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

男人，周围的世界里同类的男人。

    也许，这世上真有神在主宰人的命运，但我始终成不了神的信徒，对于想洗脱自身原罪的人，神有近乎苛刻的规则，不能傲慢，不能嫉妒，不能暴怒，不能懒惰，不能贪婪，不能是饕餮，不能有贪欲，不能爱上不该爱的人，甚至性爱的方式都只能有一种。我是凡人，在神的眼中我一定是离经叛道，尽管我偶尔质疑过神的存在，但我仍然常常向神祈祷，于是常常会在夜里做那个梦。

    疲倦而寂寞的夜，行走在喧嚣落幕后越来越孤寂的城市，走下最后一班地铁，便可以回到自己的巢穴。偶然间，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请问，出了地铁站会有一个公园吗？”

    “有的，出了站左转便是一个公园。”我一边回答着一边看着他。

    那是个穿黑风衣的男人，他把自己隐匿于夜色，但他嘴角的微笑清晰可见。

    “这么晚去公园做什么？”我好奇。

    “只是想找一片草地。”

    那个陌生的男人去了公园的草地，我经过公园的另一端时，看到他躺在草地中央久久地凝视星空。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个奇怪的男人，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我认识的男人不会穿黑色风衣，不会搭最后一班地铁，不会向陌生人问路，不会去午夜的公园。

    对这个人的好奇让我发现，在我的世界之外还有那么多特别的东西，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我向神祈祷，请赐我一件此生从未拥有过的美丽东西。

    当夜，却依然是那个痛苦的梦，是否神在暗示，我不能奢望得到太多，我只能向前走，向前走，永远不能回头。

    第七夜，经过那片草地时，一转头我见到他了，他黑色的身影始终隐匿于夜色，我的心在抗拒，我的脚步却走向他。

    没有蛇的诱惑，对于那个男人的微妙感觉如同张扬蔓延的触角，蛇行般穿越层层障碍，直抵我心底。坐在他身旁，凝视他完美的侧影，他转过脸，双眼在黑暗里流动着温柔莫测的光。他伸出手指，触摸我冰冷的脸颊，我的心开始微微颤抖。

    一切那么突如其来，这个男人的出现，开始扰乱我多年来平静的步调，我不解，自己只是大千世界中平凡生存的女子，只是每夜向神默默祈祷的普通人，为什么轻易就得到幸福与快乐。

    尽管带着深深的疑惑，但我确实真实地得到了他。靠在他肩头，他让我抬头看那片天，那神秘幽远之处，几抹暗色的云，在满天繁星中隐匿。寒风起时，他伸出双臂从身后将我紧紧拥抱，他在我耳边轻轻呼吸，他坚实的身体给我依靠，而我在困惑与温柔中一次次彻底迷失。

    那一夜，世界开始混乱，不需要神赐，我便得到了世界上最神秘最美妙的东西。我想，神不会懂人世间的情爱，亚当与夏娃被逐出了伊甸园，但他们懂得了什么是爱，哪怕他们变成仅有短暂生命的凡人。

    不知道神是否对我暗示过，爱上那人亦是一种错，但我真的爱上了那个男人。当他直视我赤裸身体的时候，他的眼神真像那个猎人，但我不是天使，也不是那只白色的鸟，我想他不会刺穿我的心，仅为了得到几片羽毛。

    但是有一天，我明白自己错了。神无所不在，天使不信任神时，会变成一只普通的鸟，成为弓箭下的猎物；当人不信任神时，人短暂而脆弱的生命中又多了许多苦难。

    当那个男人给我从未有过的快乐与美妙之后，他得到了我的心，但随之而来的伤害如同一把利箭深深地插了进去，我清晰地看到那颗在滴淌着鲜血的心，在痛苦中颤抖，那伤口永远没有愈合，一种残忍的结束，超过生命终结时的黑暗。

    在他离开后的第七个清晨，我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一种微妙的东西在我体内滋长，那是另一个的生命，我更加惶恐而悲哀，原来神赐予人美妙无比的性爱时，也赐予了惩戒。

    我终于明白，神轻易就让人学会去爱，但短暂的幸福时光之后，便是长长的痛苦与挣扎。神轻易给了人性爱的本能，但那短短几秒的性爱高潮过后，便是随即巨大的肉体与精神的代价。

    神禁止杀戮，我却扼杀了体内的生命，当那个无辜的生命随着下体的鲜血流出时，我泪留不止。贪欲是罪，我已得到了世间的很多东西，但我却想要得更多；杀戮更是罪，我没有权利去终结一个生命。今生我已罪无可恕，从此，我不敢再向神祈祷。

    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困惑的天使，想起她对人世间的疑问。或许人便是如此吧，不断追求着罪中之乐，却又在自责中忏悔，人生短短数十载，不断反复，直至生命终结，归于尘土。

    无数个夜里，总是重复着那个梦。其实，神告诉天使那个预言的时候，就知道会有那样的结局。

    那个天使一次又一次幻化成鸟，与那个唱歌的猎人相遇，一次又一次被他猎杀，那样万劫不复的痛苦，她却甘愿反复经历着，仅仅是为了与他相视时短短那一瞬。她闭上双眼之前，终于明白人为什么能平静地等待死亡，人苦难而艰辛的几十年中，只有一样东西是作为天使不能得到的，那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