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喜之初遇

    一大早的，刘管事着上了急。今儿是腊八，早就说好了得到曾府去，偏昨个儿晚上琴娘受了凉，烧得跟块火炭似的，别说唱戏，这会儿连床都下不来。

    要搁在以往，这都不是个事儿，琴娘不行有芳娘，芳娘不行还有别的姑娘。可现如今，这戏班儿的姑娘已打发了一半儿有余，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上哪儿找人顶替？

    刘管事也是没辙了，只得去请示太太。这曾府不是别家，正是柳夫人的娘家大哥府上。

    柳夫人倒没有当回事儿，“都是自家亲戚，不过是过节凑凑趣儿，图个热闹。琴娘病了，再找个姑娘上就成，不拘哪个，好歹也学了这么些年。只当是亲戚间走动，不必这么较真儿。”

    刘管事的本意也是叫芸娘顶上，芸娘唱得咋样？那当然比不了芳娘，也比不了琴娘，但没人比着也不是不能听。但这话得先让太太说了，这事儿才能这么办。有些事情，太太说出来和别人说出来，那就是两回事。

    芸娘对着铜镜给自己化妆，虽说这些年尽唱丫头了，可是也没少给芳娘上过妆，手倒不生。

    今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这么冷的天儿，就不能在外面戏台子上唱了，就算唱戏的没啥，这听戏的可金贵，哪受得了在这冰天雪地里坐着，直冻得簌簌发抖。

    快过年了，已经有半大小子开始玩炮仗了，隔不多会儿就能听到老远的传过来一个一个往外蹦的炮仗声。

    “芸娘，”刘管事进来，“可准备好了？”

    芸娘转过身去，对着刘管事微微一笑，“好了。”

    这一下居然把刘管事惊着了。

    眼前这个着好戏服，戴好头面，化好了妆的芸娘，好似活脱脱换了一个人。她眉如远黛，眼如秋水，面如桃花，唇如樱桃，艳光逼人，恍惚间竟然有几分当日芳娘的影子。

    不，即使芳娘也没有美得这么摄人心魄。

    看着芸娘缓缓步入前厅的背影，刘管事竟有几分迷惘，这些年难道是自己走了眼？有眼不识金镶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芸娘开嗓便引来满堂彩，原本厅里坐在一块儿玩儿的宾客也被吸引过来。

    今儿原是在厅里开的戏，比不得室外那般开阔，声音出来先少了几分婉转，但室内听得真，芸娘的嗓子天生有点沙，按说真不太合适唱戏。

    可今儿偏偏出奇，众人只觉得这女子噪音是恰到好处的慵懒，不紧不慢，余音刚刚好停在听者的心尖儿上，缓缓淡去……

    刘管事站在边上看着芸娘，刚开始还是有一点紧张，从前到底没有顶过大梁，而且今天不象在外面戏台子上，今天离观众特别近，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只是这一点点紧张又仿佛很适宜，看在看客眼里就是女子的一点点娇羞，一点点欲拒还迎。台上的女子倒不是演的，反而成了真。

    芸娘定下心神才发现，今日和曾老爷坐在主位上的，居然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公子。

    他面色白净，着一件蓝色袍子，虽然全身别无饰物，但芸娘却认得那袍子是用上好的织锦做的，这件袍子得是寻常人家好几年的花销。

    芸娘这些年也见过好些公子哥儿，一个个锦衣玉食地养大的，身上难免带着些娇气和骄气。

    眼前这位公子倒确有些不同，他端坐在那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着，即使置身于如此喧嚣之地，他所在之处也好像与喧嚣隔绝了一段距离。

    其实在观者眼里，芸娘心底这一点波澜只不过是举手投足间眼尾的余光多扫了对方一下。多一点眼波流转，戏便活泼了一分，这女子的一笑一颦，一吟一叹，莫不勾魂。

    芸娘这出戏真真唱得人如痴如醉，多年后还常常被人津津乐道地提起。

    芸娘唱罢，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又谢了好几次才步出侧门，入了暂作后台的偏厅。她立在门后，并未马上进去，略作停顿，她扶着门框悄悄回头看了看那位公子。

    他依然沉静地坐在那里，但是似乎只一瞬间，他就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调转视线，温柔地注视她，对她含笑地点点头。

    芸娘有一种被人撞破秘密的慌乱，迅速离去了。

    一切，都几乎不可察觉却开始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