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开始, 墓园便变得十分寂寥。从前死的人少,渡劫而死, 或是日子满足, 千百岁,日子悠久,去世像是仪式, 子子孙孙前来观瞻,观摩前辈的成就。后来死的人多,墓园就真成了墓园, 死者如凡人一样享尽寿数, 短暂不过百年,因此死亡遍布, 众人都不肯再来了。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小溪交叉在门前, 两排三排四五排, 不知多少古树层层叠叠堆在门口, 张开枝桠,只剩仅容二人通过的小洞,溪流不知从哪棵树的侧影流过, 水流潺潺, 随着旧叶新叶的簌簌声变得婉约, 没有虫鸣鸟鸣, 只剩一片风声。
青宁仙君弯下腰探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面目淡泊的小包。小包一张黑脸上多出许多伤痕,红痕斑驳, 一张黑脸上没有太多神情,淡淡的,有些麻木。他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带她来了,如今都到了这般境地,青龙塔塌了,他不如带仙君去和苏子枭对峙,瞧瞧之后究竟如何。
他从前对碧霄仙君没有太多印象,因此对仙君这类人也没有太多认识。见了青宁仙君,不知青宁仙君是哪里来的神圣,看她面目淡淡,长得没有太多特征,甚至背过身就形容不出她的长相,一时间觉得这仙君更可怕一点,但心底想着,没说出口,只是侧身引了她进来,左右环顾一眼,思忖半晌,指了个方向:“宗主墓地大约在那头。”
青宁仙君一手搭在他肩头,微微握了握,小包侧身看那只手,头一次对这仙君产生了强烈的认识……纤细的,女子的手,血管的青色浮在上面,显出肌肤的剔透。他突然又觉得,仙君也不大像是正儿八经的仙君……
还在想时,青宁仙君离了他去了,一路到宗主墓前。
一方玉棺停在宗主墓前,好像一块儿书写功德的碑。玉棺旁静静地跪着个人,白衣白发,衣裳一尘不染,发丝仍旧剔透晶莹。
小包便要上去说说现在天岚宗的境遇,青宁仙君拦住了他。
“他死了。”
小包脸上的愤懑立时化作了震惊,拳头松了松,慢慢走到正面。苏子枭俊逸的面孔如旧,不过已然结上了一层冰霜,双眼睁大,脸颊滚落两行泪。
“这……这,这……”一连三问,他也没能说出什么,小包跺脚几下,挠着头左右徘徊,三两圈后,立在原地,不动了,双目瞪大,眉峰便抖了起来,嘴唇翕动着,眉头拧紧了,却还是没能关住两行热泪。
面目有些扭曲了,他背过身子,没让青宁瞧见自己的面孔。
“我们真是完了罢!”他终于道。
“不必。”青宁仙君淡淡道。
小包收敛表情,不自然地揩泪,回身,发现碧霄仙君的玉棺已然被青宁踢开了盖,青宁仙君好似一条冰冷的蛇一般,撑在棺材上冷冷地俯视碧霄仙君。
青宁仙君摸出什么东西来,贴在碧霄仙君额上,又变出一枚血红的丹药塞入他口中。手上在碧霄胸前点了又点,如此,不多时,碧霄仙君闷哼一声。
青宁仙君闪身离开棺材,碧霄仙君自棺材中坐了起来。
小包泪痕未干,极力地揩泪。
碧霄仙君好像大梦初醒,转头瞧见苏子枭,又看见青宁仙君,眼神颇为不解,疑惑了一阵,眼神便变得锐利起来:“你是什么人!”
小包愣了一愣,降临的仙君没有记忆不成?不可能的。那他们为什么彼此不认识?
心念电转,碧霄仙君已如离弦之箭飞身扑向青宁仙君。
戒尺一抬,青宁仙君微微颔首,戒尺将碧霄拍回原处,玉棺被撞了个口子,带起罡风带歪了苏子枭的身子,他晃了晃,小包便冲上去扶了,以免尸身在地上摔碎。
看清了那柄戒尺,碧霄仙君便从怒到惊再到归顺,咬牙道:“敢问仙君尊号?”
“青宁。”
“见过青宁仙君。”
碧霄仙君转头瞥了一眼苏子枭。
“不是我杀的。”青宁仙君轻声解释了一声,但声音冷淡,“他和你什么关系?”
“没什么。”碧霄绷着脸。
青宁仙君有红帝手令,权力最大,见戒尺如见红帝,他从未见过这位仙君,想必是又有仙君死,所以新来的顶替上来。
“最好如此。”青宁眼神转向小包,“给碧霄仙君讲讲现在的事。”
小包还未从震惊中回来,涩着嗓子道:“碧霄仙君,我是这年的管俗务的弟子,大家叫我小包。毒鹰宗林昂如不知从哪里变来了一群金丹期高手,趁着天岚宗式微,打了上来,苏前辈在宗主墓前自尽,青龙塔被炸了。”
其实许多事情,要从天下大会上白凤翎叛宗开始讲起,到极心岛,再到霞照城,但是长话短说,他只得转身指了指一片灰烟的青龙塔,神情颇为萎靡。
“天岚宗怎么可能式微?”碧霄仙君摇摇头,“天岚宗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发生了许多事情。”
“那白凤翎呢?她不是当宗主么,闹成这样子,自尽的怎么不是她?”
小包张张口,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青宁仙君突然道:“天岚宗还有人活着。去青龙塔那边。”
小包见两位仙君都在,而有弟子还活着,心也活了起来,一马当先冲在前带路。
青宁仙君望了一眼碧霄,碧霄仙君愣了愣。
“白凤翎怎么会有命在。”青宁仙君淡淡地试探。
碧霄仙君冷了脸:“她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害得了她,不过给她些苦头吃罢了。”
“私仇么。”青宁神情淡漠,戒尺在指尖抚过,上面的纹路无比清晰,略微定神,她回身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苏子枭,再看碧霄。
“我好说歹说也是仙君,偏偏要降临到人间来,大大削弱了我的实力,被一个凡人压着打,自然是要给些苦头。”碧霄强硬道。
“你真这么认为么?”青宁的态势颇为咄咄逼人,但小包已然走远了,两人不再多言,继续跟上。
碧霄仙君最后压低声音道:“仙君,红帝的命令,我时刻谨记。但是,红帝他老人家,没有犯错的时候么?”
“没有。”青宁目不斜视,“我和你不熟,不必窥探我的忠诚。”
青龙塔已然到了,碧霄仙君目睹眼前的尸山尸海,倒吸一口冷气。
青宁仙君已然闪身到了那些人中间,再转眼,她已经立在了青龙塔剩下的半片残垣上,四周又倒下一片,更是静寂无声。
小包四下环顾:“有人吗!我是小包!还有人活着吗!”
他闯入尸体堆中,碧霄仙君已然说不出话来,他抬眼看看青宁,调息很久:“我倒下之后,红帝没有派人来保护天岚宗吗?”
“你能保护吗?”青宁神情淡淡的,目光瞥向了空中悬着的楼阁,只剩一半不到了,里头似乎还有人在。
“天岚宗不是他亲自选的么,怎么能——”碧霄仙君哽咽了起来,“到如此境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青宁仙君揉揉鬓角,“不过我没想到会是这样。血岭插手了。”
碧霄仙君还没琢磨明白,但猜想大致意思便是,云端的意思是,将天岚宗打压下来,却没曾想血岭插手,导致如今做过头了?
“那之后呢?”
小包找了一圈没找回人来,听见了二人的谈论,心却谁也不偏向,呆呆地问道。
原来天岚宗的命运便是被人操控作为狗一般驱使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天岚宗必须有人。”青宁看了小包一眼,“找找你们还剩什么人。天岚宗宗主直系还剩什么人?”
小包想起玲珑来,又想起白凤翎和苏歆,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张了张口,突然听得身后狂风大作,回身看,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身上绣着硕大无比的鹰从那片悬空的房中飘下来,随手扔开一本书,笑道:“这是谁?这是传说中的青宁仙君?这是陆尧歌的姘头碧霄仙君?这又是哪个喽啰?”
一句话将三人都踩在脚下,碧霄仙君脑中回顾了一下陆尧歌其人,便猜出了此人身份:“林昂如,你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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