立刻一声急响,粘在布上急转,纪昭洵双手一拢,慌忙以布一裹,甩用三丈,才吐出一口气。
这时他目光一扫,刚松驰的心情,顿又大惊,只见“落魂双铃”白乐山已伏卧地上,一动不动。
他急忙掠身窜过去,俯身把白乐山身躯一翻,只见心窝上赫然插着一支短箭,直没至羽,这昔年以手中双铃,威震扛湖的白乐山,已双目翻白,奄奄一息。
纪昭洵不由得失声惊呼,一按白乐山胸口,尚有余温,立刻喊道:“白大侠白大侠”
连喊数声,才见白乐山吃力微睁眼皮,无神的目光,望了望纪昭洵,进出一声:“你好狠”头一歪,顿时气绝。
纪昭洵急急道:“白大侠,那人并不是我一伙的啊!白大侠”
但是“落魂双铃”白乐山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他失去了人类应有的反应,至死却仍误会那以暗箭奇袭者,是纪昭洵的同伴。
纪昭洵长叹一声,默然起立,这时他倏觉得白乐山刚才那番话,似乎的确是肺腑之言,没有作假。
他呆呆地俯视着白乐山尸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滋味,若他刚才所言真的不假,等于是个无辜,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人利用而已,为了父母沉冤,这又是继纪福之后,第二个枉死者。
于是他星眸一转,不由接触到尸体心窝上那支短箭。
俯身用力缓缓拔出,借着星光细视,才发觉与普通的箭不一样,羽是铁羽,杆身有三条回旋细纹,全长不过七寸。
他暗暗心惊,白乐山的双铃是介于兵器暗器之间,以刚才他发出金铃的奇妙手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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