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紧,你说,没瞧见大家都很想知道吗?”宫千巧心想能有什么大事,于是便催促他讲。
那太监看看四周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也只好说了。“是这样的,露芳行馆的侍从说,宫大人这两天颇感身子微恙”
“噢?这话怎不早说?既是如此,朕遣御医过去吧!”皇帝对臣子的用心始终无微不至,随即下了旨意,然而那太监却干干一笑,面有难色。
“不不是的皇上请听小的把话说完”
“呃?”
“宫大人说了,只要小姐回行馆一趟,他的身子自会不药而愈”
众人闻言俱是一愣,过了几秒,便同时会意而很有默契地笑了出来,宫千巧则是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脸。
“看来,宫大人得的是思女病呢!”皇帝笑道。
“这”眼角余光扫到的是英亲王,他也在笑,宫千巧顿时更觉羞赧,两颊都红了。
“好了好了,皇上,您别笑话人家。”孝慈皇后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怪我留著你住了快个把月,宫大人自然担心,偏偏深宫内苑的想探个什么消息也无从探起,探得勤了,怕我以为他不放心女儿留在宫里,偏就是忍著不探,这会儿也已经按捺不住了”
“皇后姊姊千万别这么说,”宫千巧道。“我爹爹就是爱担心”
“总是父母的痴心哪。”皇帝笑了笑:“千巧,你就回去看看你爹爹吧,不过要是没有什么事,仍可往宫里来,皇后有你作伴,也变得笑口常开了,朕看着也高兴。”
说是入宫小住些许时日,其实也已过了一个月,说不想父母其实是骗人的,只是皇后一直以来待她极好,所以也只得暂时压抑下来,如今皇上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就台阶下,连忙两手搭在身前行礼谢恩。“千巧谢过皇上厚爱,千巧这就准备出宫去。”
就在宫千巧说完这话的当儿,一旁的英亲王忽然从容起身。“臣弟也该告退了。”
“呃?”皇帝一愣。“怎么连你也要走?”
“臣弟尚有军机要务待办,不便久留,正好能送千巧姑娘一程,就不打搅皇兄与嫂子叙话了。”
“亲王真是贴心。”孝慈皇后颇感欣慰。“我还正想派几个护军送她回行馆呢!如今亲王主动开口,倒教我少操一份心。”
英亲王不答,只是报以一笑,然后跟著走到了凉亭外头,向兄嫂告扰。“那么,臣弟就先辞一步了。”
宫千巧怔怔地看着亲王和皇上、皇后娘娘作别,慢慢退出了亭外,心下想着不好耽搁他的脚步,于是匆匆拜礼之后连忙跟了出去,转瞬间竟有了些想法
从方才她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态度客气到一种生分的地步,虽是份属君臣,然而他们是手足同胞,不是吗?
“千巧姑娘。”一个男声自她耳畔溜过。
宫千巧猛然醒过神来,发现发话的不是别人,而是走在她身旁已有一小段路的英亲王瑞祥,他背著双手,炯炯有神的双眼直盯著她瞧,千巧一时间竟觉面若火烧,说出来的话也卡卡的。
“叫叫我千巧就好。”
“千巧。”英亲王还真的就改口了。“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呃?王爷请说。”宫千巧一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值得被发问的地方?
“你是第一次进宫吧?”他态度和蔼地问道,两人穿过花径,累累花实都垂到了路中间,瑞祥很自然地伸手为她拂开。
“嗯!”宫千巧点点头。“我想看看皇宫长什么样子啊!”“现在看到了,又待如何?”
知道英亲王是想询问她的观感,宫千巧笑道:“宫里到处都很漂亮,可就是有时候太沉闷了点。”
“一针见血哪”英亲王低低地笑了几声,眼梢细纹中有著一抹淡淡的、苍凉嘲弄的笑意。“才住了些日子,就体会出个中滋味了”
千巧毕竟年少心性,怕他以为自己对皇宫的印象不好,连忙又道:“不过大家都对我很好,尤其是皇后娘娘。”
“她对谁都是一般的好。”英亲王这话却仿佛不是对著宫千巧说,倒像是有感而发。“皇后是你的表姊,对吧?”
“是的,家母和章峻夫人是姊妹。”章峻夫人是皇后的母亲,章峻并非她的名字,而是以出生地名为所受封号。
“难怪”英亲王细细地看了她一眼,拇指和食指在下巴处轻轻摩挲著,说话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是个美人胚子。”
一瞬间,宫千巧顿觉两颊烧红了起来,而且比方才更加热烫。英英亲王看起来那么稳重成熟,说的话又那么客气、那么礼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露骨的称赞来?
稳住稳住,宫千巧啊宫千巧,你可千万忍住千巧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虽然辈份上她和英亲王是相同的,但实际上亲王大了她好些岁数,这话她姑且听之,就当作一般的称赞吧。
咳了两声,她力持镇静地笑了笑。“我我哪行?我这辈子是比不上意怜姊姊的,她那么美,琴棋诗画无所不精,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比崇高、让人景仰的一国之母,我算得了什么?”
说完她自觉得体的话,宫千巧小女孩心性地想,也许英亲王会再安慰她两句,说她还是很可爱、很漂亮的吧
不料,她得到的回应却是一迳地沉默,瑞祥仿佛陷入了长考,神情悠远,十分怀念的模样令人感觉遥不可及。
一阵淡淡的失望涌了上来,然而宫千巧很快拂去了那种不快的感觉,反正她比不上皇后是永远的事实,拿这种应份应当的事期待人家的同情,似乎有些过于算计了。眼看两人走着走着,已经出了御苑,于是,她笑脸一扬,企图打破沉默。
“王爷。”
“唔?”英亲王回过神来,好看的眼睛再次对上了她的视线。
宫千巧压抑著那股突突乱跳的心律,试图用最沉稳的态度应对。“既然您还有军机要务在身,千巧就不敢劳烦您了,我自个儿回去便成,您先去忙吧!”
英亲王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迷惑。“什么?”
见他那个样子,宫千巧更觉奇怪。“方才是您跟皇上说自个儿还有事情,不便久留的啊是我听错了吗?”
听见她这么说,英亲王这才像猛然醒悟似的,突然呵呵笑了起来。“噢!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我是骗他们的。”
看他方才明明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这会儿突然又笑了,宫千巧不觉目瞪口呆。
“骗?皇上你也敢骗?!”
“军机要务是有,只是不急在一时,本王只是不好搅扰皇兄和皇嫂恩爱,所以找个借口脱身罢了。”英亲王道,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辩白听上去还顶顺理成章的,就是有些淡淡的泛酸。
“王爷既然羡慕皇上和皇后姊姊,何不早些成家,坐拥娇妻美妾,也很快意自在啊!何必眼红他人?”宫千巧在皇宫里住了些日子,虽没见过英亲王的面,也早就听那些碎嘴多话的奴才们把皇城大小事说书似地讲了八百遍不止,其中最常提到的,莫过于这位年纪老大不小了却仍无成家打算的英亲王爷,传言他性喜流连风花雪月的红灯绿户,所以一开始,宫千巧对这人印象是非常差的。
然而打从第一眼见到英亲王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那与她刻板印象相违的面貌,看上去是那么拘谨淡漠,甚至可说是个忧郁青年,但和他说上两句话,她却又能感觉到他无意中流露的狂狷与无谓,实在太矛盾,也太令人著迷了她不禁深深地被吸引,忍不住故意刺探了他两句。
孰料英亲王听到这话,反而嘴角一弯,笑道:“本王也不是不想成亲,只是苦无对象哪。”
他那神情、那语气,那直勾勾瞪著姑娘家瞧、半点也不知收敛的模样,年仅十九岁的宫千巧又如何禁受得住?忍不得满脸胀了个通红,真是的,从见到他算起也还不到一个时辰,她这样一直头昏脑胀的是怎么回事?
力持镇静地把自己的视线转开,她装作若无其事。“有那么难吗?皇上刚刚不都说了,一堆人把女儿捧到你面前,你还不领情呢!”
“那些人不过是指望本王的荣华富贵,千金一朝散去、权势一旦倾轧,这些表面和乐都会变成泡沫幻影”英亲王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与其如此,本王倒宁愿享受那些最肤浅的快乐就好。”
“最肤浅的快乐?”这话说得有点深了,宫千巧听不懂。
“相信你也听说了不少关于本王的‘丰功伟业’吧?”英亲王倒是很熟知底下人间的流言碎语,对他们而言,这个恍如一张白纸的小姑娘会是很好的说书对象。
宫千巧意会了过来,不禁有几分微怒,怎么说她也是个姑娘家,英亲王偏这样逗著她玩,不禁让她有些许著恼。“自己去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倒像是有理由,不遮不掩,还理直气壮得很。我看,根本不是你不愿娶那些达官贵族的女儿,是人家风闻你的花评,从心底怕了你。”
英亲王闻言,眉毛不禁微微一抬。“这种说法倒有趣。”
“什么?”她这样说他,他居然半点都不生气?
“劳烦姑娘日后多多为本王照本宣科,最好让满皇城的人都晓得本王如此恶名昭彰。”
“你”宫千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做对你根本一点好处也没有啊!”“那又如何呢?”瞬间,英亲王眼中扫过一抹复杂难言的思绪。
为何他会这么想?现在的千巧无论如何还不能想明白,反而是竟然有些同情起他来了。
“王爷,千巧说的话可能不中听,但你是皇亲贵胄,又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大家都尊敬你崇拜你,你可千万保重身体,别胡思乱想才好。”她回话时已没了方才的口快,这一回反倒是字斟句酌了。
英亲王微微一顿,原本轻佻的眼神沉了沈。“所以,你不帮我说坏话了?”
“说你的坏话,怎么会是帮你呢?”宫千巧诧异地反问,何况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也不能讨厌眼前这个男人啊!
“也罢”英亲王看着眼前女孩儿那率直的眼神,那种理所当然的诘问与天真,不知怎地也跟著微笑了起来。
他今天是怎么了,竟跟个小女孩较起真来了?
就在自嘲著自己的不知所为何来时,他却听到宫千巧说了一句话。
“王爷,您真心笑起来的时候,比刚才还好看一千倍呢!”
英亲王一怔,更是不由自主地莞尔微笑。
“你这姑娘,真有意思。”他摇了摇头。“就让本王送你一程回露芳行馆吧,这毕竟是我答应了皇后陛下的事。”
宫千巧听到他仍执意要送自己回去,小女孩儿的心中倒也充满著无限的欢喜,见到英亲王迈开了步伐,她也忙不迭地跟上前去。
“王爷”她欢欢喜喜地叫道,英亲王却在这时回过头,神情无比亲切和气。
“叫我瑞祥吧。”他淡淡地说道。
一瞬间,千巧的脸又再度热红热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