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几处曲栏,亭台横施水上。
夜很静,灯火在楼阁里隐隐闪烁,楼阁下水波无声地流动。
慕容曜独自在楼台中翻阅一些案卷,他已经习惯了长久的深夜工作,深夜容易使人的脑子更加清醒冷静,何况,锦衾空冷,并没有心爱的女子相守的温暖,他宁愿不去休息。
有轻微的脚步声穿廊而来,夜色中是一片的纯黑。
“你很厉害哪,有能耐躲掉我派去的人,又是放任至深夜才归。”他撂下一卷文书,淡淡地说道。
光亮的门口处现出一道幽幽的身影,纤细的躯体裹着黑色的披风,轻轻移动脚步走进屋来,女子的声音相当冰冷:“我回来得早晚,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吧。”他反正又不要她暖床。
“南宫辉夜,名义上,你应该是这个府合格的当家主母。”
“你没有资格批评我。”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早知你这样,我实在不该娶妻。”他叹气,他是听闻她贤淑娇美,大家风仪,足以建立一个当家主母的形象才考虑娶她,没想到她底子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反正天下人看来,我们很是般配。”她讽笑。他要的不就是这个?
“听你的口气,似乎对我很不满,我不介意今晚一尽丈夫的责任。”太久没有女人,他也该认同她妻子的名分了。其实他并不讨厌她,她本也是个很出色的女人。
“谢了,我不需要。”她脱掉纯黑的披风,随手一挂。
“没有妻子像你这样。”
“如果你真的需要女人,我又不介意你纳上几个妾。”他虽然样样都好,但是没有心,在她眼里就是粪土。
“如果我想纳妾不必等到你说。”他只想要一个女人,但是那个女人已经杳无芳踪。“
“哦?对了,你是有个侍妾的吧?”她突然换下冷冰冰的面孔,随性地问他。今天有个人向她打听慕容将军府某个所谓诗妾,她竟然听都没听过。
“侍妾?没有。”他身边一个侍妾都没有。
“嗯,叫叫夏水。”她的眼睛里居然没有冰冷了,只是小女孩的好奇。
“夏水?哦,是有一个,你怎么会知道她?”她怎么知道这个名宇?他的心轻轻地痛了一下,这尘烟一样薄命的女子早已被大家忘记。那个女子是他不可挽救的过错。尤其是她的面容,想起她又会想起如月来心更加激烈地振荡。
“今天在茶楼,有一个男子向我打听她。他说她是你的侍妾。”
“男子?”会是谁?慕容曜想不出。
“很俊俏的一个男子,”她形容道“他说夏水是他妹妹。”
“哦”慕容曜出神,夏水在他的了解中只是一个自小流落青楼的孤女,举目无亲。
“她不在将军府里吧?我告诉他没有这个人。”南宫辉夜换上常服走入内室,径自躺上床。
“她死了。”
“死了?”唔,怪不得,南宫辉夜微微喃了喃,也是,跟了这样寡情的男人,只有红颜薄命的份儿了。
“他还问了你什么?”
“没了哦,他说他叫秦无声。”
“秦无声?!”秦无声?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你说他叫秦无声?”
而玩得很累的南宫辉夜已经睡着了。
秦无声威侯世子君逸自称他的师父就叫秦无声。
姓秦他为什么偏偏立即想起一个叫如月的女子?
慕容曜叹了口气,立即低头翻检自己手中的文书,那是一份关于威侯世子的资料,很详细,上面写着他十五岁时才认归威侯府以及生母家境、禀性为人等等,慕容曜“哗哗”地翻过去,只见关于世子师承方面的文字略至寥寥,仅仅写到由找回他的一位谋土加以教养,而这位谋士既未写名官职,也没有名姓。那么自然就是这个所谓的“秦无声”了。
心头不知怎的,有隐隐的两根线头,纠缠成一团乱麻,他预感能理出个头绪来,直觉里面有什么是他想知道的——想了半天,却还是一团线疙瘩。
他又起身翻倒成墙的书简,决定找寻出以前每年由专人备案下的威侯朝廷群臣谋士的事记,这份资料过于庞大琐杂,他的头开始隐隐地作痛起来。
夜一直很静,忽而有风声掠过,却也正常。
慕容曜扶着头在虎皮椅中坐下,忽而一个激灵,出口喝道:“谁?”
他纵身提步走出屋子,只见夜幕中一片黑色沉寂,并无什么异样,令人怀疑适才在微弱的光亮下屋角边一闪即逝的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觉。
慕容曜不动声色,低垂眼帘,只见楼台下向东的水面上由近及远直线漩开三个微微的水波圆圈,在灯火下已经模糊不分明。
他冷笑一声,展开轻功直扑东岸。
他确定有不速之客,来人轻功相当高明,能足点水面掠上岸去,而且不发出一点儿轻微的声响。然而这里是他的地方,他比他熟。
他掠过水面,足刚点岸,立即纵身半空,一只鹰掌径直探入丛林之中。果然树叶沙沙一抖,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直上速起,反手格开他的一掌,夺路便走。
“不想活了?将军府也敢闯?”他冷笑,闪身截住他的去路,左手臂自身后突然击出,拿住那人肩膀,一握之下,觉得骨骼削瘦柔软,并不似男人肩宽粗大。而那人身手相当敏捷,略一转身便脱离他的钳制,左冲右突,看样子只是想脱身,并不想跟他交手。
“你是谁!说出姓名目的来,我可饶你。”
来人静悄悄地,一声不吭。
他使出擒拿手,不时地拿住他的胳臂和腰颈,却都在下一刻中被他轻巧翻脱,他心念一动,招招往他面门上招呼,意欲一下子将他蒙面的黑纱扯下来,他果然看起来相当惧怕,连连向后翻脱,他的武功不似他刚猛逼人,却游刃有余,他总是碰触到他的面纱,却来不及抓住。
“该死,”久久缠斗,奈何不了他,慕容曜咒骂道:“你是何人?说话!”
而对手竟像是哑巴一样,只连连应招,一声都不肯出,而且他出手总要逼出他闲空来,造成脱身的机会。他并不攻击一味闪躲,这令慕容曜心生疑惑,他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眨眼之间慕容曜和对手缠斗回水中亭台上,这时将军府已闹哄哄地骚动了,一群兵士们听见有打斗的声音,高喊着“有刺客”开始从四面的小路上聚集过来,这边慕容曜出手更快更狠,夜行人明显地慌乱起来,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场面会被闹得如此大,想逃脱难上加难。
被搅醒的南宫辉夜揉着眼睛从屋子里走出来“慕容,做什么这么吵!”
“回去睡你的觉!”慕容曜一边与对方拆招一边回答。
“外头两只狗打架,你以为我能睡着?”竟然敢打扰她休息,他们真过分!
“南宫辉夜,你给我闭嘴。”这女人反了,骂他是狗。
“哦。”他竟然吼她?闭嘴是吧?好。反正他没不准让她动手。
她环顾四周,拎了把宝剑,抬起剑鞘在手里,径直朝正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走去,一扬手“啪——”地打在慕容曜的脊背上,慕容曜手脚一顿。
“你白痴啊,怎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谁叫你吵我睡觉还乱吼?”
慕容曜快气死了,对这种女人无法用正常的逻辑讲话。他伸手拦住欲脱身的夜行人,再次攻向他的面门。
“吵你睡觉的他也有份!”
南宫辉夜一想甚是,立即举起剑鞘拦腰向夜行人的身上招呼过去。
“啊——”
夜行人没有防到南宫辉夜的突袭,忽觉身后阵风旋来,连忙闪躲,刚刚闪掉南宫辉夜的攻招,却给慕容耀左手一把拿向肩颈,重手一带。不过他没料他左手本是虚晃一招,闪到一半,立足不稳向前略倾,忽而喉咙一紧,慕容曜的右手正正地扣在他的颈子上。
他逼近,他后退。
他的眼睛里含有很深的恐慌,挣扎不成。
慕容曜唇角扬起冷酷的笑,逼近他的眼睛,是危险的眼神“没有人能闯进将军府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出去,你来错了!”
他的话音一落,右手一紧,他喘息受堵,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呃——”
尾音轻柔,像是女声。慕容曜眼神一冷,眉头蹙了一下,他正视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竟然令他无比熟悉!心中微微一震,随即猛烈撞击着,那眼睛竟然令他想到一个人而他会是谁?
他手掌下的肌肤柔软,而且明显没有喉结
他的心开始激烈地跳起来,似乎有个他期盼已久的答案正在等待他亲手揭开,直觉,他认为不可能的直觉,正在逐渐向他心中一直存在着的一个期望靠近
伸手扯下他——她脸上的黑色面纱。他如遭雷殛。
她无处可遁,一张绝美的容颜顿时暴露在灯火通明之下,她无措地别过脸,而他扣住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起脸来,无处可藏——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慕容曜的精湛工夫,她以为夜探一下将军府就可以不必惊动任何人地找到夏水!她错了!大错特错!
他只是怔怔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表情复杂,难抑的激动下有着咬牙切齿:“是你——”
是她!果真是她!
他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三年的思念和怨恨雷轰电鸣一样在脑子里噼噼啪啪地炸响着,三年里无数次地想到一朝找回她以后用无数种方法惩罚她对他的欺骗和犯下的罪恶,可如今她的喉咙脆弱地在他手下掌握,他的手却一时间无比软弱无力!
他的姿势僵住,面孔上有着暗潮汹涌,扣住她颈子的手一会紧扼,一会却疲软下来。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落在他手里!
秦无声恐慌的眼睛在被他认出之后逐渐盈上泪水。连年积聚的思念在心里翻滚,是他,终于又面对他了——她唯一的爱人。心上却有一个声音炸开来她不能落在他手里。她是他的仇人是他的对手是威侯世子的师父!她对江南犯下不可容恕的罪过
她突然果断出手,一掌击在他肩胛穴道上,随即斜斜地蹿出,足点雕栏,掠下三尺楼台,越水入林,一挥手,东岸守着的兵土纷纷倒地,追赶不及,她隐没在了黑暗里。
慕容曜先是一怔,猛地反应过来,肩胛上剧烈地震痛,不能提气,一时间气血翻堵在胸口三年后,她竟然为逃脱再次伤他!他恨!他恨他为什么一见到她就下不了手将她掐死,她对只有背叛,她对他就这样毫不留情!
“给我追!”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然后掐死!
他拔腿奔下楼台,命令手下:“你们去守住大门,你,跟我上马,去搜索门前所有的街道哪怕挖地三尺,一定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将军府立即哄乱地喧嚷起来,火把煌煌,照得如同白昼。片刻之后,火龙分布在所有的街道上,慕容曜纵马发疯似的在黑夜里所有可逃逸的街道上来来回回地狂奔了整整一夜。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他无法使躁动不宁的自己平静下来,她竟然还敢回来出现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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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怎么这么闹?”君逸披衣出门。
“说是将军府逃走了刺客,正在捉拿。”驿官从外面归来,大声说着。
“将军府?”哪个将军府?
“慕容将军府——刺客的胆子是够大的,连慕容将军府也敢进。”
“会有刺客?”君逸心思暗忖,他们刚刚踏足江南的土地,就闹起刺客?难道是巧合?
他向秦无声的居所走去,那里静得有些奇怪,他转向一旁的竹林“谁在那里?”
“是我。”秦无声从竹林里转出来,扶着手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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