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为人向来敦厚,那陆家虽远在扬州,不过世代跟咱们耿家交情深远,而劲扬更是陆家年轻一辈中不可多得的领导人材。”
“那你是答应了?”耿夫人心想这年轻人她不过只见了几次面,而且扬州实在是距离遥远,将来要见女儿一面可就难了。
“夫人,扬州是远了点,不过陆家人绝对可以相信,他们不会亏待双儿的。”耿老爷子安慰道。
“那”看来她相公是已经决定了。
“这阵子陆老太爷会再到咱们山庄拜访,这桩婚事到时再谈了。”
小镇里的市集向来是热闹非常,吆喝声此起彼落,双双呆坐在街头一隅,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早醒来,她往窗外一瞧,本以为天色尚早,怎奈窗子一开,才发现日已东升,八成是昨天一天及前天夜里没睡好,才睡过了头。
她快快赶到客栈大厅口,果然发现阿浩他们一早就走了,她差点急得泪珠儿当场就滚下来;没跟上耿家的马车,教她要如何去追人?如何去扬州?
原本以为这两天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阿浩面前,顶多让他骂一顿,谁知结果竟变成这样。如今身上的钱也用了一半了,就凭她手边仅剩的这几两铜钱是没法到扬州的。
“店家,来两碗吃的。”一个一口黄牙、胖胖的年轻人走到小摊子前,向老板大吼一声。
“客倌,您请坐,马上就来。”小吃摊的老店家见客人上门了,连忙弯身哈腰地招呼着。
顺子饥肠辘辘地拉了把凳子,就坐在小吃摊前,大口大口地吃着老板刚端上来的面食。他平时是既开朗又风趣的老实人,做事也相当勤快,
只是一旦肚子空了,可就没这么好脾气了。正巧他今儿个肚子饿得什么都吃得下,尽管这老头儿下的面可真是难吃,还是三两下就碗底朝天,接着又叫了一大碗,呼噜呼噜地吃将起来。
“老板,我要两个包子。”双双细弱的声音出现在小吃摊前。
顺子寻着怯微的声音往那人身上一瞧,原来是个一身又脏又旧的小伙子,连脸上和手上都沾了些泥,这小子八成是掉到河沟里才刚爬上来。
面摊上的老店家抬头见是个要饭的,怕影响了客人的食欲,坏了自个儿的生意,横眉竖眼地忙着赶人“这里没吃的,要饭就到别处去,死叫化子,走,走,走!”
“老板,可是我我有钱。”没想到自己会被当成要饭的叫化子,双双吓得退了一步,并小声地解释她没有白吃白喝的意思。长这么大,今天可是第一次让人这样大吼,她顿时吓白了脸。
“喂,老头儿,你这样太过分了吧,凶个什么劲!”顺子看不过去地往桌上一拍,大声喝道。他气得想揍这个死要钱的糟老头。
“客倌,您先别发火,这小叫化子我马上赶他走,您请慢用。”
“你这个死要钱的老头子,再给大爷来一大碗面。”顺子吼完,不理会店家的好言招呼,转头向呆愣在一旁的年轻人道:“小扮,到这儿来坐吧!这碗面算我的。”他海派地催双双坐下,存心要给这狗眼看人低的老板难看。
双双愣愣地坐了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该不该拒绝?这个胖胖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像坏人。
打小吃东西就没付过帐的她,第一次独自出了家门,身上的盘缠又不够用,只好将穿在身上的月白锦衣拿去当铺换了些铜钱,而那当铺老板还好心地给了她一套干净的旧衣裳穿。但是,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才出了当铺,在大街上遇见一批快马过镇的传驿车马,她一时之间来不及闪躲,就这样被溅了一身泥泞,到小摊子想买个包子还被人当成叫化子,幸而这位胖子仁兄挺身相救,否则今天中午恐怕会饿肚子也说不定。
面很快就端上来,双双瞪着眼前的食物,迟迟没动筷子。她不是不喜欢,而是从没见过这样一大碗全糊在一起的东西。这是面?
“吃啊!小兄弟,别客气。”顺子见这小伙子呆愣地瞪着桌上那碗面,用力地拍了一下双双的肩膀。
“谢谢!”双双差点被这胖子仁兄拍飞了出去,马上举筷就口,不敢不吃。
顺子愈看这小子就愈顺眼,想起刚才欺负他的糟老头,他又狠狠地转头瞪了那老头一眼,很高兴自己做了一桩好事。
不过以他顺子阅人的经验,这小伙子的气质很奇怪又很特别,奇怪在哪里他倒没发现,不过他心想这年轻人八成是读过书,瞧他那斯文的吃相就让他猜了个八、九分了。
“这位大哥,我身上有钱,可以自己付面钱。”双双将钱放在桌上,不敢太麻烦这位好心的胖子仁兄。
“小兄弟,咱们相逢自是有缘,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乃扬州人氏,大伙都叫我大胖顺子,不知小兄弟贵姓大名?”
“我姓耿。”双双不敢向外人透露太多。
顺子自顾自地和这位初相见却挺顺眼的小伙子聊了起来,一得知对方也是打算要下扬州去依亲的,随即介绍他一个好机会,他家少爷刚好跑了一个小侍僮,他可以一道和他们随行补这个缺,这样一路上衣食不缺,也有个伴好相互照应。
双双闻言马上答应了。她知道若真要靠她自己的力量下扬州,只怕等她到了扬州后,她三哥早已办完事打道回府了。
斑升客栈西厢上房内
“启禀少爷,奴才今儿个上午给您找了个年轻小伙子补小六子的缺。”顺子在客房内对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必恭必敬地说话。
“有这必要再找个随行小厮吗?”陆劲扬转过身以鹰隼般的锐利眼神瞥了顺子一眼,黝黑的脸上看不出是否有发怒或不悦的迹象,他移动修长的身躯落坐,端起桌上仆役为他泡好的茶。
“回少爷,这小伙子和咱们一样要回扬州,奴才见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心想让他和咱们同行,一路上也好彼此照应,而您在回扬州的途中也方便多了。”顺子冷汗开始冒了出来。
“既然这样,这事就由你去安排了,用完晚膳后带他来见我,你下去吧!”陆劲扬喝了口热茶,一句话便打发了顺子。
“是,少爷。”顺子一身汗地退出门外。他在陆家帮佣十来年了,也常随少爷在大江南北各地奔波,只是没一次能平心静气地和他家少爷说话。
他家少爷总有一种让接近他的人神经紧张的气势,在他身边做事,他一向能不说话就尽可能的闭上嘴。
双双换了一身干净的蓝布服,头上加了个灰色的大帽子,紧紧地跟在顺子身后进入这家客栈的西厢上房。
才刚踏进房门,她便呆愣了好一晌,被眼前这个男人锐利的眼神给吓住了。这人看来和她大哥差不多岁数,而且似乎还有些眼熟,
黑黝黝的肤色看得出来他是长年在外奔波的人,瘦削刚毅的轮廓上看不出有任何一丝人情味,虽然只是坐在桌前,但那高大的身躯依然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四处扩散向她袭来。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双脚不要往门外跑,沉住气面对着这张冷冷的脸,并且警告自己在这趟去扬州的路上最好别惹他生气。
“小兄弟,你府上哪儿?”陆劲扬直视着顺子带来的年轻人。
“汾县。”她细声答道,深怕以她如今这么卑下的身分,若一旦稍有闪失,会被这个足足有她两倍大的男子一拳打死。平常她在家中,常听到阿蛮说恶主人欺压下人的故事不下百次,她很怕自己真会遇上这种人。
“小兄弟贵姓?”陆劲扬挑起眉,仔细地看了眼前的小伙子一眼,冷冷地道。
“耿。”被他冷冽的语气所影响,她回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声。
“哦?那此去扬州的目的为何?”
“我要去找我哥哥。”她深吸了一口气逼出声。
“哥哥?”
“是,我哥哥在扬州做生意。”双双紧张得有些口吃起来。
陆劲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才缓缓道:“嗯,咱们明儿个一早就上路,你们下去吧!”
顺子领着少爷的新侍僮小四步出房门,擦擦额上的汗珠。原本他只是要这小伙子来试试,碰一碰运气,因为他知道依陆劲扬冷冰冰的个性,是不可能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流浪儿伸出援手的,只是他向来心软,不忍见小四一个人流落街头,才硬着头皮来试看看。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才一炷香的时间,他家少爷便应允了让小四和他们一道下扬州。
顺子背着手走在耿四前面,边走边交代道:“我说小四啊,从今儿个起,你可算是咱们陆家的一份子了,你只要好好把份内的事做好,保证你这一路上吃香喝辣的。”
双双紧跟着顺子,不停地点头。
顺子见状又道:“不过,伺候咱们少爷可不是轻松的差事,跟在少爷身边得学着机灵点,知道吗?”
接着,顺子断断续续地跟新侍僮耿四交代着工作细节。
陆劲扬看着跟在顺子身后远去的纤细身影,皱起眉,兀自陷入沉思中。
他平常不是有妇人之仁的人,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竟然同意收留耿四。孤身流落异乡的又不止这小伙子一人,为什么自己会兴起想帮他、保护他的念头,他真不明白。
初见耿四,便让他觉得有些眼熟,看他的年龄应不会超过十六岁吧!那一身气质倒像是从有教养的家中出身的,只是稍嫌太瘦弱了些,瞧他那身子骨真提得动行李吗?
他回想耿四的五官,这小子不只脂粉味重,连眼睫毛也太细太长,肤色也太白皙,虽是头上盖了顶大布帽,只露出个小脸蛋儿,却依然感觉得到这孩子奶味还很重,那双手也不像干过粗活的人。
不过,既然这小伙子也要下扬州,凭他这模样想一个人独闯,只怕是凶多吉少,否则也得一路行乞下扬州城,他看得出这小子仍涉世未深。
至于为什么要帮他,他也不明白。
提起汾县,就令他想起汾县城郊的耿家庄那三个拜把兄弟,同时也让陆劲扬又想起另一件令他烦心的事。上回离家前,父亲才告诉他,不论他赞不赞成,他的亲事已定,
如今他倒和好友阿汉落得相同的下场,两人全都订了亲。
对一个随心所欲惯了的人而言,要顺从这种父母之命、门当户对的婚事,他倒宁可自己挑选一位他认识的姑娘娶进门。
门第、家族的观念对他而言无异是粪土一堆,身分高贵的王爷千金或豪门闺女,和平田里花街柳巷的姑娘们,在他眼里全都一样是男人不可或缺的“女人”罢了,不知和他境遇相同的好友阿汉是否也心有戚戚焉?
楼家风-树梢间的精灵
几天过去了,双双跟着陆家人马同行,倒也没出什么事,他们一行连同侍卫差不多有十个人、两辆马车加上五匹骏马,同行的管事仆役及护卫们都挺照顾她这位新来的小侍僮。
今夜陆家一行人投宿在一县城的酒楼,双双已大致摸清楚自己的工作,到目前为止尚称顺利,她相信再过不久就可以到达她日思夜想的繁华之都,或许甚至还会比她哥哥早到也说不定呢!
“少爷,洗澡水准备好了。”顺子走进陆劲扬的上房禀告。
“抬进来吧!”陆劲扬头也不抬地说。
四个仆役合力抬进一只大木桶,放在房间中央,随即这一干下人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陆劲扬及他的贴身侍僮。
双双按捺住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小心地作个深呼吸。她呆呆地站在一旁,回想着刚才顺子交代过要如何伺候少爷的话。
陆劲扬脱下衣服直接跨入澡盆。陆家生意遍布地区太广,每次出门查帐,除了这个时段外,几乎没有可以喘口气的机会。
他闭上眼让浴盆里的热气环绕住他。
“小四,你下去吧!”他遣退新侍僮,想一个人独处。这两、三天他一直觉得这个耿四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不过这小伙子挺俊秀的,将来成年后怕是生来伤女人心的。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实在漂亮得连他都快被比下去了。
双双松了口气,迅速夺门而出,双颊烧红,一颗心更是狂跳不已。老天爷,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个人站在房门外直喘气,捂着狂跳不已的胸口,心想,她该不会是病了吧!自从遇见陆家这位寒冰似的大少爷,她怎么老是心儿狂跳不已?以前从来不曾这样的!
难道是第一次出门让她太疲累了?
双双为这种初次的不适应慌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