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柳府在家宴了一次客。初八那天,净云按时回来,一家人点灯祈福完毕之后,他跟父母特意提出要设宴招待朋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主在家宴客,家里当然是支持的。他请的人不多,杨二是主宾,另有几位作陪。柳老爷看在眼中,甚感欣慰,儿子请的人都还年轻,个个都是家世不凡,假以时日,都将是人中龙凤,不知这孩子究竟是啥时候交的这帮子人。
晚饭过后,他们也没有出去看灯会,倒是在柳家看了一出戏。灯会,年年都是这么赶,也生不出什么新的趣味。戏?除了净云之外,这帮小子啥戏没听过,哪个角儿他们没见识过?也就是听个响,总不能这么干杵着,有个音儿,听个响声,到底还是热闹些,应景些。
孩子聚会,柳家二老为免大家拘谨,没有过多掺合,早早就自己回房歇息,夫妻二人倒是相对感叹了一番韶华易逝,想当初他们也是这么风华正茂,转眼间孩子都成年了。二人又十分庆幸,这些年儿子在寺中寄养,条件虽然艰苦些,到底还是无灾无病长至今日,最怕他远离父母,无人娇惯,以至于孤寡冷淡,看今日这个情形,想来也多是父母关心则乱,实际并未如此。
今儿这出戏还是琴娘担正,那一日净云知道自己认错了芸娘,却并未纠正,以至于柳氏夫妇一直误会。再者,琴娘虽不比芳娘,倒的确比旁人强些。琴娘唱小姐,芸娘唱丫头,这戏搭得熟了,上台就能唱,一般也不轻易变。戏班的人走了不少,大家对戏就没那么上心了,连刘管事今年都没有象往常那样,过个年都天天泡在戏班里,紧着催逼大家练功了。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戏练得疏散了就没法唱好。刘管事听了两句,实在有点听不下去,扭头看看那帮听戏的少爷,除了净云少爷,另外的都围着桌子推牌九呢!此局正是杨二作庄,杨二历来不兴讲什么规矩,不分什么上下,连小全都上了桌,正干劲十足地砌着骨牌呢!
净云历来对此类游戏不感兴趣,自己择了一张桌子坐在前面,离戏台稍近些。这出戏,芸娘就是个摆设,统共两句词儿,其余时间都是站在边儿上。净云私心里是以为这世上再无一出戏能比得上当日芸娘唱的那一出的,她唱与不唱都已印在他脑子里。净云本以为芸娘爱唱戏,只要她喜欢,哪怕他再不欲听她者众,他也会让她站在戏台中央,岂料她根本不在乎唱戏,既然她不在乎,他自然不会勉强她,甚至暗中窃喜,只自个儿私下里常常回味她当日唱戏的模样。其实最初只是惊鸿一瞥,确实留下了印象却不见得有多深刻,如果之后时常见到就不会那么稀奇,就会习惯成自然地淡漠下去了。现在恰恰是相反,因为难得一见那场景就变得愈加珍贵,因为时时回味揣摩,当日情景一日一日已如凿刀穿石镌刻于净云的心上。
杨二开出一对天牌,突然看了看台上,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这丫头唱得不错。”此时,戏台上正是芸娘在念那两句词儿。众人正玩得兴起,皆未在意,杨二这句话说的声音不小,引得大家都往台上瞧。小全转头看了看,简直无法理解,就这么一句词,能听出什么好来?他满脸惊奇地探究了一下杨二的脸色,但杨二的表情实在平淡,看不出个究竟来。众人皆知杨二与常人有异,因此他与旁人想法不同反而很正常,此时牌局正酣,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牌桌上,随后就把这事儿抛向了脑后,直到这出戏唱完,也没有人再理会。
玩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散场的时候已是子时,小全犹自兴致勃勃,净云与杨二等人在客厅一一作别,见小全犹自不舍,便命他送诸人至大门。各家的马车早已在柳府大门外侯着了,几人互相告辞一番,各自登车离去不提。唯有杨二把小全拉到车上咕哝了好一阵儿,细细询问了半天才放他下车。
小全此时全无睡意,本来骨牌玩得意犹未尽,再加上临了被杨二这一番盘问,心底不由得熊熊燃起了八卦小火苗。你道这杨二到底询问了小全什么?其实问来问去,都是问的今晚那个唱丫头的芸娘。
自从知道少爷爱听琴娘唱戏之后,小全和小安自然也少不得也在府里打听了一番戏班的姑娘,芸娘在这群姑娘里原不显眼,除了晓得她叫芸娘之外,其实别的一概不知,但这不妨碍小全对这事儿的津津乐道。小全对杨二的独具慧眼颇感疑惑,要说这芸娘唱得实在一般,论相貌那也比不了琴娘,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杨二公子对她这般感兴趣呢?就这个问题,小全连忙赶去咨询小安了。
小安也还没有睡下,今儿个他光顾着张罗招待事宜了,晚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又折腾得挺晚,实在饿了。小全回来,正赶上他摆好几碟吃食。小全摸摸肚子,也连忙挨着他坐下来,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开始跟小安叽咕了一通。小安边吃边听,他一向是个沉稳的,此时听了小全这些不着调的问话也觉得好笑,指了指碟子里的东西,示意小安:“快吃吧,吃了早点睡,当心明天早上起不来。”他停了停,又说:“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都是各花入各眼罢了。就好比你喜欢吃这个,我偏喜欢吃那个,你能说出为什么?”